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酒家,若有来生,那戏子可会与皇帝如愿一世?”
“尽了,缘尽了,便生生世世不再相见、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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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交错,浮生若梦,这出戏唱不出山盟海誓,却演尽了悲欢离合。
他挣扎在深宫高墙内,为江山呕心沥血,更为那人暗自断魂。怎知因缘巧合,苦乐悲喜终成局。
他游离在真情假意间,也曾位极云霄,也曾屈辱偷生。百转千回,哪堪东风摧残,心字成灰。
再叙前尘往事,只道:年少轻狂,稚儿未解相思,轻言相思。待韶华逝去,已晓情字,怕道情字。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衣辰 玄昱 ┃ 其它:戏
01.开口
这是个充斥着胭脂气味的房间,一缕光照进来,看得见漂浮的细微尘埃。
房内除了些女子惯用的东西和一些摆设,剩下一张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女子,金钏散落,长发凌乱,一身黄橙色薄衣。不算是绝代佳人,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这种风情是她,或是说她这类人独有的,凄凉的魅惑。
她睁开惺忪睡眼,缓缓打了个呵欠,起了身,走到妆台前稳稳坐下,举起木梳,梳理自己的长发。画眉,擦粉,再点上鲜红的胭脂,拉了一下衣服,对着镜子轻轻一笑,满意地出了房间。
“哟,牡丹姑娘,这才起来呢,倒是自在呵。”一个明明笑着眼神却带着冷意的女人走了过去,她的脸似乎动一动就能掉下一层粉。
“妈妈,我只是小憩了一会,不敢耽误您的事。”牡丹的口气也冷冷的,自然有些不耐烦的意味。那女人也听了出,转身就走,“好好准备准备,您可别砸了我这群芳居的招牌。”
牡丹咬了咬唇,没说话,随着她到了前堂。明明还没到晚上,这前堂便似入了夜似的,燃着烨烨烛火,生把白天换做了黑夜——这里本来就没有白天黑夜,只有一方空虚寂寞,只有虚假的耳语情话,只有买笑的,和卖笑的。
牡丹和老女人走到了二楼的台上,老女人扯了扯嗓子,在闹哄哄的楼里叫唤一声:“各位公子哥,大人,我们群芳居的花魁牡丹姑娘来了!”
全场先是静了静,接着便沸腾了,不断有人叫嚷着,一种名为情欲的东西无声中在人群中散了开。牡丹早已见惯了这般景象,从容地走到众人的视线中,温婉地行了一个礼,身段动人。
“各位爷,春宵苦短,各位叫价吧,咱独放枝头的牡丹今夜开在谁家,全看各位了。”
……
牡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长街上到处是喧闹的叫卖声。嘈杂的声音却丝毫入不了她的耳,她撑着一把红木伞走在炎日下,心中冰冷一片。
她正朝一处走去,那是个热闹戏台,生意自然不错。戏台前竖着一个牌,牌子上用大大的正楷写着“牡丹亭花衣辰”。自然,青楼不会准她一个人出来,她身旁跟着两三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牡丹很少机会能出来,每次出来的时间也不能太长,甚至去的地方也只限这条街。往往看罢一场戏,便也就被带回去了。可及时只是这样的待遇,也只有花魁可以享有。
今日,她心绪不宁。
有些事,不知该不该说,不知如何说。却更怕这是最后一次说出来的机会。
思绪万千之际,开戏了。在杜丽娘出场的时候,全场叫好声不断,掌声雷动。那杜丽娘扮相清丽脱俗,身段修长,踱着小步入了场,行似风拂柳,骨子里透出股窈窕气质。她一开口,声音婉转,却有力到位,音色绝佳。这个杜丽娘俨然成了整出戏的焦点。
牡丹就是来看这杜丽娘的。她坐在台下凝着神望,见她一颦一笑,断人心肠。
一场戏过,叫好声全场不断,老爷们对杜丽娘啧啧称奇,少妇也暗暗自叹弗如。戏,总有清冷下来的时候。演员退了场,观众也渐渐散了。牡丹走来了戏班子后台,看见“杜丽娘”正在卸妆。
“衣辰。”她唤了他一声。
“牡丹,你来了。”花衣辰不紧不慢地说。
她移步过来,笑道:“走这么近看,还看不出你是男子,果真如那些看戏的说的,是丽娘转世呢。”她斜靠在他的妆台旁,玩味地看着他。
“你也来打趣我。”花衣辰有点脸红,靠着脂粉也盖了下去。“方才那场戏唱了很久,你的时间……他们不催你吗?”
