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握紧了双手。磨蹭片刻,涂满药膏的手指伸了进去。
“嘶──”我倒吸口冷气,紧张到脚趾。
惶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疼么?”
我摇摇头,“不……有点凉。”
“……马上就好。”
他所谓的“马上”对我而言尤似度过整个漫漫秋季,强压住不适和涌上喉头的声音让我有些力不从心。不当心,一句呻吟
就会倾泻而出,而令我恐惧的是他的手指也会因我的声音而停止动作,我怕他又会向昨晚一样如狼似虎地扑过来,不过担
心似乎有点多余,直到最后他都有好好地替我料理伤口。
“好了。”他重为我穿好衣物,尽忠尽职。
“谢谢。”客套句,我撇头瞥见他的脸,双颊似被加热,如火如荼,此等反应令我有些纳闷,亦有些……我畏惧地退避,
哪怕只移动分毫。
“我……我去给你打水。”似是发觉我的警戒,他起身匆匆忙忙跑出屋去,倒也给我透气的机会。
“!──”又是声巨响,我惊愕仰望,颠倒的视野里,他不住揉着撞上门柱的额头,绯色侵占他的俊容,局促无比,却也
可爱。不过如果没有昨夜的事就完美了。
我叹息着继续躺在床上休息,今日,我恐怕见不到我的机关兽了。
傍晚时分,昏睡多时的我终于察觉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的感觉。腰痛得不能动弹,而手脚因沉睡多时也变得麻痹,我当
真成了个无用的废人。撇头四下张望,他不见了。
又到哪儿去了?怅然若失片刻,我认命地闭上眼,规避心间萌生出的不快。
也罢,要走就走吧,我也不会留。再说,饿一天我也死不了。
心躁切切地腹诽之时,木门被推开,“吱呀──”声传来的那刻,我情不自禁地睁开了眼睛。碧眼露骨地直视我,渐渐弯
出弧度,“你醒了……”他呜咽,嘴里叼着一只灰色野兔。
“你怎么用嘴叼着兔子?”我诧异而起,惊觉腰间剧痛,仿佛被锯子截成了两断。
06.
“你没事吧?”一松口死兔应声落地,他赶忙跑过来,扶住浑身无力的我。他撑住我随风欲倒的身体,让我靠在他胸膛上
,温暖且可靠,我不由享受地眯起眼睛。
“你这人真怪异,有手为什么不用,干嘛非得用嘴叼着。”我笑道。
“我改过,不过改不过来。”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跟着狼群生活了八年,九岁之后才脱离狼群的。”
“什么?你当真生活在山里?”
“嗯。”他颔首。
“那你怎么会说话?”
“在这山中,有人教我。”
“怎样的人?”
“素衣长袖,跟你穿得很像,连气味也一样。”他嗅了嗅我的颈项笑道。
是师父。那个好管闲事的师父。我无奈轻叹,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何过去他时常会消失不见,然后又神秘出现了。原来是去
照顾另外一个藏匿在山林里的孩子了。不过这次,他一走就是三年,没去找这人,究竟到何方去了呢?
“你在想什么?”回神,那双透彻无异碧玉的眼眸一刻不停地看着我,不知觉间,我已经被他环在了怀里。
“无事,我只是在想,教你说话的人可能是我的师父。”
“真的?”他兴奋了下,眸中闪出光辉,“他还在这儿么?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不在,”我摇摇头,心头无端有些沉重,“他已离开我三年,可能是觉得我束缚了他吧,所以他才会离开。”
他苦恼地歪过头,一知半解的模样,“为何要离开你呢?要是我的话一定舍不得。”
“噗嗤──”忍不住笑出声,他说起话来倒是直率,不过仔细探究其中意味,我又有点想歪。
“我们相识不过一天,你的自信打哪儿来?”
“感觉。你的师父说过,我的直觉很准。”他露出一笑,看得见细小的虎牙,他身上的野性本是我最惧怕的,现在倒没初
次见面时那般恐惧了。
“我饿了。”看着他打回来的野味,我的五脏庙开始闹腾了。
“哦。”将我安置妥当,他飞快下榻重叼起那野兔,忽觉说话不便这才改手拿着,“我咬开来给你吃?”
“等等!”眼见他要用牙撕扯兔肉,我连忙阻止他道,“你就这样吃?”
“对啊。”他吐掉嘴角的兔毛道。
“我师父呢?他没教你用明火烤吗?”
“他跟我一起吃啊,他还说这样别有风味。”
浑身无力……师父啊,除了教他说话之外您怎么就不能顺便教教他做人的规矩呢?
“我不吃生肉。”无力反驳他的饮食习惯,我只能这样说。
“那该怎么做?”
