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说,莫非是做过这等事?”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何必如此冤枉我?要说大逆不道,你连救命恩人都拒之门外了,还怕多这一件?天冷了,多藏在
壳里也好,暖和。”
“师兄,你跟苏公子是旧识?”徐公子的声音。
“呵,是不是旧识可由不得我说,得看苏公子了。咱们进屋去,外面天冷,仔细冻着。”
***
徐公子说过,他大师兄会在这儿待上几天,然后跟他一道去长安过年。具体待几天,他自个儿也不清楚,所以那几天我躲
他躲得万分辛苦,每天要比平日早起一个时辰,晚回来一个时辰,回家搞得跟做贼似的。
可说起来,我也不晓得在躲着他什么。他又不会吃了我,跟我也没什么过节。也许,我躲的只是他身后施压给我的那些过
去。
躲了三天,第四天从客栈回来的时候,看到对门又停了那辆马车,小仆忙里忙外的正在搬行李。
我目不斜视地进了自家门,在屋里呆呆地坐了好一阵,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装不下。心里却像有只手在挠,只觉得越来越
焦躁,连呼吸都困难起来。等听到外面响起马车的轱辘声时,终于猛地站起来,往外冲了出去,挡在马车前。
车子还没走出几步,车夫的第二下鞭子都还未打下去,念儿坐在他旁边楞楞地看着我。我也有些发愣。刚刚只是凭着一时
冲动跑出来,如今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我咬咬牙,还是一步步走向后头。结果到了近前却发现车帘子早已经卷了起来,那人一副算准了我会
来的神情,正勾着嘴角看我。徐公子抱着暖炉坐在一边,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苏公子……所为何事?”
我抿了抿嘴,看了一会儿地上,又打量了一阵那人的靴子,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极了狐狸,会把人看透。早
几年我就这么跟人说了,所以我怕他是有原因的。
这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犹豫着开口:“你们要走了?”
“如果不是你,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城门了。”
“哦,那还真是抱歉。……他……还好吗?”
“他?哪个他?苏无公子难道也认识在下的某个朋友?这可巧了。”
“柳时文!”
“哦呀,苏公子原来认识在下啊?既如此,苏公子不妨明说,柳某虽然不成器,结识的朋友也是有几个的。苏公子不说,
柳某怎么知道你口中的他指的是哪位呢?”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不知道!”他突然换了副严肃的神情,双眼直盯盯地逼着我,“连自己都不认的人,我哪知道你还认得谁。你若没有
其他事,我等便就此别过了。勿送。”
眼见车子将行,我一发狠,伸手抓住了车沿,人也顺势半蹲在地上:“柳时文,你当年既然救活了我,今日再跟我说说他
的近况又能把你怎么样?难道还能去了你一层皮不成?”
他瞪直了眼睛看我,楞了好久,回过神来便去敲车板。
我被他这一动作搞得纳闷,皱着眉头看他:“你怎么了?发的什么病?”
他转过头来睨了我一眼,指着手下的车板说:“这木板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足有三寸,厚实耐用。适才我比划了一下
,才知原来再怎么厚也不如你苏童的面皮呢。”
04.皇榜
一岁冬寒一岁尽,一朝春雨一朝晴。飞霜落影兆年运,堤岸枝头芽又新。
过年。再穷也要过年。虽然比不得大户人家那般排场,该置办的东西还是免不了的。
客栈从小年前一日开始歇业,直到大年初八。
小福天天跟着我到客栈帮忙,发工钱那天,老板也给他发了点,把他开心得吃饭都在笑。我把拿到手的工钱分成三份,一
份用去买年货,一份拿了去给小福做套新衣裳,剩下一份留着家用。
我一向不太晓得该买些什么年货,每年都是拿了钱托孙寡妇上市的时候帮我也捎带一份回来的,今年也是如此。
孙寡妇看着小福乖巧,给她儿子衲鞋的时候也给他做了双。小福很珍惜那双新鞋,还用布包了藏到床头,过年了才拿出来
穿,被我取笑了好久。
除夕到大年初四,徐州都在下雪。也不大,就是天天下。我在徐州没亲朋好友,徐公子又跟柳时文去了长安,也不知几时
回来,天又冷,干脆就跟小福在家里窝了五天,连门都没出过。
到了初六,天终于放晴。我便关了门,跟小福一块儿出去街上逛逛。
在家呆了好几天,小福大概闷坏了,出了大街上眼睛都亮了。拿着我给他买的糯米糕,边吃边拉了我四处看。
冷了几天,今日难得有些暖意,好些人都出门来走动,许多店铺也开了门,开始新一年的营生。路过米铺的时候,我想起
家中已没有多少存粮,吃了几天饺子,也有些腻了,便牵着小福转进去。
店里只有老板跟一个伙计在,多少有些冷清。老板见我进来,马上停下打算盘,笑着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
“苏小哥,哎呀,新年大吉大利啊。半个月不见,小福又长高啦。”
“多谢,钱老板也生意兴隆。老板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这才初六就开门了。”
“承小哥吉言了。哎,我这人是天生劳碌命啊,歇久了就浑身不自在了。歇不得,歇不得。”
“呵呵,所以钱老板这店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嘛。今日想来称些米回去,家中快要断炊了。”
“好嘞,要几斗?”