牡丹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催,当然催,催死我算了。”
花衣辰皱皱眉,放下手中刚拆下来的头饰,站起来,握住了牡丹的手,“快了,快结束了。我再演多几场就好了。”
牡丹哀愁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窝进花衣辰的怀里,话在嘴边打转,还是生生吞了回去。她不愿扰了他这一怀抱。
他的怀抱不算宽,却是让人心安的。
花衣辰心疼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不知道怀中的女子今天又遭了怎么样的罪。
“衣辰,我这种下贱的人,不值得你等……”
他紧了紧手臂,“怎说这般话?你我相知多年,你是哪样的人我岂会不清楚。再说,若论身份,我也只是个低人三分的戏子……牡丹,我已答应替你赎身,也决心娶你,便别再说这话了。”
牡丹摇摇头,不语,只是心却酸了。
衣辰,便是我负了你吧,这却是我的命。
02.纳妾
瑜王是京城的名人,当今圣上的小叔叔。他不关心政事,只爱那诗赋、剑术,还有佳人。他继承了偌大的一笔财富,他拥有洛阳最大的宅邸,就算他挥金如土,他还是最富有的那个。他名扬四海,名声甚至比皇帝还响了些——谁叫当今圣上荣熙帝是个软弱无能的傀儡君王呢?
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只是有些故事曾经或许轰轰烈烈,而当岁月一天天流过,再惊心动魄的过去也只能化作一个朦胧不清的印迹。
花衣辰现在就在瑜王的府上。他承认,自己虽然给那么多王孙贵族唱过戏,但瑜王的府邸绝对是最气派的一间。其实倒不是因为府邸中充金斥银,而是府内布局独特,翠竹林立,以水为局,有了几分诗情画意。
除了第一次登台,花衣辰从没这般开心过。
他仔细地画着脸上的妆,一笔一画都小心翼翼。托了瑜王的大手笔,他知道,这场戏唱过这后,他就能亲手把牡丹从那鬼地方拉出来。或许以后,两人还能过上一份安稳的日子。
“衣辰,今天你可要好好唱啊,人家瑜王可不是省油的灯,看人家这气派,除了当今皇帝,哪个人比得过啊?”徐爷走过去,拍拍衣辰的肩膀。
徐爷是戏班里的“总管”,戏班子的演出是他定的,戏班子的衣食住行也由他负责,当然,赚的钱他也拿得最多。戏班子的人按角色分钱,花衣辰拿了最多那一份。花衣辰是这个喜又来戏班子的梁子,很多看客都冲着他来的。男唱旦角本来就有嚼头了,何况又是个唱得好,扮得美的。可无论再是个角,花衣辰一场戏下来收入是在稀薄。纵是把戏唱得炉火纯青了又如何,戏子终归是戏子,连自己族谱也是入不得的。
幸好,他连族谱都无。
“徐爷,我知道的。可徐爷,我记得这瑜王不是不爱看戏的么?”花衣辰继续描着脸。
“今天是他纳了个妾,才叫咱们来的,助助兴嘛,怎么说咱们戏班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不请咱们不寒颤了。”
“这样啊,行,我保管好好唱。”
话是如此,可不知为何,衣辰总觉得心有些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身旁一身华服,活脱脱一个富家子弟的徐亦冉看了出来,道:“衣辰,紧张了?”
