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也会迷失会上瘾。
商平是冰雪聪明的,可聪明太过,对于玩弄人心,操控权利这回事,就极容易上手,随着手段的纯熟,商平的负罪感也逐
渐消弭于无形。
商平最后一次惊醒是面对舅舅虞侯的时候,那阵子商平为了军权旁落于大哥手中而大为光火。本来凭舅舅的资历和外公的
人脉,虞家是可以争上一争的。可是面对此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舅舅却是一脸不以为然说道:“殿下还是年幼不懂得
,牢牢守着这京城天子脚下,方能上达天听,时刻领会着圣意,才能固宠。跟南疆的战事,前后胶着了上百年,打打停停
,停停和和,和和又战战。想指着彻底肃清南疆什么的拍圣上马屁,不靠谱啊。”
商平忍着一口气道:“身为男儿,保家卫国,份所应当,难道舅舅当真能看着蛮夷欺我大商子民而毫不动容?”
虞侯笑叹道:“我的殿下,今时今日竟仍旧如此天真,历来当官的,总有自己发财的法门。这文的吃的是火耗,所以提出
火耗充公,定银补贴税米损耗的遭人嫉恨;这武的,就是指着打仗的时候,多报出个千八百的死伤,吃的就是这莫须有的
抚恤。咱们现如即使在这银钱上面不贪图,可为了殿下将来打算,也轻易不能断别人的财路,徒招怨恨。这仗打不打的倒
在其次,只是以大殿下的年少气盛,知道了这些内情,定是要整顿军务去的,到时候,这人,可就全让他给得罪光了。这
么着,咱们不动不争不抢,未必不如抢了夺了的来得合算啊。”
当时商平听的目瞪口呆,满脑子想的竟是:眼前这个无家无国无君无父的奸佞之辈,真的是我誓死要夺权相护的嫡亲舅父
?
明明知道自己兄长此番前去是杀蛮夷惩贪官去的,自己却为夺军权不得恼怒在先,明知厉害而算计在后。自己是什么时候
变成了这番模样的?这样的自己,与舅舅虞侯,又有何区别?
虞妃先瞧出不对来,从迈入宫门的那天起,虞妃身上所有的明艳光华都悄悄隐藏了起来,变成了水样的内敛。这个聪慧的
女子一如既往的温婉微笑,商平记得母亲摸着自己的头对自己说:“人生中有一些大义,违背了良心终究会不舒服,再邪
恶的人也会对自己设定这样或那样不可触碰的底线。我以为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你为了他去改变原则然后独自一人质疑自己
的良心的。”
商平对上母亲的眼睛,那一刻,商平毫不怀疑母亲已经洞悉了一切,并毫不犹疑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在这之后,商平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打破自己的底线然后又质疑自己的良心。因为,在他心里,所有的大义加在一起
也没有母亲来得重要,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这对母子都很聪明,所以不需要太多的交谈就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在这深宫中,并没有丈夫和父亲样的角色存在着,
所以虞妃和商平只能依靠着彼此,来汲取着少的可怜的温暖。
这对母子也都很决绝,商平至今没有彻底查明母亲的真正死因,但是商平相信,凭母亲掩藏在温婉外表下的真性情,当明
白兄长身死大势已去的时候,是会用自己的死亡来斩断儿子在宫中最后的一点顾忌和羁绊。也许这位母亲没有想太多,只
是希望儿子凭借最后的力气,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虞妃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不光继承了自己的聪慧美貌,更加继承了自己的狠厉决绝。所以,在安葬了母亲以后
,朝阳殿的大火,烧红了华丽宫殿上的半边天空。
当一切归于沉寂以后,商平在最喜欢的流云谷的枫林里仰躺在怪石上看医书的时候,常常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母亲。商平想
,还有什么不甘要怨天尤人的呢,拥有过那样深沉的母爱,足够羡煞旁人不是吗?
