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郑枚交叠着手指,「问个问题,同样是碎尸案,你当时为什么单单想到拿澧水街的案子到市法医检测中心去做全面检测,是因为之前说过的那具尸身状态的原因?」
于晓乐愣了一下:「……哦,嗯,何顺福的肢解方式有些奇特,似乎是被锯齿状的工具分尸,一般情况下不太有人会用锯条作案对吧,那时候我以为这里有什么门道,所以才送去总部检验。」
郑枚微微低了头,并不接话,似乎在想什么:「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
「当时的初步鉴定报告上你特别空了作案工具一栏,就是为此?」
「对。」
「果然还是于法医细心。」郑枚笑道,「我在这里等你,速去速回。」
于晓乐似是有些疑惑地看了郑枚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作案工具?」郑枚摸摸下巴,「晓乐你好差的记性,没填的明明是遇害时间啊!而且,市法医检测中心一年前就搬到了红专路,你怎么也忘了呢?你到底是不是于晓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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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法医应该是被人操控了。」唐青左右看了一眼,随便使了个障眼法便同郑枚一起进到黄复新被封的家中。失去了主人的屋子看起来死气沉沉,阴气虽被驱散,却仍显得凄清苦楚。
郑枚打量着黄复新父女生前生活过的地方,破败、阴冷,有限的生活用品,这里恐怕很早已不像个家。
「我和马文才、谭兰花去法医楼为赤、碧召魂那晚,有人用奇门遁甲的遁术在门外偷听,在那之前对方使用过幻术,本以是挑衅,现在想来应是为了遮掩之后遁术的气息,以致于我和马文才都没能来得及抓住那个人,但有证据显示偷听的就是于晓乐。」唐青伸手一点,「逐。」
「嗯?你刚刚把什么赶走了,那种像虫子一样的东西?」郑枚凑过来看。
「影魅,低等妖怪罢了。」唐青忽而挑起一边眉来,「你看得到?」
郑枚指着趴在电视柜上灰色的影子:「这里还有。」
唐青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你以前就看得到?」
「也不是,你知道我过去很倒霉吧。」郑枚小心翻看着那间不祥贮藏室内的东西,水缸已被撤走,屋子看起来多少比过去好点,但还是让人觉得寒毛直竖,尤其是水缸曾经放置的位置,依然阴寒逼人。
「十岁那年,我好像出过事,具体怎样不记得了,但从那以后我的眼睛和耳朵就有些问题。有的时候会看到、听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运气也变得特别差,走在街上会无缘无故被花盆砸到,交通意外什么的更是数不胜数,虽然遇到很多事,但奇怪的是每次又不到死翘翘的程度,可谁能受得了镇日担惊受怕?我爸妈本来就在闹离婚,找来个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我是个……你知道就是扫把星丧门星那套啦,赶紧就趁势离了,自然谁都不肯要我,就把我丢给了我奶奶。」
唐青沉默地望着郑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遇见你之后,运气倒好像好了很多。」郑枚搔搔头,「好长时间没出过什么意外了,但是以前看得不清楚的东西现在就会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最近一阵子。其实在你跟我说你是个妖之前,我偶尔就能看到你的眼睛和头发是红色的,只不过我一直跟自己说那是幻视。我以前就是那样了,看到的也当作没看到,我学弟当年那件事结束后,我就忘了许多,大概下意识坚决不承认世界上有妖魔鬼怪,怕一承认,就会觉得自己连个人都不是了,而且我老觉得妖魔鬼怪都是坏的,人都是这样以为的不是吗?」郑枚笑笑,「可是你对我就很好,这次也是多亏了你我才没有受伤,说起来,你大概算是我的福星吧。」
唐青心里堵得慌,他很想说,不是的,我不仅不是你的福星还曾经害死过你,甚至你十年前的病和之后变成那样都可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被郑枚讨厌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了。
「嗯?这个饭盒?」郑枚翻找的手停了下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发黄的塑料饭盒,「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到当日黄复新提着粥前来的样子,指腹摩挲着,「我到现在还记得黄队那碗热鱼肚鸡丝粥的味道,他人却已经不在了……」他低低叹口气,随即却又疑惑,「奇怪,我应该还没来得及把饭盒还给他才对。」
唐青忽而问:「小枚,你还记得当日黄复新来我家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郑枚想了一下,「他说去白云社区探望个亲戚,顺路……」说到这里郑枚也愣住了,「黄队父母早逝,在本市并没有亲戚,他临死前也说过他最亲的人一个都不剩了……」那么黄复新当初到底是去看谁?
