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峪一直昏睡,偶尔吐出一小口血。萧连守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输入内力,为他擦拭血迹,其他时间就呆呆地看着他,
整个人都傻了。除了这些他什么都不会做,脑子一片空白。
一个多时辰后,焦休离醒了过来。她拖着软软的双脚走到青峪床前,阴森森地看了萧连一眼,坐下给青峪把脉。把完,又
无限怨毒地看了萧连一眼,找药去了。
焦家堡的的家丁包括封周逸带来的人并无太大伤亡,除了失手打死一个,其余都只是被吸去内力,由流云谷的人看管着。
焦休离遣两人去寻找焦峋,两人安葬死去的家丁,其他懂药的人都去采药,不懂药的烧水熬药煮粥。她则搜出珍藏的密制
雪莲丸溶在水里给青峪灌下。
焦休离不停地把脉、灌药,灌药、把脉,忙里忙外,时不时停下来盯着萧连看一会儿,恨不得把他抽筋剥皮,大卸八块。
流云谷的侍女看着她,但并不限制她活动。
晚上,流云流馨无精打采地回来了。流馨唧唧呱呱说什么迷香对焦峋没用,说如果不是焦峋疯了,她们母女恐怕已经死在
他掌下,说焦峋抱着个尸体唱着歌向山谷而去,还疯言疯语说兰儿你不喜欢住焦家堡我们就到别处去……
焦休离听得落泪,萧连却依然呆呆地看着青峪,全无反应。流馨说得没劲,就走开和流云一起翻箱倒柜找秘笈去了。
第二天中午,封周逸挎着药箱、扛着梅斌,红着眼睛回到焦家堡。正常情况下两天两夜的路程,他扛着一个人一天一夜就
走完了,也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他把梅斌一放,药箱一除,就瘫倒在地上。
梅斌怒气冲天,正要发作,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青峪,顿时没了脾气,赶紧上前查看伤势。一柱香时间过去,他叹了口气
,摇摇头,走到书桌前写下一张药方交给焦休离,然后拿出药箱里的银针开始扎针。
屋里静得吓人。除了梅斌偶尔一声叹息,谁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昏迷的昏迷,发呆的发呆,沉睡的沉睡,瞪眼的瞪眼…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青峪终于睁开了眼睛。
“青峪!”封周逸从地上弹起来,推开萧连坐到青峪身边,“青峪你怎么样?”
青峪张张嘴,发出一声哑哑的喉音。焦休离端来一杯水。封周逸扶起青峪,给他喂了一口。
“焦公子,可有感觉?”梅斌拍拍他的腿。
青峪盯着梅斌的手,微微皱一下眉,哑着声说:“麻烦先生再……试试。”梅斌又用力拍了两下。
青峪没说话,盯着梅斌的手看了许久,然后闭上眼睛。
“青峪,你怎么了?”封周逸焦急地问,得不到答案,他又转过脸问梅斌。
“焦公子的内伤得到雪莲丸和内力的养护,应无大碍,修养一阵就能痊愈。但腰椎受到冲击……这……以后生活恐多有不
便。”
焦休离眼中凶光一闪,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冲到萧连跟前就扎。血迅速渗了出来。她拔出剪刀欲再行凶。梅斌吓得惊呼
。青峪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不要!”他大叫,挣扎着要下床。封周逸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一不小心被
他挣脱,他骨碌一下跌倒在床下。
门外侍女听到动静,及时进来制止了焦休离。萧连一动不动站着,随她们在他身上包扎折腾。他就一直这样站着,看着他
们给青峪喂粥喂药扎针,直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萧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是流馨。他悄悄下床来到青峪房前静静站着。
整个焦家堡笼罩在夜色中。山里此起彼伏的虫鸣让他感觉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孤单得无所适从。他亲手打伤了青峪哥哥
——他日夜思念的人,他爱入骨髓的人。从青峪睁开眼睛,他就希望自己化成烟消失在他面前。无论青峪怎么看他,怎么
对他,都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
他屏息聆听。屋里有三个人,那个最微弱最急促的呼吸声,是青峪的。青峪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萧连心里难受,跃
上屋顶向后山跑去。待来到小溪边,他一屁股坐下,放声痛哭。
***
“连皓!连皓!”有人用力摇他的肩膀。
连皓醒来,却无法止住心中的悲凄,无法止住哭泣。他四仰八叉躺着,放任自己号啕大哭。
“连皓……”焦誉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
“我打伤了他!我打伤了他!”连皓哭着说。
“都过去了……”焦誉把他搂紧。
“焦誉……我……恨自己……我恨自己!”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焦誉抚着背给他顺气。
连皓断断续续哭了一会儿,抽泣着问:“真的吗?真的会好起来吗?”