“不,没有……”
“啧,我还第一天认识你不成?你一紧张就红耳根。怎么,被瑜王这金山玉池震住了?没事,你只管唱你的,自你出师的那天起,还没谁挑过你的毛病呢。”
“当然不是。亦冉,这场演完了,我便能凑齐牡丹的赎身费了。”
“真的?那不是大好事一件……攒钱攒了很久吧?”徐亦冉扯扯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看花衣辰的眼神却有些许苦涩。
“嗯,我早已答应过牡丹帮她赎身,如今终于可以了。”
“早已答应?怎么我不知道?”
“我认识你才三年,我与牡丹却是青梅竹马,自然有些事你不知道了。”说完继续描描眉。
“哦,也是,你们情长——”徐亦冉这句话却有些不高兴的意味,花衣辰也没怎么理会他。徐亦冉盯着花衣辰线条柔和而美好的侧脸,忽然认真问道:“你当真要娶她?”
“当然。”花衣辰这句话脱口而出,不假思索。“你知道的,牡丹,这辈子只怕没有个好归宿了的,娶了她,倒能帮她一把。”
徐亦冉却忙开口:“你娶她并不是爱她?”
花衣辰迟疑了片刻,他也不知道,或许爱吧……从来她对他最好,他也喜欢与她在一起,这是不是爱呢?总之,他只知道他得把她救出来。“娶她,便和她安安分分过一生,管什么爱不爱呢?”
徐亦冉不知怎么地,心中半喜半悲,终没再说什么。
一声锣向,花衣辰忐忑不安地上台了。一上台,他顿时便愣住了。
台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瑜王,另一个是……牡丹。
今日牡丹很美,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头戴凤钗,嘴唇嫣红,面洁如玉。唯有牡丹真国色,呵,真真国色天香。可她就那样哀伤地望着他,目光中是一片深深的痛楚。
花衣辰觉得背上凉了一片,身体突然被抽空了一样。迟疑了,却还是继续踏着“杜丽娘”的步伐,一开口还是那动人的音色。可能听懂他这曲《牡丹亭》的,或许只有台下的女子一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牡丹的心缩成一团。
今日唱的明明是惊梦一折,她却不由得掉了泪。
“牡丹,怎么哭了?”瑜王道。
“王爷,妾身一时忘形。”
“只是出戏,别哭了。”
“是。”
瑜王体贴地拥着牡丹,缓缓走了。她回头望了眼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的花衣辰,眼里又开始闪着泪光。
相思不相问,偏头掩泪忙。
03.抱病
这是自瑜王府回来的第三天。
戏班子已经停演了三天,因为当家花旦病倒了三天。
戏班子的人也是知道这病根的,毕竟他和牡丹的事在戏班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花衣辰这病来得突然,浑身发冷,不断出着冷汗,大夫来看过,说是他本就心脉较弱,如今承受着这般悲痛,自然病来如山倒。
这几日,戏班里也有人抱怨花衣辰几句,可都被徐亦冉堵了回去——他是徐爷的儿子,如今的少班主,日后的班主,戏班子里的人谁感得罪?
花衣辰的病折磨的不单是他自己,谁都看得出徐亦冉这几日也不好过。他日日去看他,可花衣辰却未见起色。这三日下来,原本神采飞扬的徐亦冉竟也像病了一场,整日沉着脸,忧容满面。
人人都道这两人交情好,可徐爷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颗心却半吊着。
知子莫若父。
这日,徐亦冉轻轻推开门,拨开掩帘,走至花衣辰床前,拿起一块浸过热水的棉布,仔细地擦着他额上的细汗。本是一张清丽美好的面容,如今因为甚少进食,居然瘦得飞快,下巴也尖了一些。
徐亦冉心疼地凝视着他的脸,手指轻抚开他微蹙的眉,再向下抚上他光洁的脸庞,最后留在了他的唇边。那唇瓣原本总是光润微红的,如今却惨白干燥。
莫名的,他心中生起一种情愫。不该出现的情愫。
忽然发觉自己那不堪的感情,做贼心虚般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没想到花衣辰却微微张开口,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
“衣辰,衣辰,你醒了么?”徐亦冉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了过去。
“亦……亦冉?”他有些吃力地吐着这几个字。
徐亦冉将他慢慢扶起靠坐,又忙倒了杯水送到他唇边。咽了几口水,花衣辰才好过一点。
“衣辰,好些了么?”