番外六:
商平觉得苏郁这两天十分的不对劲,做事情总是颠三倒四的,忙帮得不多,祸闯得不少。其实,虽然说以苏郁来讲,这也
并没有偏离他的一般状态多少。
但是以往他虽然也是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倒霉德行,可起码在态度上是谦虚诚恳可圈可点的,可现如今,走路都是飘飘
荡荡的,眼睛也不知道瞅哪儿呢,整个人都处于魂游太虚的状态。
不行,商平决定得找机会敲打敲打这个没天份的家伙。这么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真是三岁看到老,打从两三岁路
还走不稳的时候这个小笨蛋做什么事反应都比别的孩子慢半拍。连手里的玩具被人抢了,也是站在院子当中张着手愣老半
天的神才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边哭边淌着鼻涕磕磕绊绊的喊商平。这时候商平自己会皱皱眉,再一脸不耐烦的拽着他的
小胖手,盯着玩具噔噔噔走过去,张手就给夺回来,看着小苏郁傻呼呼的笑,自认为十分有大人样的不耐烦一哼,却毫不
在意那小傻子一高兴鼻涕眼泪全抹在了自己簇新的衣服上……
想到这里商平摇头无奈一笑,这个小笨蛋可能那时候还没记事呢吧,要不然后来自己跟他提起小时候的这些往事,苏郁总
是一点触动都没有的表情,显然是没印象了。(孩儿啊,郁郁不是没印象了,郁郁是还记得一些你没印象的事情= =)
商平叹口气,自从苏郁那次生病以后,以往黏黏呼呼的小混蛋一下子就变成了谦恭有礼的君子,再看了苏郁那手俊秀漂亮
的字,商平还以为苏郁是被什么高人点化,开窍了呢。没想到,等进了流云谷学医以后,依旧是那个遇事慢半拍,学东西
也死笨死笨的鬼样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商平开始这样认真的过着流云谷的日子。认真的学医,认真的交朋友,还有认真的看顾着这个笨蛋师
弟。
从大火中醒来本已经出乎了商平的意料,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竟然是躺在“那人”的寝宫,对上“那人”半是惊喜半是
关切的目光,商平只是木木的用沙哑的嗓音问了一句:“你是谁。”看着“那人”迅速黯下去的目光,商平找到了复仇般
的快意。商平甚至期盼着这个极为好面子的帝王亲自下令诛杀自己的儿子,商平心想,父“慈”而子不孝,这一定会成为
这个追求完美的帝王一生的憾事,难以抹去的污点。
可是最终,那个帝王却奇怪的做了这样一个难掩悠悠之口的决定:出继。并且将自己发配到了流云谷,和苏郁一家子比邻
而居。商平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了解过这个帝王,比如他对如此美好的母亲的冷酷无情,比如他对这忤逆儿子的手下容
情。
从最初的疯狂、决绝、仇恨到后来的防备、疑惑、不解,到现在的淡然。商平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放下了,但至少是
暂时将这所有激烈的情绪全都束之高阁,不去想它。
这涅槃重生的际遇,是母亲给的,用母亲自己的生命换来。商平一直这么想。所以要好好活着。
当在流云谷第一眼看到苏郁犯着傻的清秀脸庞。所有的回忆一下子全都被勾起了,甚至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的鲜活。商
平回想着起苏郁幼时的憨顽、少时的痴缠再到后来的黯然神伤,终于疏离、和自己渐行渐远。
原本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呢,在这所有一切发生前不久?当时隐隐约约的就想要抓牢苏郁,这个从小一心对自己好的傻孩子
。朝阳殿的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看着火舌舔上了自己的衣角。当时眼中虚幻出的是母亲的身影,脑中浮现的,却是苏郁追
逐自己时痴痴的眸子。眼前黑暗下来之前,最后的感觉是心痛,还有淡淡的遗憾。
那么这次,就由我来痴缠你好不好?
苏郁还是老样子,一眼就能让人看穿,自从第一次见面被自己吓晕了以后,明明烦自己烦得要命,避之唯恐不及,还要拼
命装淡定,假笑着叫自己师兄。
刚开始的时候,商平一看苏郁没躲过自己不得不呲牙假笑的叫师兄的时候,就恨不得上前撕他的脸,把他的淡定的面具全
给撕下来。
可是商平不敢,商平怕吓着苏郁,只能一边痛苦的装失忆一边慢慢的靠近这个会时刻变身成猬扎自己的小兔子。
流云谷的日子,说悠闲也悠闲,没了原来那些勾心斗角的糟烂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可是,生活上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再加上完全陌生的知识和看似温文无害,实则严厉起来与魔鬼无异的师父云枢,这日子,也算是蛮惊险刺激的。
好在自己再不济,也有苏郁这个宝贝师弟当垫背的,所以跟苏郁比,日子还算好过了。
就这么磕磕绊绊、别别扭扭的,也就过来了。
苏郁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成天躲着自己,不小心碰了面就假笑,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绝对的石化发僵。
想想真无奈啊,看来自己到流云谷最大的作用就是拯救苏郁。这笨蛋要是没有自己,老早就被师父剥皮煮了吧,现在苏郁
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根草:救命稻草!
商平这么七想八想的,手上并不减慢速度的将自己的草药学的笔记再誊写了一份,要不是苏郁丢三落四的把笔记落在自己
这,商平还真不知道,跟自己同样是听的一堂课,苏郁竟然有本事讲笔记记成完全另类的风格。涂涂抹抹,一块连着一块
的黑疙瘩,有的估计是来不及了,竟然把师父描述的草药形状直接就省略文字画上图形。商平看着本子上一棵又一棵不知
名的小草,心里嘀咕,师父当真讲过这种植物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事实上,苏郁这两天确实是在为商战要从军的事情苦恼,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呢,最保险的方法当然是劝说商战不要去,可
怎么说他才会放下这两辈子的执念乖乖听自己的话呢?
这么想着回到自己的小屋,没精打采的准备温书。才一拍脑袋发现自己记的笔记落在了商平那里。(其实儿子,就你那笔
记,有没有对你温书其实没多大影响的= =)
慌慌张张又跑回商平家,推门就急叫:“师兄,我的……”待看清了商平在干什么,不由老脸一红,抓着头发嘿嘿一笑,
“师兄,这个,我这太让你见笑了。”
商平抬眼看看苏郁的窘样,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本正经的点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倒是有可取之处,比如这
字迹清隽,为兄就自愧不如。”
苏郁受打击受多了,一听表扬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闪亮问道:“还有呢?”
