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楚衍便名正言顺地搬进了顾青鸿府上。
进门的时候看见洗研惊讶和愤怒的眼神,他只觉得心情大好,示威似的伸手揽住顾青鸿的肩。
洗研见此情景怒火更盛,两只眼睛简直可以用汹汹燃烧来形容。
楚衍昂首阔步不睬他,第一次以主人的姿态走进了顾府的大门。
反是顾青鸿面对仆人们好奇的窥视,脸上有点下不来,咳了一声威严地扫视一圈,仆人们醒过神来,立刻轰然做鸟兽散。
楚衍先大摇大摆地在各个屋里审视了一回,对每个遇见的仆人都点头笑笑,说两句话。走了书房走卧室,走了卧室走厨房
,就差要去茅厕巡视了,那模样很有些张扬自己主人身份的意思。
最后终于转了回来。进了顾青鸿的书房,笑眯眯地凑到坐着的人旁边:“青鸿,你那屋的床太小了,换一张大的吧。”
旁边“咣”的一声,一个陶瓷笔洗就此报废。
顾青鸿也被这话说得脸上通红,看某人泰然自若的表情,咬牙道:“洗研你先出去。”
洗研凶狠地对着楚衍一龇牙,不情不愿地出去。
“楚衍,你又要搞什么……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欺上来的唇堵住。
绵长深入的吻延展开来,弥漫了整个空间。此时再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感受不到别的存在,意识里只剩下对方的温度,
只剩唇齿的撕磨和紧扣在腰间的双手。
手不知不觉环绕到肩上,十指弯曲起来,捏皱了衣服。
算来和上次把楚衍赶出府外,只是隔了半个月而已。然而心念一变,立刻就觉得那些日子寂寞苦涩得不能忍受。那么多时
间里,捧着茶杯发怔的时候,坐在小亭里拈起棋子的时候,经过院里的丹桂树和曾经写满字的长廊的时候,想的念的,都
是楚衍。
自嘲地想,真是入了魔障了。
气息不稳地推开他,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对方不怀好意地贴近耳边笑道:“怎样,我说应该换一
张大床吧?”
顾青鸿脸上更红,顿了片刻,却忽地微笑道:“好,就依你。”
楚衍倒一下子愣住了,不仅是因为这句万没想到会从顾青鸿嘴里说出来的话,还因为那一笑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水,竟让
他瞬间被击中,完全移不开目光。
更让他惊讶的是怀里的人主动凑上来,再度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一吻。
楚衍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端详了他的面孔半晌,眉眼弯弯:“青鸿,你可真让我意外。”
顾青鸿报之以一笑:“我也觉得。”
楚衍本想问他是否是因为自己才转了性子,但最后还是以缠绵的亲吻来代替了话语。
两情相悦的滋味如此美妙,让楚衍有点始料不及。
自打从灵岩寺回来,顾青鸿对他的坦然和热情频频出乎他意料,从不拒绝他的亲近,甚至会主动邀吻。两人的关系如火如
荼,愈演愈烈,一直到某天嘴撅得能挂个油瓶的洗研叫来一伙匠人,把卧室里那张小床换成了大床。于是第二天早上,一
贯早起的顾学士险些错过了上朝的时间。
当晚楚衍颇有些愧疚地等待心上人回家,并主动做揉腰捶腿的苦力,顾青鸿既不生气,也不拒绝,堂而皇之地享受贴身服
务,顺带取笑他小心翼翼的模样。
没错,这种夫唱夫随的和谐生活非常美好,美好到让人头脑发晕。
美好到,还真有点不能适应……
一天晚上两人随意摆着棋的时候,楚衍半是开玩笑地向顾青鸿表达出这种想法。
顾青鸿笑容里颇有一丝孩子气的得意:“怎么,对你好你倒受不了了?要像之前那样把你赶出去才好?”
“那倒不是……”楚衍捏着棋子咕哝道,“只是觉得我似乎不那么占上风了而已……”
顾青鸿对他无语:“你的想法还真特别。”
“是啊是啊,大约是被冷遇得多了成了习惯,见你转了性子不适应了。”楚衍也笑起来,丢下棋子,掰着指头数道,“一
个月,两个月……两个月零二十天。”
顾青鸿不笑了,看他的目光里变了质,黝黑又深沉:“对不起。”
“……恩?”
