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却看见皇帝看着他,眼中分明是一股冷冷的寒意。
让人心惊的寒意。
皇帝起了身,解衣,再吹灭红烛,躺在床上开始睡觉。
花衣辰对皇帝这过于冷淡的反应有些诧异,可依旧难眠。
像是猜出了花衣辰的心思,皇帝漠然地说:“我不会碰你。”
花衣辰一惊,有些茫然,可他却下意识相信他的话。
他是个,容易让人信任的人。
花衣辰睡了下,问:“我不懂,为什么?”
“你不必懂。”皇帝转过身,不再说话。
花衣辰侧过头,看见皇帝的背影。他的背,原来不像白日见到的那么宽。
这个人,会不会和我一样明明孤独得要命,却还是扮出副清高的模样呢?他不觉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他倒抽口冷气,骂起自己来,怎么能对这昏君同情呢?
他该恨他的,无论如何。
花衣辰也转过另一侧,缓缓睡下。
一夜的平静。同床,异梦。
翌日清晨,花衣辰很早便醒了。转身一看,枕边竟已无人。
不过才五更天。
花衣辰起身下床,隐约觉着房内闪着烛光,定了定神,惊讶地发现皇帝在桌前批着奏折。他凝神地阅读着每一本折子,偶尔蹙眉,偶尔轻笑,竟发现花衣辰的靠近。
花衣辰看着他雕塑般的侧脸,棱角分明。
他不算是美男子,可他的侧脸线条优美,竟有几分好看。不比花衣辰的俊俏,皇帝眉目都是淡淡的,像幅山水画一样。可那目光中的毅然有令人颇感压力,身体不由得紧张起来。
而这,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男子。
他,或许也还是个称职的帝王。
察觉到花衣辰的目光,皇帝漫不经心说道:“今日,你随我上朝。”
花衣辰大惊失色,朝会是国家机密大事,除了朝中官员,闲杂人等绝不可旁听。皇帝这是疯了么?
“皇上,臣恐怕不宜……”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听到皇帝那不容拒绝的口气,花衣辰虽仍不解,却无意拂他的意,也不再多问什么。
出了宫门,跟在皇帝身后,穿的仍是那件大红袍子。
走了一会,皇帝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搂过花衣辰的腰,在他耳边道:“你不是戏子么?演一演佞幸都不会?”
“哦?不知皇上想要臣如何来演?”他眉也不抬。
“自然是,一副柔弱无力受井重刑’后的模样了。”他的气息吐在他耳边,暧昧升起。
花衣辰脸一青又一红,挑眉看了他一眼,道:“昏君。”
皇帝一笑,“那又如何?”言罢手上加了力道,拥得更紧。
花衣辰试着睁开,却又无奈于自己力气比不过皇帝,怎么挣也挣不脱,又受了那皇帝冷冷的一眼,才安分些。
快到了乾清宫,皇帝又对花衣辰耳语:“待会尽管做些妖媚动作,懂么?”
花衣辰用力推开他,“杀了我,要找谁找谁,你给个痛快我就不行么?”