“会的。他不忍心让你难过,肯定会好起来的!”焦誉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
“焦誉……你别骗我……”抽泣还未止住。
焦誉叹口气,继续抚他的背。他怎么知道会怎样呢?不是存心骗他,只是好意哄他。
在焦誉的抚摸下,连皓又沉沉睡去。只可惜美梦易醒,恶梦不断……
32.面对
萧连从厨房端了药往青峪房间走去。他恨自己,并不代表要象行尸走肉一样过下去。他要尽全力补救自己犯下的错。
封周逸正在给青峪擦拭身体,见萧连进去,赶紧把被子盖上。“我来。”他伸手来拿药碗。
萧连闪开。“我来!”他端着碗等封周逸让开。
两人对峙,谁也不肯让。梅斌在一边说:“待会儿药都凉了。”
封周逸恨恨地看了萧连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出了房门。有青峪在手上,流云不怕他搞怪,所以对他看管很松,
只要不出焦家堡,随他去哪里。
萧连轻轻扶起青峪,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药碗端到他嘴边,想喂他喝药。青峪却接过药碗,自己一饮而尽。
萧连把碗递给梅斌。青峪从梅斌那里接过布巾擦嘴。“谢谢先生。”他说。
萧连看看梅斌和坐在桌前查阅医书的焦休离,说:“可以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跟青峪说。”
焦休离皱着眉头,重重地把书摔在桌上,也不看他,一脸鄙夷地走了出去。梅斌跟在后面。
萧连搂着青峪,把脸贴在他头上轻轻摩挲。两人靠在一起坐着,谁也不说话。半响,萧连开口:“青峪……对不起……”
“这不能怪你。”青峪说。虽是安慰,但萧连却在口气中听出了生疏,不禁心中酸涩,眼里蒙上雾气。“是我们焦家欠你
。请你看在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的份上,不要再找我爹报仇。他其实……也很可怜……”
“青峪……”萧连咬紧牙,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些天,除了青峪,他没想过任何人。父亲、母亲、焦峋……这些都不重要
了。他的天都快塌了,还有心思惦记仇恨吗?他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希望青峪能好起来。原不原谅自己无所谓,只要他能好
起来!
“能答应我吗?”青峪问。象在谈判,刻意压抑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
“好……”萧连把他搂得紧一点,想籍身体上的接近来弥补心的距离。
“谢谢。”
两人又陷入沉默。萧连确实是有很多话要跟青峪说的,但又不敢说,因为不知道青峪会怎么回应。他怕青峪说话的口气,
更不敢看他的眼睛。青峪的平静让他恐惧,因为他了解——平静代表不在乎。他宁愿青峪恨他!
萧连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么难受,这么害怕。抱着青峪的手有点发抖,他快熬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怕会和焦峋一样
疯了。但他又舍不得放开青峪,舍不得走。
突然,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你走!走!”青峪情绪激动。
“青峪?”萧连转过头看他,只见神色紧张,他脸色惨白,“青峪,怎么了?”
“你走!”青峪几乎是在吼。
萧连闻到了味道。“我……我来帮你。”他说着要去掀被子。
“不要!不要!”青峪紧紧拽住被角,面露痛苦之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姑姑!姑姑!”他大喊。
焦休离和梅斌听到喊声跑了进来。
“你走!你走……”声音已经接近哀求。
“你快走吧,他太激动。”梅斌叹气。
萧连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门口,一转身,飞快向后山跑去。
溪边,他抱住一棵树使劲撞自己的头,青峪哥哥……青峪哥哥……溪水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在山里流淌,溪边的覆盆子正
成片成片开着白花,再过半个月,就会结出香甜诱人的浆果……青峪拉着他的手弯腰采那橘红色果实的样子依然清晰,如
在眼前;一声声稚嫩的“青峪哥哥”和欢快的笑声犹在耳边……而他的青峪哥哥……却躺在床上,没有活力,没有尊严,
没有了……笑容。
萧连悔恨。此时此刻,他宁愿从不知自己信萧,从不知母亲是谁;宁愿自己从未离开过焦家堡,离开过青峪。他情愿被骗
着哄着,只为提供灌溉血兰的血液而活着;甚至情愿看着青峪和封周逸相爱伤心到死……也不要青峪哥哥变成这样!
萧连在坐在溪边默默掉了半天眼泪,听到有人找来,才擦擦眼睛起身回去。这天,他在屋里徘徊了很久都没有勇气再去青
峪房里。
睡过一晚,萧连到厨房端了粥给青峪送去。他似乎又想通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青峪哥哥永远是他的青峪哥哥,他要保
护他,照顾他一辈子!