“老样子,三斗。”
钱老板点点头,一旁的伙计不必吩咐,早已利落地装起了米。
“好了,三斗,一百文。”
我停下掏钱的手,有些不解:“怎的这价钱贵了这么多?年前一直都是五十文的。”
钱老板袖着手笑了:“小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如今西边儿战事吃紧,朝廷在各地收购粮食,现在凉州城里的米价都涨
到一斗五十文啦。三斗才一百文,算是便宜的了。”
我皱着眉点了点头,有点不情愿地另外又数了五十文给他。
“哎,要是平王还在凉州就好了,这粮食也不会如此紧张,大伙儿的心也能安定些许。我看这个飞骑将军哪,不大顶得住
哦。”伙计把沉甸甸的袋子递过来,叹了口气说。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他带兵打仗确实在行,极少输过。”
伙计撇撇嘴:“可不是?平王守在边疆那么多年,不贪也不暴政,这么好的将军,上哪找去?平王年纪轻轻,又忠肝义胆
的,怎么会想到去行刺呢?我看八成给奸人污蔑的……”
他话还未完,就被钱老板大声打断:“好好干你的活,瞎说些什么!”
我一楞,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行刺?”
钱老板转过脸看着我,神色有些古怪:“苏小哥不知道?城门口的皇榜都贴了一两天了,您要是想知道,可以过去看看,
如今该还在的。小三儿的话就不必信了,他糙人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皇上说的话,哪有错的道理不是?”
出了米铺,我无心再逛下去,背了米匆匆带着小福回了家,让他在家中呆着,便往城门赶。
皇榜已经贴了两天,人们早已失去了对它的兴致,面前一个人也没有,远远就能看见那明黄色的纸张。
天子昭示:
平王百里怀杨谋逆,胆敢行刺天子,意图造反。此等逆臣,本该株连九族,然皇恩浩荡,天子心怀仁德,悯其多年卫国有
功,免其死罪,革去其将军之职,收回平王封号与御赐百里之姓氏,家产充公,贬为庶民。
钦此
宣德十一年正月初三
行刺天子……意图造反……
犹如一道惊雷劈过,让我当场定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那日柳时文要走之前跟我说,那人被送回长安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了,许多御医都断言他活不成了。
“我惜他是个良才,又是相熟,不愿就这么看着他送命,便回去师门求我师傅给了颗九转还魂丹给他喂下,总算救回一命
来。不过他伤得太重,昏迷了足足半年才醒。说起来这药,我师傅也只才炼了5颗,我软硬兼施才求来的呢。他经过这大
半年调养,伤也快好全了,只是依然憔悴得很。哎,心病啊,心病。”
柳时文说他的伤已经快好全了,但还不太能练武,又怎么会去行刺?他与那皇帝向来要好,又忠心耿耿的,怎么会兴起杀
他的念头?这是污蔑,还是误会?其中究竟是怎么个缘由?
我踉踉跄跄地一步步往回走,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混乱。
回到家门口,就看见小福坐在门槛上,神色有些焦急。看见我,马上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良久,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
睛望着我。
“我没事,无需担心。起风了,快进屋去吧。”我定了定神,拉着他走了进去。
是夜,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成眠。
初三出的皇榜,那行刺必定是初二之前的事,但也不会太早,看皇榜上无玉玺盖的印子便知道,肯定是在皇帝封玺之后。
这短短几日内究竟出了什么事,令得他要行刺天子?
说他意图造反,我是绝不信的。天底下谁人都可以有篡位的心思,只有他不会。
我犹记得那年他跟我说的话,他说:“苏童,当年若不是父亲坚持,我本不愿进朝廷任职。这官场的黑暗,不在其中之人
是绝想不出来的。到如今已有些年头了,这荆州的百姓也算安居乐业的,我想找个机会辞了官,跟你闲云野鹤去。这浑水
,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可若说他不是为了那龙椅,又是为了什么?如今他又身在何处?可有受伤?那人……还在身边吗?