“你死不了,还有,最好听我的话,花衣辰,最好听我的话。”皇帝靠上去,咬住花衣辰耳垂,轻轻舔舐。
花衣辰全身一颤,忙躲开,道:“别动我,什么都行。”
两人进入乾清宫,大臣们在看见花衣辰的时候都躁动起来。只见皇帝拥住花衣辰坐在龙椅上,一时这乾清宫竟有些情色的气味。
朝廷百官中,有人垂头叹气,有人一脸怒色,甚至有的是副欣喜之情,像是巴不得皇帝如此似的。
龙椅上,皇帝自然也一个不漏地把这些人的表情收入眼里,一面懒散地与大臣们议事,一面不断与花衣辰“情意绵绵”。
花衣辰觉得很不舒服,但事已至此,他也随他去了。
真正让他不舒服的是殿上一些尖锐的目光。如果眼神能杀人,花衣辰一定已经被凌迟了。
他觉得一阵气短,他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要受这般羞辱?报复般的,他顺着皇帝的势偎过去,斜眼扫视了群臣一眼,勾起个妖冶的笑,摄人心魂的模样。
皇帝微微有些诧异,而后又明白似的暗暗笑了起来。
原来这人还是少年心性。
09.波澜
一时,皇帝宠爱男宠花衣辰的传闻传得纷纷扬扬。好事之人甚多,民间流传的花衣辰肖像也五花八门,关于花衣辰的传言亦多如牛毛。
“知道么,那花衣辰能被如此宠幸,是因为生了一副绝代容貌。”
“错啦错啦,你们却不知那花衣辰原是戏子出身,听说他旦角唱得顶好,皇上喜欢他的戏才这般宠他的。”
“嘿,你们其实都错了,长得好,唱得好算什么,当男宠能来做什么,还不是……”
说完这些人便一起猥琐地笑了起来,各自会意。
这样的话语并不只在宫外流传,便是宫内,花衣辰也能听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或是偶尔投来的鄙夷眼光。
让他如坐针毡的眼光。
身为“禁脔”,他并不能随意走动——他也不想走动,见多一个人,便受多一份羞辱,还不如哪都不去,整日待在宫内。
可是,他不去招惹人,不代表人不来招惹他。毕竟,树大,招风。
这日,花衣辰如往日般闲坐在房内,只听见一声“甄妃驾到”,一个华衣丽人便昂着头踏进了房内。
花衣辰忙起身,跪拜道:“娘娘千岁。”
甄妃鼻中哼了一声,也不理会花衣辰,自顾自走到正椅坐下,才道:“跪这边来。”
花衣辰只得跪了过去。
甄妃一手托着腮,眼中目光凛冽地打量着花衣辰,像恨不得把花衣辰上上下下看个透。
“抬起头来。”
花衣辰抬起头,对上甄妃的眼,才细细看起甄妃来。
要说这女子,却是极美的。柳眉杏眼小朱唇,几乎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也不知皇帝是不是脑筋有问题,放着如此绝色不顾,反来纳个男宠。
“长得是俊呵,我问你,我与你孰美?”
“若说美,自然是娘娘。”花衣辰这话倒是真心——他虽容貌俊美,但比起眼前真正的美人,也知是比不过她的。
“算你明白。听说,皇上夜夜在这过夜?”甄妃一边玩弄着手指若无其事地问。
“呃……是。”皇帝自纳了花衣辰是夜夜在这过夜,可其实也不过三天,更何况,两人是什么也没做的。
甄妃挑了挑眉,说:“真不知你是耍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皇上,贱人。”
花衣辰一听这话脸色发黑,只直直站起身道:“娘娘,我花衣辰行得正坐得直,也不屑去做些下流勾当。”
甄妃见花衣辰来了气,也气高三丈,直指着花衣辰的鼻子骂道:“贱人,你胆敢忤逆我。”
说完,便是清澈的一声耳光,花衣辰猝不及防。
花衣辰握紧了拳头,虽怒,却没还手——他是男人,娘亲自小便教导他,男人不能打女人。
甄妃见花衣辰不反抗,以为是他软弱了,更是得意,只绕着他转圈子道:“听着,你胆敢再以色媚主,小心我哥哥苏贵安砍了你的脑袋。”
苏贵安?那个权倾朝野的大臣苏贵安?怪不得这丫头这么跋扈,原来是苏贵安的妹妹。可是,这与花衣辰有何关系,他本就没把脑袋当回事了……
见花衣辰不做声,苏甄只当他是吓傻了,鼻子又哼了几声,说了几句重话,便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花衣辰也不理会她,这样的名门千金他无意招惹,更无意计较,权当是,被某动物咬了。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走了个苏甄,皇帝又来了。
也是,现在也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说起来,肚子也有些饿。
皇帝一如既往的冷面,只是这次在看到花衣辰的脸的时候,停留了一秒。
“恭请皇上圣安。”
哪知皇帝这次没说什么,只径直走到了花衣辰面前,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脸,道:“这是怎么?自残?”