“嗯……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徐亦冉刚要说什么,却顿了顿,像是生生咽了回去。
“亦冉,想说什么?”花衣辰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
徐亦冉对上他的双眸,道:“我未想过你竟如此爱她。”
花衣辰的瞳微微放大了一瞬,低下头,说:“你不懂……不是爱,是恐惧,是痛。你可知,什么是相依为命?”
徐亦冉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想起花衣辰自小便怕一个人。当初在戏班子训练,多折磨人的训练都没让他掉一滴泪,可他却会在找不到人时嚎啕大哭。想来,他是极怕寂寞的人。他自幼便是孤儿,他比平常人更渴望温暖。看见花衣辰不自觉握紧的手,那指甲竟像是要陷入掌内,徐亦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不怕,我陪你。”
花衣辰猛地抬起头,看见的是徐亦冉那双坚定的眼。不理解为何,只觉心莫名地平静了许多。他勾起了嘴角,淡淡一笑,道:“莫这样,倒显得我多女气似的。”
看见他温暖如春的浅笑,徐亦冉不由得也放心了许多,只是他那句话明明是拒绝了他这个依靠,明显是不愿依赖他的,心里也有些苦涩。但不管如何,衣辰好些了,他总是开心了的。他知道自己对他的那份心意可能一辈子也说不出口,更别提被接受,可想着能与他相交一辈子,看着他成家立业,再同他一齐老去病死,却也甘愿了。
“唉,你要是女气些赖着我,倒也好些……三天未怎么进食了,我去煮些稀饭给你吃吧,你躺着先好了。”说罢,便匆匆跑向厨房,煮起东西来。
花衣辰本来也就有些累,徐亦冉一走也就又睡下了。
梦中,意外的安宁。
04.惊觉
牡丹嫁入瑜王府已半年。
花衣辰自当初大病一场康复后,便再未有什么异常。生活依旧是原来的生活,他戏也唱得越来越好,以至于在洛阳中名气越来越大。
名气越来越大的原因不止因为戏,更因为人。现今的花衣辰常常一身青袍,如三月春风般地淡淡笑着,身上多了当初未有的沉着淡雅。一张脸生得俊美,洛阳城里为之倾心的女子实在不少。偶尔也有媒人来询问他有无意中人,好做一次大媒,帮自己赚赚名气,却被他一一婉拒。
他说,今生不想成家。
众人都想他还是记挂着牡丹的,所以才守她这一生。渐渐地,花衣辰的痴情竟也传遍了洛阳,如此一来,他的爱慕者居然有增无减。
也是,人们总对浪漫的故事有些向往,人们愿他便是那痴情的人。
只是,花衣辰明白,自己,不是如此。
当日牡丹嫁人,他自是悲痛。只是那痛,却不是因为失去所爱,而是失去所依。一个说好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在你毫不知情时离你而去,便像被抛弃了般恐惧、无力。
他不想成家,是不想糟践了对方的感情。
想来,自己是再也爱不了人的了。毕竟,不再受伤的办法,就是不再将脆弱的地方展露在别人面前。说是不爱,不如是说不敢爱。
不拥有了,便无所谓失去,便不再怕失去那刻的痛楚。
徐亦冉常常看着他那淡淡的笑出神。眼中竟是一片担忧。谁都觉得花衣辰过得比原来好了,只有他知道花衣辰比原来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