虽身体不适,也不至于危及生命,下山请大夫,确实有点小题大做。封周逸借口下山,恐怕另有其事。
青峪喝了山楂汤,接过小连递来的布巾擦嘴,说:“谢谢小连,这些天辛苦你了。”
“青峪哥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小连仰着头看他,他比他高了一个头不止。
“我会的。”青峪又朝他笑笑。这笑容看在小连眼里特别苦涩。青峪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笑的!他笑起来嘴角稍稍往上勾,
左侧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眯眯的,眼里闪着迷人的光彩,眼角有几条细细的笑纹,笑厉害了鼻梁都会微微有些皱
……而现在,只有上扬的嘴角表示他在笑。
小连心里难受,拿了碗就走。再不走,只怕那忍了半天的眼泪会掉下来。
几天后,封周逸回来了,带回一个大夫,据说是镇上有名的神医,姓梅名斌。
梅大夫四十开外,扁脸塌鼻,淡眉小眼,体态臃肿,身高五尺余,穿一袭灰布长衫,挎个药箱。不知是因为被迫走了两日
山路且露宿一晚心情不佳,还是平日里仰脸看人惯了,从进门起就一直扬着下巴,神情倨傲。
封周逸也不管他是否疲惫,是否心里有气,直接带到青峪房里。小连跟着,让桃花去沏茶。
气再不顺,也是大夫。见到病人,还是自然而然地细细查看气色神态。梅大夫仰脸观察了青峪片刻,才坐下。小连接过他
的药箱,放在桌上。
梅大夫手指轻扣桌面,对青峪说:“把脉。”
青峪说声有劳,欠身坐下,把手平放在他面前。
梅大夫四指搭在青峪脉上,半眯着眼,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阖上眼皮。半响,睁开眼睛又看了他一眼,稍微移动一下手
指,再阖上眼。
姑姑不声不响进了屋,背手站在梅大夫对面。桃花端着沏好的茶进来,放到窗边书桌上,垂手站在一侧偷眼看封周逸。屋
里静悄悄,大家都小心不让呼吸声大了。
梅大夫撤了手指,又在桌上扣了两声,“换手。”他说。另一只手,他又眯着眼睛切了半响。
“舌。”梅大夫移开手指,说。
青峪乖乖伸出舌头。梅大夫看了两眼,站起来,耷拉着眼皮,沉着脸说:“这病,我看不了。”
“为何?”封周逸问。
“我早跟封公子说过,在下才疏学浅,只会治些疮疖肿痛、腹痛拉稀之类的小病,疑难杂症,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朝
天翻了下眼睛。
“先生过谦。”姑姑缓缓开口,“方才先生把脉之时表情多有变化,最后观舌只略一看,似已了然在心。先生有何言,不
妨直说。”
“在下庸医,只看得农夫村妇贱体小病,尔等富贵之人富贵之病,恕我无能。”语毕拿了医箱,挎上就要走。
“等等!”封周逸伸手拦住。
青峪咳了声,对梅大夫深深一揖:“先生请留步。在下微恙,劳烦先生走两日山路,实是不该。先生一路劳顿,请先歇息
一下,饮些粗茶。”他示意桃花把茶端到桌上。
梅大夫也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放回桌上。
“先生如不嫌弃,请先到厢房休息片刻,我着下人准备些家常便饭。先生若肯赏脸,姑姑和在下不胜荣幸。先生若太劳累
,就让下人把饭菜端到房里。”青峪做了个请的动作,梅大夫没动。
姑姑瞥他一眼,偏过身去。她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心里定是不快。封周逸满脸怒容,似要爆发。
青峪看他一眼,出一手制止,然后又看向梅大夫,说:“不是我等强留先生,实在是夜间山路难走,先生且歇一晚,明日
定遣人送先生回去。西厢房前两日已经收拾干净,我这就带先生过去。”说完他侧身引梅大夫出去。
青峪这段时间瘦得厉害,长衫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梅大夫估计也是不忍为难他,遂跟在身后。
梅斌脾气臭硬,自然不会跟他们同桌吃晚饭。桃花只得把饭菜端到他房里。
小连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到他门口等着。听到他吃完饭,赶紧叫桃花端来茶水,顺便跟着进了房,守在一旁看他喝茶。
“小子,你有何事?”梅斌的气似乎已经顺了。
“先生,我知道您医术高明,我家少主到底得了什么病?您能告诉我吗?”小连望着他的小眼睛,态度诚恳。
“唉!”梅斌叹口气,“医者父母心,不是不说,实在是我医不了!”
小连心一沉,眼泪涌了出来。“青峪哥哥……到底怎么了?”