花衣辰才想起甄妃那一巴掌和现在可能红肿着的左脸……刚才皇帝是说什么?自残?他以为自己和他一样心理有问题么?
“谢万岁关心,臣不小心摔了。”花衣辰有气无力地道,他无心对皇帝说出事实,因为那样像是在求皇帝给他做主,如此,他与那些争宠的妃嫔又何差异?
皇帝放开他的脸,冷笑着说:“花供奉本领高超,能摔出个巴掌印,要么,你再给朕摔摔看。”
花衣辰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便是听了再难听的话,也还受得过去,存几分理智,可偏偏就在皇帝面前总受不了他的一丁点讽刺。一听皇帝这话,他只恼了,道:“皇上要臣说实话,臣就说。托皇上的福,臣被甄妃当成争宠的对象,吃了她一记耳光,这样的回答,不知皇上满意与否?”
皇帝脸色一沉,眼中竟有怒意。
“苏甄……”皇帝沉吟一声,不再说话。
沉默着,两人开始进餐。
“皇上,既然您不喜欢我,又何必日日驾临我这,何况,您的后宫三千可是美人如云。”花衣辰如今早已不畏惧皇帝,说话也随意得多。得罪了皇帝,大不了一死,倒也痛快。
皇帝冷冷地瞥了花衣辰一眼,道:“朕自有打算。”
“是是是,只苦了我这被莫名其妙视为情敌的人。”
皇帝轻笑,道:“莫名其妙?莫非你想名符其实?”
花衣辰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随后也不在意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皇帝,皇帝对他是没兴趣的,这点他清楚地知道。
“您没那意思,也就是说说罢了。”说完继续夹着菜。
皇帝对花衣辰一次又一次的嚣张极其不满——他是皇帝,他必须控制一切,一切也必须臣服于他,即使是自己没兴趣的东西。
多半是怀着报复心理,皇帝拉过花衣辰前襟,对准花衣辰美好的红唇咬了下去,吮食着娇嫩如血的唇瓣,灵巧而有力的舌撬开了花衣辰的齿贝,掠夺地与花衣辰的舌交缠。
花衣辰傻了眼,只觉一股热冲上脑袋,不甘,愤怒,带些意外,统统尝遍。皇帝的吻越来越深,花衣辰只觉越来越难呼吸,猛推皇帝发现却是徒劳,到最后实在受不住,愤怒地咬了下去,一阵,舌尖传来了腥味,那是皇帝的血的味道。
是的,他咬了皇帝。
花衣辰的大脑再次放空,放空,放空……
会怎么样?打入大牢用刑?还是砍了喂狗……把死法想了百多种,只觉背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罢罢罢,生死不过一刀,何惧?
10.开窗
腥甜似铁的味道爬上皇帝的味蕾,皇帝盯住花衣辰的眼,两人四目相接,竟沉默了良久。
花衣辰试图读出皇帝的眼神——那常常冰冷如刀的眼中,此刻竟少了几分怒意,多了几分惊奇。
皇帝忽的笑了,坐下,斟了一杯酒,一口咽下。
“朕看错你了。”皇帝有些自嘲地说。
花衣辰见皇帝这副模样,自知他并没有动怒,也在一旁坐下,却不知皇帝所指,只能迷茫地问道:“臣不解。”
皇帝斟了一杯酒给花衣辰,道:“你是如何看朕的?”
花衣辰看着面前的男子,从容地道:“皇上年少多谋,沉稳老练,气魄摄人,深具帝王之风。”
皇帝玩味地看着花衣辰,道:“何以见得?”
花衣辰一时语咽,只半红了脸,道:“臣乃戏人,至微至陋,本不知何谓帝王之风。不瞒皇上,与皇上相处时,正如在戏中与君王相对,那般的魄力,常人自是没有的。”
皇帝笑了,道:“天下之人都言皇帝羸弱不堪,你知为何?”