深秋凉凉的空气从两人间穿过,打了个旋儿,又穿出窗外。
“两个月零二十天,对不起。”
楚衍眼里玩笑的意思也变了质,变得同样沉甸甸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棋局,走到顾青鸿身边,伸手把他抱住。
顾青鸿顺从地把头靠在他臂弯。
“你是在遗憾我没有早点追到你,还是在遗憾自己没有早点接受这么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的情人呢?呵。”
话语还是一贯的欠扁,带着笑意,却分明倾注了别样的情绪,波动在周围宁静的空气里。
顾青鸿没再说什么,回手紧紧地拥抱他。
深秋时节,天冷气清。
顾青鸿依旧每日上武经阁去当值,楚衍依旧每日在顾府里或者街面上闲荡。
在街面上闲荡时他俨然是个名人。因全京城都知道他和顾大人终于修成正果,往日见证了他艰辛的追人历程的人们大多笑
逐颜开地打招呼,善意地开玩笑,道恭喜。
中午时分楚衍晃悠回到家门口,想了想顾青鸿中午不回家吃饭,他回去又要面对洗研那张故作凶悍的脸,虽然逗弄他也挺
好玩,但总欺负小孩子也不太厚道。
于是他来到谪仙楼,先望向他曾经每日必坐的那个靠窗位子,上面正坐了一对年轻夫妇,亲亲密密地边吃边说着话。
伙计这时看见他进门,连忙跑过来:“楚公子您好久不见了!这边请!”
楚衍跟着他走到另一处空位,坐下,让伙计布上两副碗筷,又点了几个菜。
伙计一听说两副碗筷,就别有深意地笑道:“莫非是顾大人也要来?”
“哦,不是。”楚衍笑了笑,随意转了话题,“这么久没来过,你和那位豆腐西施姑娘的事怎样了?”
伙计嘿嘿傻笑:“好叫公子知道,我们已经定了亲了,下个月就成亲。”
“哦?恭喜你啊。”楚衍从怀里摸了半天,除了银子没带别的,便掏出两只银锞子来,“祝你们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谢谢公子!”伙计接了银锞子,欢欢喜喜地报菜去了。
一时间酒菜上齐,楚衍自斟了一杯,举起杯来细细品了一口。
酒楼里的人渐渐多起来,过了片刻,身材高大样貌却年轻的石榴从熙熙攘攘的客人之中走出来,坐在他对面。
楚衍示意他自便。石榴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吃。
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快速地嘟囔道:“听说洛国答应了太子结亲的要求,很快就会派使者来下聘,就接公主去洛国完婚。”
“听说武经阁给弓箭营配备的九牛二虎弩五天内就能全部完成,还要配备的一批铠甲和刀剑也在赶制。兵部也在各军中挑
选精于射箭之人,并奏请朝廷任命将领。大约很快就能组建弓箭营了。”
“听说于绩与林景贤相处很融洽,他们又在研究新鲜的玩意儿。于绩允许林景贤自由出入锻造房,还找了个孙师傅带他,
让他学打造兵器的本事。”
“听说公子和顾大人已经同行同寝了?”
“噗——”楚衍一口酒喷到旁边的地面上,这个石榴,怎么说着说着就溜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石榴咽下一口菜,停止了咕哝,抬头看楚衍道:“公子,最近都没我什么事情做吗?”
自从楚衍成功得到心上人的许可登堂入室,石榴再不用为了主子的追人大计跑腿,每日清闲得不得了。
“没事做,你闲得慌了?”楚衍也拿起筷子来夹菜,“放心,将来有你忙的时候。”
“公子……”石榴欲语还休。
“怎么?”
“您真和顾大人同行同寝……呃……”
话说到一半,嘴被楚衍顺手塞进来的一只馒头堵住:“吃你的东西。”
石榴苦着脸拿下馒头:“公子,属下只是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楚衍身子后倾,“刷”地打开扇子,轻轻摇摆。扇子是刚才在摊子上新买来的,向外的一面写着两行字:“天若有情天亦
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墨迹淋漓,尤未干透。
扇面遮住了他的表情,连目光也在扇子的阴影下隐藏不可见。
良久后声音才低低地响起:“我有分寸。”
顾青鸿最近心情大好,不仅是于绩,武经阁上上下下都能感受得到,学士大人最近步履轻快,面带春风,连一双眸子里的
光也柔软起来,因而更显俊美,不经意地一掠一瞥,都能引得人呆看半天。
于绩看得好笑,忍不住奚落他:“怎么,最近面泛桃花,目含春色,可是因为和某人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了?”
“神仙眷侣?”顾青鸿转目看他的坏笑,嘴角斜挑,“此言差矣。古人有云,只羡鸳鸯不羡仙。”
于绩手一抖,一碗茶横在桌子上,刚画好的图样都被湿透。
半晌抱头哀嚎一声:“青鸿,你被楚衍那家伙带坏了!”
