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重,“英雄不问出路,流氓不看岁数。”——此为残疏。
第二重,“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此为寻幽。
昨晚,辉云殿内剑拔弩张的争吵在寻幽出现之后戛然而止。
遥岑一语未发就先行离开,景岚略微点头,沉酣是唯一算给面子的。
他说:“寻,把醉生梦死给我。”
寻幽摸了摸鼻子,问道:“理由。”
沉酣道:“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不能坐以待毙。”
当“醉生梦死”四个字回荡在大殿,我真真切切得感受到残疏周身一震。还未得反映,他臂膀收得愈加用力,那架势几乎
想要把我揉进自己的骨血。我吃痛,反手向后击一肘。残疏本能护住腹部,稍稍蜷缩,然后顺势一滚,将我压在身下,毫
不客气的一口咬在耳朵上。我忍不住闷哼一声,还真tm疼……
幔帐外的寻幽轻轻笑了两声,未答应也未拒绝。
沉酣拦下他准备出门的脚步:“给?不给?”
寻幽整了整外袍,似披着一身明丽的月光:“若是云馨的意思,倒是可以考虑。”
言下之意,若是其他人想要,自然no door。
我不禁好奇,这醉生梦死是啥玩意儿?用得着拽成这样?
正思索,寻幽又道:“还有,记得告诉云馨,他暖阁里……有老鼠。”
说完,朝我俩藏身的方向眨眨眼,大笑着离开。
虽然被称为老鼠很是不爽,但毕竟昨天已是昨天,何苦连累今日之心情?
所以,“热爱生活珍爱生命的苏少爷”或者也可以表达为“没剩几天好活的苏少爷”在熔日城悠哉游哉地闲逛。
今日的天空依旧晴朗,但风声显然与昨夜不同。
林间的树叶已逐渐枯干,没有了枝叶撕扯和挣扎的声响。
所有这些,等待的不过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这就是生命。
而每个人的一生,也都在诠解一种生命的可能。
所以对于幽太子的一生,我虽不赞同,但可以理解。
他纯洁光明如琉璃,自然也脆弱易碎。他的信仰过于纯粹,过于美好。而政治的黑暗,权力斗争的肮脏以及一系列的阴谋
和背叛,让他崩溃绝望。幽一生总是处于被人重重保护的状态,这是最让人艳羡,也最令人可怜的地方。可以说,他的幸
与不幸皆源于此。
史书中言,圣武帝突然驾崩,幽太子悲痛欲绝,拒绝登基为帝。当夜心疾突发,数日后仙逝。
后人对此评价不一。
只有一点出奇的统一,那就是人们大多不能理解他拒绝称帝的原因。不理解他为何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放弃至高无上
的地位?
我轻轻叹了口气。
人,真的是一种很古怪的动物。他们像别的动物一样出生和死亡,可是有着一些别的动物无法想象的独特嗜好。
比如权势,
比如情感。
这两样东西与“赖以生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却使多少人痴迷了一辈子,疯狂了一辈子。一些人热衷于摆弄和算计,另
一些人热衷于爱恨情仇。由其他动物的眼光看,这两种热衷是同样的可笑。
我顺着道路不断的向上,再向上,不知不觉间已经登上郁竹轩屋后的夕落崖。
而刚刚还在欣赏的山峦、海湾都在变成俯视的视角之后急速消失。
也许早已没有童稚时那般的单纯企盼,幽的宁死坚守的信念我不能完全明了。也许幽儿只是生错了地方,如果他换到我生
活的世界,摆脱那一堆可笑的头衔儿,说不准……会生活得很好。
“小落儿哪,在看什么?”正在此时,一人不请自来,拖着软绵绵的长腔问道。
***
我略微皱眉,不情愿地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地平线吗?”边说边抬手指了指:“喏,地平线就是海天之间的那一条线
。”
寻幽笑道:“小落儿你真没情调。那明明是天空俯下来爱抚大地,他们的吻紧紧压成的一条线。”
我狂抽,鸡皮疙瘩散落一地。从石凳上跳起准备离开,却被寻幽按住臂膀拉回。
那张美艳到欠扁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直到有些微凉的嘴唇印上我的,然后飞快地离开。
虽说蜻蜓点水一般,但确实是亲吻。
他笑得不无得意:“就像这样。”
我冷哼:“如果我的脚踩在你的脸上,也能紧紧地压成一条线。”
寻幽靠着我坐下,故作委屈的口吻道:“落儿,你还是这么狠心。”
我更抽,乜斜他道:“溯阳王殿下,你别恶心在下了成不?小的姓苏名和,咱俩云泥之别,八辈子也不会认识。”
寻幽一愣,继而大笑不止。
我就纳闷儿了,这么严肃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我道:“我说我是苏和,以后别叫我落儿。”
寻幽肩膀一耸一耸:“平时看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卡壳儿?”