花衣辰迟疑了下,道:“莫非是皇上有意为之?”
“没错,但是这虽是有意,也是无奈之举。你该知道,苏贵安权倾朝野,牵制皇权;今兵权天下三分,瑜王与大将白桦同样威胁朕的江山。”
情势便明朗了许多——内危外患,皇帝明着是动不得他们的,只有佯装出弱势,再出其不意地对付这些隐患。对外,皇帝时时要装聋作哑,这般隐忍,可见皇帝的深谋厚略。
“臣还是不解,臣不解为何皇上还要纳臣。若说皇上要装出沉迷色欲的假象,后宫佳人无数,又何必要臣呢?”
“朕纳你,并不只为演戏,还为了找个借口。你该知道,朕后位仍空置,后宫一向暗自争宠。朕最宠岚妃、甄妃,岚妃为人不争,温婉贤良,有母仪天下之风,可岚妃并无强硬背景;甄妃是苏贵安的胞妹,朕宠她亦是迫于形势。”说到这皇帝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道:“便如今日她打你一事,便是她有恃无恐,俗语道‘打狗看主人’,她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一听这话,花衣辰脸色一黑——打狗看主人?怪不得方才皇帝听闻是苏甄打了自己后脸有怒色,原来是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皇帝的名声……等等,为何要奢望他重视自己?自己何时需要皇帝的重视了?
皇帝看着花衣辰的脸色变得飞快,一会黑一会红,竟不由得轻笑。
“你也知道,岚妃、甄妃并未有子嗣,若她们二人中有人怀了身孕,后位便定下了,可这样必会引起后宫不宁,乃至朝廷的动荡,朕只有纳个男宠,搪塞一番。”
花衣辰一听这话,有几分安心,却又升起几分莫名的酸涩的恼意。
“为何选了臣?”
“因为,选你更能让人相信。”皇帝顿了顿,“你样貌极美,并且,刚开始朕看错了你,以为你是个懦弱之人……”
花衣辰叹了口气,悠悠道:“皇上,您为何告诉臣这些?”
其实是有些微欣喜的,当皇帝坦诚相告之时。
“朕想你明白一些事,以后演起戏来更像真的些。朕后天会带你去狩猎,朕希望你配合朕。”
并且,朕也想和人说说心事,哪怕只是一次……
花衣辰只觉心里有些凉,演戏?是呵,皇帝真真精明,自己是个戏子,自然演得真切。而皇帝的坦诚不过为了收买自己的心,而自己也真的几乎被收买了。
不知为何,花衣辰胸口竟有些堵。
“如何配合?”
“到时自然会告诉你。”
花衣辰缓缓放下碗筷,起身,像房内走去。
“皇上的戏演得比臣好多了,连半夜牵被子也演得到位。臣也会尽心些演,不负皇上厚望。”花衣辰幽幽地丢下一句,便去睡了。
原来,连连三天夜里,皇帝早早起身后都为花衣辰盖好被子。
可这样的温暖,或许也只是一幕戏罢了……
皇帝放下碗筷,暗暗看着床上的花衣辰的背影。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为他牵被子的事。
窗外,风雪正三更。
11.遇刺
“你这两天脾气很大,怎么,有人寻你的麻烦?”
“没有,臣向来如此。”
春日的空气中总带些泥土气味,青灰的草长出半寸长。飘了几日细雨,今日天放晴,许久未见的明媚阳光像能光明人的心房,人人心情大好。
偏偏只花衣辰例外。
自那日皇帝坦言后,花衣辰便摆起张黑脸对着皇帝。若论缘由,他自己也不解为何。他本不是那性情暴躁的人,只对着皇帝,莫名有些恼。更恼的是一旦闲暇无事,皇帝的脸竟时常出没脑海,甚至……总念起两日前那个缠绵悱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