顾青鸿好心提醒他:“那是你画了三天的图样,这下你又要赶工了。”
不出所料地又听到一声哀嚎。顾青鸿摇摇头,推开门叫人进来收拾。
第十章(上)
有银钱到位,弓箭营的筹备一切顺利。武经阁的巧手匠人们齐心协力,几十台九牛二虎弩很快完成,送到弓箭营配备给军
士们。
由于这种床弩还是新鲜玩意儿,匠人们,包括于绩在内,又被请去给将士们做示范,教授他们如何瞄准和发射。
林景贤却没跟来。他之前对于绩提出,说想要跟随武经阁的一位孙师傅看看锻造的工序,学点本事。于绩想自己忙于弓箭
营的事务没时间教导他,让他和别人学学也好,便欣然应允。
晚上回家,林景贤会照例买全福楼的烤鸡翅给于云,于云照例和他打打闹闹,搅合得家里鸡犬不宁。于绩每到这个时候都
只好两耳一闭装聋子,闷着头看书研究新的图样。
“师父。”林景贤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到于绩面前,“师父请喝茶。”
“恩。”于绩很享受地端起茶来。有个徒弟孝顺着的感觉真不错,虽然于云也会给他端茶倒水,却从不会这么恭恭敬敬地
对他说话。于绩一瞬间升起一种微妙的得意。
端着茶抿了一口:“小林啊,你对我们之前说的,九牛二虎弩的克星,有什么想法?”
他们最近在研究的是如何克制九牛二虎弩,因这样或许能使他们的技术更上一层楼。
林景贤坐到一旁,挠头道:“徒弟愚钝,还没想出来。”
弓弩是战场上的利器,能克制这东西的,一是坚盾,用盾牌抵挡箭矢。二便是近身战斗,一旦脱离了弓弩的远程优势,弩
手们根本不是精于格斗的步兵们的对手。
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以九牛二虎弩射程三百步、穿透十二层牛皮的强大威力,什么盾牌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而以它广泛的攻击范围和灵巧的移动力,步兵们想要避开箭头,与弩手们近身格斗,也是极为困难的。
“武备一道啊!”于绩感慨万千地一叹,“就是不断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从心底深切地同意这种说法,但林景贤还是沉默了一小下。
“师父,换个角度来想,或许就很容易了。”
“恩?怎么说?”
“弩箭再多,也有射完的时候。如果对方的兵力足够,围而不打,把弩箭都耗完,不就成了?”
于绩喷笑:“你说的这是战术了,兵法可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林景贤嘿嘿,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于绩耐心解释道:“神兵利器并不代表一切,就算是干将莫邪,落到不会用剑的人手里也是废铁一块。九牛二虎弩在战场
上能发挥多少威力,完全取决于主将如何用兵。但那不是我们的职责了。术业有专攻嘛。”
他想了想又一笑:“如果论战术,克制弩箭的方法有的是。”
林景贤睁大眼睛道:“有哪些?”
于绩拿茶杯盖遥指他:“还没做好本分就想涉猎其他了?好好钻研你的武备去!”
晚上三人一起吃过了饭,林景贤非常自觉地去洗碗筷。没办法,若是他不做,于云肯定又要指着鼻子骂他“光吃饭不做事
”。
把碗筷拿到厨房,泡到水槽里,挽起袖子准备干活。
不想于云却蹭进了厨房,搬了个板凳坐在一旁。
林景贤诧异地瞅了于云两眼。她见了自己的面从来不会这么安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于云鼓着腮帮子不看他,找了两头蒜开始剥。
屋里多了个人,还不说话,气氛便有些怪怪的。林景贤没话找话地道:“是要捣蒜泥吗?”
于云翻了眼皮看了看他,还是不说话。不一会儿两头蒜剥完了,她似是神游了一会儿,又去揪了两头蒜,继续剥。
林景贤拿眼角的余光瞄她,继续试探道:“不是捣蒜泥,难道是做腌蒜?”
于云没好气地道:“你很烦啊。”
林景贤闭嘴,把双手沉没到水槽里,专心致志地洗碗。
一时洗好了碗,整齐地摆到柜子里。回头看于云还在剥蒜皮,身边飘着的全是蒜皮,连衣服上也沾了不少。
林景贤好心地拿了扫帚来帮她扫蒜皮,又没话找话:“小师妹觉得全福楼今天烤的鸡翅怎么样?听说他们换了个大厨。你
要是吃不惯,我就换一家买。”
“林景贤。”于云突然叫了他一声,手上剥蒜皮的动作停下来,“你说我干爹这个人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是好人了。”
“那你说……我对他怎么样?”
“啊?”
“就是说我对他好不好嘛!”于云丢了手里的蒜,跺着脚道,“快说啊,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当然好。”林景贤云里雾里地答道。
“那他知不知道我对他好?”
“当然知道,当然知道。”
于云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了一笑,一手托了腮,怔怔地看窗外。
她不说话了,林景贤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小心地问:“小师妹,你为什么问这个?”
“哎……他要是真知道就好了……”于云却已神游天外,口中喃喃逸出一句,完全对不上林景贤的话。
林景贤从厨房出来往回走,一边想着于云奇怪的举动。
看她提到于绩时眼里水润润放着光彩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干女儿对义父的感情。
林景贤打了个突,莫非她对师父有那个意思?
可是,可是,他们毕竟是父女啊。虽然不是亲生的,年龄差的也不算多……
可是……
哎,他突然想到,自己关心这个干什么?
他和于绩关系再好,也管不到这等私事上。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