只叹柳时文如今尚在长安,无人可问……
第二天早上,我看着天色不错,便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教小福习字。
这几年,一得空我就手把手教他识字。虽然他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到底要认得些字才好。
教到情字的时候,他有些迷惑,打着手势问我:“‘情’是何物?”
我捏捏他的耳朵,将他的鬓发理好:“情之一字,可苦,可甜。单看你遇到的是否良人,得到的是否良缘。情与情也有别
,你与我是亲人之情,与念儿是玩伴之情。至于其他,等你遇到了,自会懂得。”
他听得懵懂,支着脑袋苦想。我也不再解释,开始教其他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肚子有些空了,看看天色,差不多该做饭了。我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刚要往厨房走,突然听到外
边有骨碌碌车轮转动的声音传来,随着马儿一声轻嘶,接着便是车子停下来的声音。
我步子一顿,赶紧转身朝门外跑了出去。
对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依旧是玉香坊的车帘,上好的流苏……
我三两步跑下台阶,冲到马车旁。
正在卷起车帘子的念儿跟车里的人都被我吓了一跳,楞在那儿不动了。
我深吸口气,平息了一下呼吸,才开口:“徐公子,你们回来了?”
徐公子眨了眨眼睛,冲我笑了笑:“是啊,长安太冷,我冻得受不了,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柳时文,你不在宫里当你的御医,也跟着来作甚?”
柳时文倚在车壁上笑了起来:“你何时还理得我的事了?我辞官了不行么?”
“辞官?”
徐公子点点头,有些腼腆地笑了:“师兄说我放我一人在徐州,他不放心,反正这官当久了也没意思,就辞了官跟我回来
了。”
“何时辞的?”
“一回去就辞了。”
我心里往下一沉,没料到他辞官竟然在那事之前。如此一来,他不就也不太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我们这刚到家门口,你就赶出来迎接。该不是真的如此热情吧,苏童?”
我抬起头,看见柳时文依旧靠在车上笑着。只是,那笑里却有些意味不明,看着我的眼神也带着探究。
这狐狸知道我要来问什么。
我转头看了看徐公子,再回过头看他:“我想跟你打听点事。”
05.是谁
炉里的木炭烧得噼啪直响,火光把房间也照得有些通红。
我用块布垫着手,从炉上提起水壶,倒了杯开水,递给柳时文。
他接过杯子,捧在手里吹了吹,小小抿了口,笑着把它放到了桌子上:“苏公子这日子倒过得精打细算,有客临门,连口
热茶都喝不着。这待客之道,真让柳某自叹不如啊。”
“你也瞧见了,没有茶具,何来的茶可以喝?”
“所以说你精打细算,连套茶具都不舍得买。”
“我又用不上,买来作甚?你不过是没管过账,不知道人家小老百姓的辛苦。反正你也辞官了,等过阵子你就知道,寻常
人家,哪有那个闲钱花在这些个开销上?大冬天的,有口热水喝就该偷笑了。”
医馆许久未住人,还在清理当中,我便带着柳时文到家里来。徐公子没跟着我们进房,在外头跟小福耍着。
“你要问什么?”柳时文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一手把玩着杯子,斜了眼睛看我。
我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丝神情:“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他嗤笑一声,伸出三个手指头:“念在你我多年交情上,我让你问三个问题。你可要斟酌好了再开口。”
故作玄虚的死狐狸!
我在心里骂了声,把话仔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问:“那皇榜说的,他去行刺皇上的事,是有人污蔑还是真有此事?
”
“真有此事。”
我心里一紧,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真有此事。两个问题了呢,你还剩下一个,苏童。”
“……”
我捏紧了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始终没胆子打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
他坐直了身子,笑了笑:“因为我跟他说了当年的事。我告诉他,其实你喝的毒药是皇上御赐的。害死不是什么鞑子派来
的奸细,想害死你的人也不是鞑子,而是皇上。”
我心里一震,愕然地瞪大了双眼看他。
“你这么做是何用意?就为了让他知道真相,好叫他恨皇上?还是就单纯想让他去送死?他现在在哪?”
他拍拍袖子站了起来,又弯下腰看我:“看你如此可怜,我便再赠你一个问题。我柳时文虽不是什么善类,却也没你说的
那么用心歹毒。告诉他真相,不过是不想再看他继续消沉下去罢了。再作践自己,就是灵丹妙药也医不好他。”
说罢,便甩着袖子走了出去,徒留给我一室清冷。
柳时文给我说这些个事,说了也等于没说。我问他那么多问题,全给敷衍着绕了过去。可他不愿说的事,再怎么问,也问
不出什么来。
这个人我从来看不透他,也许天底下没几个人能看透他。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语,看似随意,其实都是有意味的。就像
下棋,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论谋略,我从来斗不过他。他的城府,深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