“哎,别哭,别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看到小孩哭,臭脾气的大夫居然慌了手脚。
“那你为什么医不了?”小连看着他,他是出现在焦家堡的第一个小连不用仰视的人。
“他气血虚亏,脾气不足,肾精不充,髓海空虚,心神失养,神志衰弱……此乃心病!心有郁结,损五脏六腑,故脾胃虚
弱,消瘦萎黄。长此以往,恐阳寿不长!如能消心结,则病除。此非我等旁人可助也。”
心病,怕是因为封周逸。小连此时恨不得把封周逸剥皮吃肉!“怎么办?”他眼巴巴地望着梅斌。
“唉……”梅斌又叹气,“算了算了,我且帮你开导开导。”
他们来到房前,里面传来青峪的声音:“我这里,除了离魂诀什么都没有。你已在此逗留多时,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若
回去与姑丈研习离魂诀,切磋同练,一年半载,或可练成半个神功……若不成,再想法来取石戒不迟。”
小连敲开门,封周逸正在里面。
“先生请进!”青峪迎梅斌进房,“先生请坐!先生找在下何事?”他站在梅斌身侧。
“焦公子,你也请坐。且听在下说几句。”
青峪和封周逸在桌边坐下,小连站在青峪身后。
“焦公子,人若浮尘,往东往西,是浮是沉,均不由己,贫贱富贵,荣辱虚名,终化尘土,红尘情缘,最是虚幻,不若一
日三餐,家人相伴,其乐融融。公子睿智,想必这些都是懂的。”
“多谢先生指点,在下受教。”青峪起身作揖。
“公子不必多礼。公子之病,其源在心。若能放开心里郁结之事,不日必当痊愈。”梅斌继续说。
“先生之言,在下谨记。”青峪又弯腰一揖。
“平日可以服些安神之药。多与人交流,远离或无视烦心之事……”梅斌又絮絮叨叨提了些安神的草药,和青峪探讨了几
副方剂。直到天色漆黑,方才离去。
第二天一早,梅斌就告辞下山。青峪和小连送他到大门口。送梅大夫回去的人是封周逸,恐怕是听青峪的话,回家和他老
爹练神功去了。
临行前,封周逸几次看着青峪欲言又止。青峪淡淡说了声走好,就不再看他。等到人进了橡树林,背影被重重枝叶遮住,
青峪和小连才转身进门。
一整天,青峪只吃了碗薄薄的稀饭,吃完没一会儿,又尽数呕掉。小连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峪,心里酸楚,再也控制不住压
抑多日的心疼和担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峪慌忙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他抱住青峪,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胸前。“青峪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还不好?”他一边抽
泣一边说。
青峪沉默片刻,拍拍他的背,说:“小连不哭。哥哥会好的,很快。”他轻叹一声,五年真心换假意,已是愚不可及,现
在还要浪费粮食,实在不该!“哥哥答应你,会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青峪哥哥……”小连止住抽泣,把他抱紧一些,“青峪哥哥……小连陪着你!”
小连体热,青峪抱着他,冰凉的手渐渐暖了。
***
连皓蜷着身缩在被子里,焦誉搂着他,保持着拍背的姿势,下巴抵在他额头上。
星光下,一个白衣青年在帐篷外飘来飘去,似很烦躁。
青峪,青峪,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折磨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后悔了千年,你可不可以不要对那小杂种那么好?他伤你
比我更甚!为什么你可以狠心不理我,把我丢在角落里,却依然爱他?这不公平!
他狠狠地捶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他知错了,又悔又恨!不悔当初觊觎焦家神功;不悔利用了青峪对他的迷恋;只悔
当年利欲熏心,心里只有神功,忽略了自己的真心;只悔高估了自己的魅力,高估了青峪对自己的痴心;只悔自己明白得
太晚;只恨那小杂种粘着青峪,无孔不入,不知不觉偷走了他的心……
青峪……青峪……
他飘进帐篷,看着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真想把那小杂种拎起来扔到山下!只能想想而已,他做不到。他是一个魂魄,俗称
鬼,可以解释为一团能量,即一个可以任意改变形状的有界电磁场,并没有传说中的神奇能力。不仅没有神奇能力,还有
随时失去凝聚力消散在茫茫宇宙的可能。
现在,他就感觉到凝聚力快没了。这些天烦闷消沉,凝聚力流失得很快。他透过被子,看了眼焦誉手上的石戒以及那只贴
着连皓胸口的手,无奈地叹口气,向那里聚拢,消失在夜色中。
21.坚决阻止JQ发生
鸟叫得有点晚,是个阴天。
焦誉生火,煮了点昨天剩下的块根给连皓蘸糖吃,自己吃了几个野果。
吃完早饭洗过饭盒,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连皓从包里拿出两个超大塑料袋——可以抽气放被子那种——一个盖住木柴
、背包,一个和焦誉一起铺在“床”下。怀斯曼说大塑料袋很有用,他很听话地带了。