萧连推门进去的时候,封周逸如临大敌地站到青峪床边,象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臂膀护住他:“你来干什么?”
“我来喂青峪吃早饭,请你让开。”萧连眯起眼睛。现在的封周逸可不是他的对手,再不让就直接把他拎出去。
“不想让他死的话就不要再来骚扰他!”封周逸挡着不让他靠近。
“什么意思?”萧连侧身从封周逸胳膊下往床上看。青峪正把右手往被子里藏,显得有点慌张。
萧连放下粥,用力一推,把封周逸推到一边。他掀开被子欲拉青峪的手。青峪躲闪着不让他碰。
“青峪……青峪……”他跪在地上,象猫扑老鼠一样压住他的手不让动,然后轻轻拉开袖子——一截白布赫然绑在手腕上
。“青峪!”萧连震惊,看向青峪。
青峪早已用左胳膊遮住眼睛。
“青峪……青峪……”萧连用颤抖的指尖触摸那截白布,“青峪……你怎么可以!”
“你走……”青峪微弱的声音象雷一样震得他耳内轰鸣。他的青峪哥哥,不要见他!
“听到没?叫你走呢!”封周逸扯他衣袖,没扯动。
焦休离上前帮忙抓着他另一只胳膊往外拖:“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赶你走还不走!”
他们合力把浑身瘫软的萧连拉出门,扔在地上,看着他趴在地上呜呜哭。焦休离哼了声,骂了句:“黄鼠狼!”
没想到萧连一下跳起来,揪住她衣领,瞪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不看好他?为什么不看好他!”
“要是我们不看好他,今天就得差人挖坟了!”封周逸冷冷地说。
“把刀、剪刀,所有锋利的东西通通扔掉!知不知道?”萧连朝他挥动着右手。
“你当我们是傻瓜么,这也想不到?”封周逸冲到他面前,不甘示弱地挥一下手,“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他一把抓住
萧连胸前的衣服,一字一句地说:“他用牙齿咬的!趁我们睡着了,用牙齿咬的!”他加大手里的力,几乎把萧连提起来
,“前几天还好好的,你一来他就想不开了。你做什么了?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萧连踉踉跄跄跑向后山。青峪哥哥不要见他,他不想见其他任何
人。
***
连皓闭着眼睛躺着。他已经醒了很久,但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如果可以,他愿意替青峪哥哥承受所有的痛
苦。
“焦誉……他恨我,他不想见我了。”焦誉稍动一下,他知道焦誉醒了。
“你……他……怎么了?”昨晚连皓哭得厉害,恐怕事情比较严重。
“我打伤了他,他……半身瘫痪了。”连皓想想就伤心,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叫我走,不想见我。他恨我!”
眼泪无声地往下滑,掉在睡袋上。焦誉看着心疼,圈住连皓柔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恨你的。”
“可他叫我走!”连皓紧握拳头,多日没剪的指甲掐着手掌,也无法分散心里的疼痛。
“连皓,他……他身受重伤,可能没那么容易接受现实。”要让一个半身瘫痪的人对肇事着轻声细语、笑脸相迎肯定是不
可能的,“况且,一般人很难将自己的不足特别是残疾坦然示人。”
“可为什么别人可以?封周逸可以?梅斌也可以?为什么单单排斥我?他肯定是恨我了!”有焦誉的臂膀护着,连皓哭得
放肆起来,呜呜的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那是因为他爱你。”焦誉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是我,我可以把身上不堪的东西呈现在家人甚至陌生人面前,但无法
忍受在爱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丑陋。”
“是真的吗?”连皓侧过脸眼巴巴地看着焦誉,想从他那里得到确定。
“是的,至少我是的。”焦誉帮他擦掉眼泪,轻抚以示安慰,心里却在默默地叹息。焦誉,你上辈子到底欠人多少情?活
了三十年都没人爱,好不容易有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更过分的是,这个男人深爱着另一个男人,一个梦
里的男人。而你……不知道算什么。
他颇有点自嘲地重重呼出一口气,却舍不得放开搂着连皓的手。这个自称喜欢他,却爱着别人的男孩,他已经放不下了。
“我去给你弄东西吃。”躺了会儿,看连皓抽泣得不那么厉害了,焦誉才钻出帐篷去准备早餐。
吃完早饭,连皓的头沉起来,四肢也乏力得很。焦誉见他萎靡不振让他到帐篷里躺着休息。自己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拔
了些草药煮水给连皓喝。
到了中午,连皓精神更差。焦誉煮了点山药豆,一个一个剥了皮,放在白糖里滚一下喂给他吃。可他吃了几个就说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