“我来教你……”挥挥手,把忠犬似的他招到身边。
尽管不习惯,我还是任他把我抱出了房门,厨房在另一边。双脚沾地的瞬间锥痛直刺脊梁,慢慢深呼吸调整了许久才有所
好转。在我的指导下,他麻利的拨去兔皮,去除内脏,切开兔肉放置在铁架上熏烤。不一会儿,鲜香滋味顺着冒出的油泡
吱吱作响。他咽了口口水,用竹签戳起一块来在嘴边呵了呵气,径直送到我的嘴边。
“吃吧。”他这样说,尽管他的肚子叫得比我还响亮。
侧过头轻咬下一块肉,咀嚼,吞下。回应紧盯我的眼睛我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推回他的手,他讷讷地看着颜色微焦金黄的烤熟兔肉,试探地咬下去,嚼着嚼着,眼睛倏地睁大,“味道好棒!”
“我说嘛。”我莞尔,笑看这个有些幼稚的人。
他比刚才更积极地为我拿取食物,而我,看见他垂涎欲滴的样子只能每次都留一半给他,而他,活似受到赏赐的小狗快乐
无比,虽然事后觉得那画面有些暧昧,但肚皮能饱我的容忍度也就变高,此等小事我也懒得追究了。照例指手画脚地吩咐
他整理好厨房里的东西,他又任劳任怨地把我抱回了房间。
07.
像个初生婴儿般被他安置在榻上,头顶上盯视自己的碧色眼眸徒添虚幻,我不住脸红。
“你看什么?”
“没什么,”他吞吐,“你要休息了吗?”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嗤笑声,却全无倦意。
“你为什么会呆在山里呢?”他无意识地拨弄我的发丝,初觉有些唐突,亦有些不适,不过时间长了也无所谓了。
我叹口气,仰望倾斜的屋檐道:“为了参悟。”师父离开,我的生活只剩下三件事,研究机关术,钻研医经还有就是等待
。等待师父那句参悟的到来。
“你在参悟什么?”
“一些事,你不懂。”我故意刺激他道。他果然别扭地噘起嘴,惹人怜爱的模样与初次相见大相径庭,我不禁轻笑。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拨弄发丝的手指停滞片刻,转而专注藏于发下的耳垂。轻轻揉捏,有些发痒。
“你想知道?”我眯眼道。
“嗯。”
“那好吧,明天告诉你。”
“为何要等到明天?”他不甘心地追问。
我闭眼假寐,“因为我累了。”
“好吧。”他总算松开我的耳垂,却又冒失地抱紧了我的身子,亦如初见,他的体温仍旧比我高,心跳亦比我有力。他用
脸蹭着我的双颊,接触过的皮肤无不飘出片绯红。
******
“你又干什么?”勉强平复狂躁乱跳的心脏,我哑然道。
“和你道别。”他仰脸,露齿一笑。
“什么?”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击中,我惊愕不已,连忙抓紧他的手腕,眼瞪如铜铃,“你要去哪儿?”
“去睡觉啊。”
“去哪儿睡?”
“地上。”
“地上?”
“就是这儿啊。”他指指自己跪着的地面。滞缓片刻,我恍然,原来他是指睡在我床榻旁阿。
“那你干嘛要说道别?”害我吓掉七魂六魄,不过我也奇怪,干嘛对他的行踪这么紧张。
“不是吗?可是你师父他是这么教我的呀。”
“那是道晚安。”真是败给师父了,明明都只有教他说话了为何还不尽职一点。
“哦,那晚安。”看他乖巧的样子也不似什么都学不会,师父为何不尽心尽力些呢?真是惰师。
“别睡地上了,上来吧。”抓住他的手腕,我道。
“可以吗?”他喜出望外,不过仍拘谨地看着我,“你不讨厌我吗?”
如果我当真讨厌你我早让你自尽了。无奈白了他眼,我拍拍床榻道,“不上来就算了,我一个人睡倒也宽敞。”
被我如此一激他立马跳上榻来,欢欢喜喜地搂着我。我吓了一跳,允许他上铺不等于允许他抱着我呀!这个得寸进尺的小
野人!打算高声呵斥他的企图被倦意渐渐冲刷平淡,他的胸膛结实温暖,靠在上头顿感安全。
这感觉我记忆犹新,那是八岁时的一次惊险。被医经困得焦头烂额的我意图向师父告饶,师父非但不许还勒令我劈柴煮饭
,烧洗澡水。抱着满肚子怨气我冲出茅屋上山,时隔不久,重山间熊罴咆哮,深山丛木与我一般颤栗。
惊悸间,云层如坠,蕴含雨意倾盆而下。我毫无准备措手不及,连避雨的地点都没有着落,尽管不远处的灯光在指引我,
但我不愿回去。不久,身体冰冷的我昏倒在山林泥泞中,魂魄惊回,自己已经躺在床榻上,一豆青灯模糊清影,胸口环着
师父的手臂,温暖由此传来。是师父将任性的我寻回的,躲在他的臂弯里,我低低饮泣。
刀子嘴豆腐心的师父,究竟上哪儿去了?