收拾完,他们躺在帐篷里等雨停。那雨云似乎储备颇丰,后劲十足,下了半天都没有停的苗头。好在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也不会无聊。但聊到两人肚子开始此起彼伏地叫,就有点顶不住了。
焦誉决定出去弄点吃的。连皓因为脚还不大方便,继续躺着当懒虫。
说是在附近随便拔点野草吃吃,为了搜集到足够填饱肚子的东西,焦誉还是走了很远的路,回来时已经淋得浑身湿透。
雨势有些大,炉子烧不起来。连皓说我们搭个雨棚吧。焦誉觉得工程太大,搭到晚上都不一定能完工,不如将就着吃点野
果,等雨停。反正不管好不好吃,他采了好多野果。
焦誉去洗了洗野果,脱光衣服擦干身体钻进帐篷。他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开始吃午饭。连皓拿起一个毛桃咬一口,再咬一口
,吃掉,又拿第二个。管它硬的、软的、酸的、涩的、苦的还是淡的,肚子饿了一样往肚子里填,填着填着就习惯了。
吃饱,连皓打了个嗝,开始想念饼干。
焦誉拉开帐篷布帘,把核一个一个往外面扔,说希望它们发芽长大,下次来的时候不用走那么远去摘野果。
两个人被困在帐篷里。
焦誉的脖颈和肩膀露在被子外面,连皓浑身燥热。他看了看碍眼的被子,后悔刚刚没有出去钓会儿鱼,要不现在……
“焦誉,我脚疼。”他承认自己不厚道,但控制不住就这么说了。
“我帮你揉揉。”焦誉跪起身,被子滑下,只遮住下半身。他扯了扯被子,跪坐着帮连皓揉脚。
连皓的目光从他半湿的头发往下扫:喉结、肩膀、上臂……不好,身体有变化。为避免被发现,连皓赶紧坐起来。坐着两
人距离更近,胳膊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连皓象梦游一样伸出手,用指腹摸了摸焦誉的胳膊。焦誉没动,他再摸一下
。
“怎么了?”焦誉笑着转过头问他。
“看看三十岁的男人和二十岁的男人皮肤有什么不同。”反应真快,连皓在心里夸自己。
“有什么不同?”
“你的摸起来比较舒服。”连皓把整个手掌覆在焦誉背上,来回摩挲。
焦誉有点不自然了。他用眼睛余光偷看连皓。只见连皓微张着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背,一副口水快流出来的样子。
帐篷内的空气暧昧到临界状态,一触即发。
突然,外面传来嗷嗷两声。焦誉弯腰出了帐篷,连皓爬着跟了出去。只见小溪对面一只野人正在雨中挥舞着手臂,朝他们
叫嚷。两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向背包,翻出相机。一举起相机,野人就往身后树林里退。焦誉说了声你留在这里,套上
鞋就追了过去。连皓岂会乖乖待在原地?他踮着一只脚,一步一跳朝野人和焦誉跑的方向跟去。
这次,野人跑得并不快,但总是在焦誉接近他时消失,又在焦誉想返回时出现。追了半个小时,野人终于不再出现了。焦
誉顺着脚印返回,走了一半碰到一瘸一拐的连皓。
“让你留在原地,你怎么跟来了?”他生气。连皓脚还没好,跑不快,万一跟丢了迷失在森林里就糟糕了。
“我想看野人……”焦誉说话口气很凶,连皓有点委屈,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瞟他一眼。
焦誉心里一软,放柔声音说:“你脚还没好,不能乱跑,知道吗?”
连皓点点头。
“来,我背你。”焦誉拿过连皓手里的相机,挂在自己脖子上,在他面前蹲下。
连皓趴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裸露的肩膀上。不趴白不趴,过两天脚好了就没机会了。
山坡本来就滑,下了雨更不好走,焦誉一手扶着树,一手托着连皓,走得很吃力。连皓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他在焦誉耳
边说:“焦誉,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走多了不好恢复。”焦誉没停。
“焦誉……”雨水顺着焦誉的头发滴答滴答往下流,连皓看着心疼。他用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水,在他脖子上偷偷印了一个
吻。
回到营地,连皓也湿透了。焦誉叫他赶快脱了衣服擦擦干躲进帐篷里。连皓非常爽快地把自己脱个精光。脱衣服而已,有
什么好婆妈的?他接过焦誉递来的毛巾擦身上的水。少年的身体略有点瘦。擦完,他把毛巾还给焦誉,正想钻进帐篷,突
然发现焦誉胸口有好几处划痕。
“怎么回事?”他靠近仔细看,红红的并不深,应该是刚刚追野人的时候被树枝划的。
“树枝划的。”焦誉满不在乎,用毛巾擦拭胸前。
“轻点擦!”连皓说,“我来帮你。”他从焦誉手里拿过毛巾,轻轻地帮他擦胸口,小心地避开那些划痕。擦完有擦背、
臀部、腿……小腿上划痕更多。连皓擦得很仔细。结果是,动作太慢,擦完下面,上面又淋湿了!焦誉取笑他,但不制止
他,两个人嬉闹着擦来擦去。
嗷——又传来一声嚎叫,这次在他们下方十几米处。
焦誉迅速拿起相机,边按快门边追了上去。边追还不忘对连皓说:“待着别乱跑!”
过了四十几分钟,焦誉垂头丧气回来了。他擦干钻进帐篷,和连皓一起研究拍到的照片。除了树就是草,雾蒙蒙的,看不
到任何被称为动物的东西。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明明对准了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