见我一脸不服气,他又补充道:“名字只是人的代号,它永远不可能比人还大。苏和也好,璧落也罢,甚至幽儿,只要指
的是你就好,何必纠结这些?如果没有你的存在,要这些冰冷的死物还有什么意义?”
他抬手抚了抚我被风吹散的额发,开玩笑道:“就像你叫我寻幽还是孔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换句话说,叫你苏和还是
猪也是一样的。”
苏和还是猪……苏小猪……
我心内酸涩,未再言语。
寻幽却显然会错意,他将披风解下搭在我身上:“我不是故意提幽,只是你这小东西总是那么倔,喜欢刨根问底。我不提
过去的事,不提我们的身份,都是不希望成为你的负累,毕竟那段往事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去辉云殿
偷听……”
我愣了愣,谁说老子故意去偷听?天地良心,碰巧听到的好不好!
只是寻幽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他继续说道:“你可知道风闻言事?”
我戳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有些概念,试着回答:“大概就是将未经证实的情况或传言上奏给皇帝。”
寻幽有些惊讶,他点头:“确实。本朝素来盛行风闻言事的做法,当权者认为以风闻题奏,可以使贤者留之,不贤者去之
,于国于民大有裨益。而在开国之初,这种做法对广开言路、集思广益、惩治腐败确实大有益处。只是……”
“只是凡事具有两面性,言路广开之后颠倒是非、借机诬陷的也冒出来了。”我接话道。
寻幽赞许的点头:“对,相互攻讦颠倒黑白。这若是遇上圣明的主儿还好,若不然,那么就不是枉死一二忠良而以,而是
破坏祖制。”
我疑惑:“你的意思是圣武帝昏庸?”
寻幽摇头:“他倒不至于昏庸,只是刚愎自用。圣武皇帝年轻时叱咤风云,确实无人望其项背。也许你想不到,幽太子的
母亲兰妃不是病故,而是被人下毒致死。当年后宫中那些是是非非,不提也罢。而圣武帝丧妻后性格大变,总有一种被人
觊觎的危机感。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相信某些小人谗言,怀疑分封的七王以及远在边境的暗宫妄图篡位。”
寻幽抬眼望着郁竹轩四季常青的竹林,叹气道:“当时暗宫的宫主端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他的洗心经早已悟到
顶层。只是宸宫主最喜爱的事情是参禅,而非行走江湖。以至于如今云馨未到顶层已被奉为至尊,而宸宫主却无人知晓。
”
我恍然大悟:“完了完了,大多数人不知道并不代表皇帝老儿也不知道啊。而且他又喜欢风闻言事,所听到的暗宫又是富
可敌国,又是偏安一隅,再加上天下无敌……完了完了,我是皇帝我也不安稳。”
寻幽眼睛亮亮的,愈加赞许地点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寝。圣武帝多疑却不笨,他绝不会越过七王的领地攻打暗宫。
所以,他选择首先对付七王。在此期间,他对几乎被遗忘的懿亲王礼遇有加,盛情邀请其子入京都。”
我重复道:“懿亲王?他是谁?不是讲暗宫吗,和他有什么关系?”
寻幽愣了愣,一脸暧昧的笑容:“看来有人也不见得比我坦白多少嘛,落儿竟然都不知道懿亲王是谁?”
苏少爷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始终沐浴在马克思主义的光辉之中。
于是,我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掰着指头一个个数:“永祯、永钦、永宪、永敬、永昭、永安,再加上你,这不正好七个
?哪里还有什么王的位置?”
寻幽继续落井下石,有种想拖某人出来鞭尸的架势,小酒窝一翘一翘的,表情特别欠扁:“原来如此啊。我说为何一谈时
局你总是懵懵懂懂,他瞒天下人我理解,可是竟然瞒你这么久……唉,我的小落儿啊,你说王爷只能是永祯永钦永宪永敬
永昭永安和溯阳,那么摄政王,你将他摆在哪里呢?”
第八章:风闻言事(中)
我想到一种可能:“懿亲王是摄政王?!”
寻幽点头:“所谓摄政,就是在君主年幼、生病或神志不清的时候代替他打理朝政。在天朝,摄政的人可以是太后、皇后
、也可能是外戚权臣、辅政大臣。摄政王这个称呼只是当摄政的是皇族亲王时才会用到罢了。怎么,这个你不知道?”
我一拍脑袋,如此浅显的事情竟然没反应过来?
不管猴年马月,不管穿不穿越,所有的皇帝都只有一门心思。
说得正式点儿叫“中央集权”;
说得通俗点儿叫“老子最大”。
怎么可能会有皇帝脑抽风去专门封一个王叫“摄政”,让其他人代替自己行使国家领导权呢?
所以,所谓的摄政王曾经必是其他亲王,例如睿亲王多尔衮,例如醇亲王载沣。
我讪笑:“智者曾言:越是聪明人越容易忽略小节。所以说,这件事充分证明了本人无尚的智商。”
寻幽问:“哪位智者?”