08.
恍惚梦回,压在身上的重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这个傻小子虽体贴却也神经大条,好事到最后偏偏变成了坏事,比如现在
。我努力动静小地挪动着身子,不料敏锐的他立刻睁开了眼睛,泛着荧光的双瞳有些凶煞,对准我时又转回柔和。
“你醒了?”他挪开身子呵护备至地抱起我,虽然很想告诉他,睡了一天加上药效,我的身体已经不那么疼了,不过他怀
抱的感觉着实不错,就暂时维持吧。
“饿了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立刻想到他叼着野兔的情景我连忙制止道,“哎,不用,后院有菜园,在那儿摘就好。”我试图独自起身,却又被抓了回
去,没有商量余地的动作有些霸道。
“为何不让我起身?”责难地斜睨他的脸,结果得来的只是他无邪的笑容。
“你身体还没好,我去。你想吃什么?”
与他相处有种被无限宠溺的感觉,不过转念思忖到这也许只是他赎罪的表现时情绪又一阵低落。固执地推开他的手,我径
直走下榻来。
“当心!”他匆忙赶来紧贴我不放,宽大手掌一把搂住我的腰,竟传来阵阵酥麻,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他泫然欲泣,“我做错什么了吗?”
“非也……”我艰难摆头。
“果然你还是讨厌我吗?”他懊恼的垂下头,脸上阴影重重交叠,隐晦忧郁。
“也不是……”该如何说出口呢?
“那你就让我帮你,行吗?”
身体基本痊愈这种话被他的眼神一逼全然躲回了肚子,我机械颔首。我仿佛在用自己孱弱身躯骗取同情和关爱,若对象是
师父,我的这点小心思恐怕很快就会被戳穿,而面对他却绝无这种担忧,就算我说因为他的粗暴行径使我身体留下后遗症
需要他一辈子照顾,我想他大概也会答应。不过他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真的不必。
此刻起,我开始认真考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身体已经没事这个事实了。
久违的两个共餐,孩提时,我吃饭总像转世投胎的饿死鬼,是师父教我学会儒雅,学会细嚼慢咽,不过,是在他狂妄的嗤
笑声中。而此时此刻,我竟也扮演起师父的角色来。
习惯把手当作装饰的他喜欢闷头狂啃,一不当心就碰翻碗碟,我不得不手把手教起让他拿筷,他的手掌大我一圈,我只能
让两只手协作才能让筷子稳稳握在他手心里。
手背上忽然觉察到异样刺目的视线,一扭头,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好似认真,却是失神,浑如碧潭的眼眸泄露一切。
敲了他脑瓜一下,“看什么?”
“你的手真漂亮。”他坦率微笑。
对他的赞扬我不置可否,翻转手背,淡红如一抹羞涩印进皮肤,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因为这双手,我曾屡被师父嘲弄,“
翊儿啊,你个男孩儿长了这么双细皮嫩肉的手干什么?难不成也跟深闺小姐似的用来勾人么?”
因为他的这句讽刺,我愤愤跑出茅屋,拿起树桩上的柴刀就往手背上狠狠划了下,顿时深红如泉涌。谁料,事后最心疼还
是师父。他又是敷药又是按摩,无所不用其极,屋中的医书被他全部翻过一遍,只因为这双像女人的手。
“你怎么了?”
一句贴近耳际的絮语让我恍然回神,乖乖坐在位子上的他正仰脸看着我,纯洁无垢的眼神炫目不似真实。
“没事,”我摇头,转移话题道,“筷子会用了么?”
“还不怎么灵活哎,你再教教我嘛。”
“我可不喜欢笨蛋。”指尖戳了下他的脑袋,动作无端娇媚。看他盯着我的眼神有些蹊跷,我骇然,我在做什么?勾引他
么?我捂住额头惨笑连连,该死的师父,为何什么话都被他料中了呢,还是说,我所做的一切正在顺着他铺就的道路前进
?
“你怎么了?脸色好差。身体还是不舒服么?”腰部的助力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回眸对视他忧愁的眼,无端觉得可爱
。
“傻子,我没事。”头遭认认真真地抚摸他的脸庞,
“傻子什么意思?”
我抿嘴强忍住笑,“夸你的意思。”
“哦……”他竟然相信了。
我笑得有点得意忘形,“真是个傻子。”
“你真的在夸我吗?”他虎下了脸。
咦,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傻嘛。
09.
身体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只是那个傻子绝口不提离开的事。他不说我亦懒得开口,呆在山里这么许多日子,我已想起
有人陪伴时的惬意并贪婪地享受着,如果某天他真要离开,我或许会有些舍不得。
为了打发时间,我带着他绕着我常年生活的地域兜转了一圈,该看的都看尽了,唯独一个地方,工作坊。长久以来,那儿
是我的圣地,是我师父传授给我知识能力的地方,我还不太想让他靠近,不过如果形势所致那也就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