商平夸张的“啊”了一声,双手一摊:“这就够给你面子的了,你还想有啊!”
苏郁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商平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乐:“我都服了你了,这还连写带画的。”
苏郁有些不好意思:“走神了,等回过神来再一听,来不及记了,就只好胡乱画一个。”
商平听到这里,不再玩笑,拉了苏郁坐到一旁,小心翼翼问道:“你这几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商平问这句话的时候
心中也有些惴惴,不知道苏郁如今是否愿意跟他敞开心扉。商平想,若是当真不愿意说,也没有办法,只得跟师父云枢说
说,云枢是细心人,苏郁也愿意跟他交心,应该能问出个缘由来。
苏郁看这商平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又觉得如今商平的光景比自己还要凄惨,自己到最后也是家里的宝贝,商平的皇帝
老爹却真不是东西,杀妻弃子了这都,真是够令人寒心的。
这么想着,心里先就软了,犹豫了一下,避开了商战和虞侯的恩怨这些容易刺激到商平的话头,只捡了些能说的道:“就
是商战,我上次偶然听到他跟师父说要上战场的话头,可是又听说他原本是和南疆王有仇怨的,我怕他到战场上冲动,有
些闪失就不好了。”
商平一听商战的名字就暗中挑了挑眉,等苏郁吞吞吐吐把话说完,已经是心中雪亮。
商平是何等聪明人,原本的前因后果,以前想不明白,这些年流云谷恒王府的住着,也早已了然于胸了。
舅舅虞侯固然是顶头上那位要办,可到底也算是栽在了商战手里。自己原先并不知道商战跟舅舅之间的恩怨,可在流云谷
这几年,众人逐渐信了他失忆是真,少了防备,你一言我一语的,商战的那些往事,倒是让他凑出个七七八八。到比历经
两世的苏郁还清楚明白些。
如今商平早已今非昔比,看事情不再那般偏执。凭心而论,舅舅的事怨不得商战,凡事有因就有果……若不是舅舅施诡计
暗害战场上的大哥商清,商清不会孤立无援之下死战受重伤,那样商战的那位青梅竹马也不至于为救商清耗尽心血而殒命
。
可道理是这样讲,商平知道自己顶多算是跟商战恩怨两清,面上和气,却再也做不得交心的兄弟了。
以商平对商战的了解,苏郁还真的不能算是多虑。凭商战办虞侯的狠劲儿,到战场上豁出性命来个以死殉情,也不新鲜。
商平看看苏郁,这个傻子怎么独独的对商战的事情如此关心,感觉也如此敏锐。这么想着,心头微微有些酸楚。青梅竹马
的交情,竟然也比不上商战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儿子,算上上辈子,人俩人比你有交情= =)
微微摇头苦笑,只怕不止商战,如今稍微数的上名字的,都要比自己在苏郁心中的分量重多了。
可看看苏郁微蹙的眉尖,心里一软,暗中一叹,这傻孩子不知怎么了,思虑越发的重,当初在朝阳殿太医的话又在耳边响
起:“这是早夭的症候!”商平的心一颤,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强笑道:“这有什么,你放心吧,我这当哥哥的去说不
让他去,他自然听话。”
苏郁疑惑道:“真的可以吗?”心里却嘀咕:你这哥哥是冒牌的,商战能买你的帐吗?
商平故作轻松的拍拍胸脯:“放心吧,我让他亲口跟你保证不上战场。”
话是这般说,可商平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说服商战,只能死马做活马医。
对于商平了来访,商战也有些惊喜,因为每次他借故到流云谷暂住,商平对他都是客气疏离的模样,商战不傻,对于商平
失忆这么玄的事,也就越发不信。
只是在商战心中,总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商平,起码算是殃及池鱼。所以对于商平到底失没失忆,并不深究。事已至此,商
平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都随他好了。
商战忙将商平让了进来,问道:“哥哥,什么事?”
商平淡淡一笑:“没人的时候还是一切照旧,叫平哥哥吧。”
商战猛的一震,看向商平。
商平点点头。
商战有些不敢相信:“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凭我了解的平哥哥,不会原谅这样的欺骗与背弃。”
商平叹口气:“有个条件要你答应。”心里却没有把握,手心也全是汗水。
商战苦笑:“但凭我能力所能及。”
商平道:“你这一生不能上战场,不得找南疆王复仇。”
商战皱眉道:“我不懂,这与你何干?”
商平摇摇头:“与我无干,你若答应,要亲口向苏郁保证。那个傻子,为你担心的神情恍惚,当初朝阳殿太医如何说的,
你也亲耳听见。”
商战哈哈一笑,叹道:“百炼钢化绕指柔,商平商平,你也有今日。”
商平面无表情:“也算为你好,我都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何苦执迷于此。”
商战怒道:“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