我道:“在下。”
……
不理会寻幽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端正颜色,继续问道:“如今的摄政王就是曾经的懿亲王,那么他和暗宫又有什么关系?
”
寻幽难得一本正经的、郑重其事得揉了揉我的脑袋:“虽然很想再次证明你之聪颖,只可惜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还是等某
人亲自说明得好。毕竟猜测他的心思是史上最困难的事,而一旦惹恼他又会成为史上最悲哀的事。到目前为止,这两件事
情我都不打算经历。”
我被他揉搓的发晕,恼火道:“别碰我的头发,这脑袋上一共没几根毛,都掉光了怎么办?”
寻幽道:“智者言:繁华的街道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我问:“哪位智者?”
寻幽道:“阁下。”
……
我真的没有发怒,NND,像老子这么有涵养的人如何会发怒?
我只是随意地演练了一下空手道的基本招式。
劈掌,他躲过;侧踢,他又躲过。
我自觉是扬波搏击,势似凌云,可那家伙只跃起身来,轻飘飘地一闪一让,全部躲过。
我咬牙,视死如归。
当寻幽再次作腾云驾雾状之时,“呼”的猛扑其衣裳下摆,以一个秤砣式将他压翻在地。
只不过这动作确实有些不雅,我得手后正准备脱离的当口儿,寻幽那厮兀得扯住我的衣领拉过去,暧昧的笑言:“难道落
儿是想试试地平线吗?”
?!
这次,老子不用拳头,直接一脑袋撞过去了事。
秋末冬初,海风凛冽。
只听那浪涛声渐强又渐弱,有节奏地击打着悬崖。
巨大而颤栗的声响将周遭的喧嚣打断成一节一节,隐隐约约间,一首凄凉的竹笛曲透了出来。
缓慢而忧伤,似乎心底所有复杂的情感都被唤醒,涌起,盘旋。
心有戚戚焉。
我疑惑道:“这曲子太悲,可是有什么隐情?”
寻幽淡淡的说:“宸老宫主的忌日将近。”
我道:“看来这位仁兄当年混得不错,和阎王喝了这么多年茶,暗宫这群面瘫还对他念念不忘。”
寻幽刮了刮我的鼻子,斥道:“不可胡说,宸宫主的玩笑如何开得?”又道:“江湖中人以为云馨之前的历任暗宫宫主是
异类,殊不知云馨本身才是异类。”
我点头附和。
当然,云变态嘛云变态。
寻幽扫了我一眼,继续解惑:“暗宫至宝《洗心诀》,历任宫主必会修习。世人只知‘洗心’要达到无心无情的境界,却
不知这种‘无’并非简单的没有,不是冷酷无情,而是不偏私,是大爱。暗宫宫主自少不更事时开始修炼,等到年岁稍长
、小有所成之时就会变成喜好参禅,所以,终其一生都不会在意名利地位之类的虚名,自然也不会过问世事。”
这个道理很好明白。
例如,美与丑是相对的,如果没有所谓的丑去衬托,被称为美的东西也就不会存在。夸张一点说,如果世间之人都是一个
模样,那么也就没有所谓的美丑之别,这既是“无”。
爱也是如此。
没有所谓的不爱,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爱。
如同神爱世人,完全无差别的平等。
这种爱从另一个角度讲,也就是一种“无”。
于是我概括道:“嗯,明白了,暗宫盛产活佛。”
寻幽笑道:“对,如果云馨没有入宫,他也会成为这活佛中的一员。”
我道:“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寻幽道:“确实。云馨当时还是稚子年纪,心法只是刚刚起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有了喜欢却得不到的人,也就滋生
了抢夺的欲望。这就犯了《洗心经》的首条禁忌,无欲无求。”
我惊讶:“是幽儿?”
寻幽点头:“是。有欲望就会偏私,所以云馨反噬是必然的。并不完全由于幽太子的逝世。”
我感慨:“人呢,一旦有了欲望那就是无底洞。”
寻幽继续道:“当年年轻气盛,无论金钱身份地位名誉,只要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而且过程简单但残忍。宸宫主逝世
时留下一封书信,他说云馨资质好领悟高,但是心地偏狭、好名、好胜。抛开《洗心诀》不谈,单纯习武之人也应讲‘武
德’,讲儒家的‘仁’,推己及人。所以他希望云馨心地宽一点,看得远一点,多存仁恕之心,多讲慎独之道。”
听到这里,我由衷叹息:“这老宫主确实是个值得交的好人啊。这话虽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
寻幽缓缓起身,望着郁竹轩前后四季常青浓郁的碧竹:“宸老宫主便坐化于这片竹林之中。”
我道:“可惜啊可惜,好人不长命呢。只是,这老宫主是怎么死的?”
寻幽道:“谋杀。”
我异常惊讶:“这……这老宫主不是比云馨还厉害,天下无敌的吗?谁这么大本事能害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