唐青的眉头拧绞得越来越紧:「你说于晓乐搞错了澧水街法医报告的空缺内容,知道过去的法医检测中心在万泉路,却不知道一年前中心已经搬迁?」
「怎么……」郑枚猛然噤了声。如果于晓乐不是于晓乐,有另一个人操纵了他,那么又有谁既熟悉法医组的工作内容,又对警局了如指掌,却独独不知道一年前的搬迁讯息?
郑枚开始结巴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小枚,我曾跟你提过有鬼蜘蛛上家里来袭击我们,当晚,我跟着追出去最后跟到了我家附近的白云社区。」
郑枚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想到黄燕燕那几个身体部位被肢解的方式相当符合人体解剖学原理,自己当时也曾留意过。
「而我当时还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那个人,你也认识。」
郑枚看向手里的饭盒:「黄队当初说给我的饭盒里是剩的粥,其实饭盒装得很满,不像是动过的,我又没有把饭盒还给他……」
「所以显然,现在你手里这个不是我们家那个饭盒,是黄复新带给白云社区另一个人的。那个人与黄复新过从甚密,后来也有过联系,所以饭盒被送了回来,而且那个人恰巧也熟悉警局和法医组,并且不知道一年前的搬迁信息,因为他当时已经不在警局工作了。」
郑枚只觉得嘴巴里的唾液一下子全蒸发了,艰涩无比道:「霍法医……」
空中蓦然跳出三团青色火焰,胡丽春苍白着脸色从空中跌落下来:「唐哥,求求你救救朱黄,他一定出事了,他的妖气刚刚……刚刚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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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派出朱黄追查多目鬼蜘蛛一事,连胡丽春也是不知道的,这几日,朱黄虽未现身,但与唐青保持着固定联系,今日却还未到联系时间。唐青感知了一下,S市的空气之中果然已无朱黄的妖气存在,他皱起眉来,化出妖身,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向着空中释放搜寻的讯号,最终在某个方向捕捉到了朱黄剩下的最后一丝残留意念。查探之下,却是浑身一冷。
「白云社区。」唐青看向郑枚,「真的是霍勘正,而且,」他沉下声音,心跳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他自己都注意到自己话音里的微微颤抖,「我感到了那个人的存在,恐怕他真的要复活了。」
「谁……谁复活……难道是……」胡丽春脸色难看至极,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青眼疾手快,搭上转身要走的胡丽春后颈,只一拂,便叫他昏睡过去:「小侯。」
「老板。」
「带小白回去,再叫上所有修为千年以上同道,去我指示的地方。」唐青声音方落,却见屋内忽有一团鬼火迸出。
『唐兄,』鬼火中传来马文才的声音,『出事了!』
「你也查到了?」
『查?』马文才说,『你在室内吧,出去看看。』
唐青心头一凛,大步迈向室外,但见天色阴沉异常,如同雷暴将至,东北方向一片飞旋的浓云遮盖大幅天宇,云层翻滚中却赫然惊现一只赤红眼瞳凶猛俯瞰下方,饶是隔出恁长一段距离,犹可听到呼啸风声与夹杂其中沸反盈天哭号之声。
的确不用查了!天相诡变,凶曜现世,昭示人世将有剧变!唐青几乎当场逼出一头冷汗。
马文才于鬼火中朗声道:『我鬼道众现已据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结坤土阵,封坎穴,以压相柳阴泽之气,单等唐兄你妖道一起行动。』
他声音沉稳,将唐青自短暂愣忡拉返人世,后者遂沉下心来道:「有劳,我妖道众除千年修为者将尽往凶曜所在,其余悉听你差遣。」
『承情。』
「马文才,撤坤土阵,结艮土阵。」
『学长?』那头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却似松了口气般笑道,『许久不见,妖怪学长,哦不,平法上君。』
「平法?量法平如水……獬豸!」唐青心头大惊,他只知郑枚身体中另一人带有仙气,却未料到对方竟会是赏善罚恶,决断天下是非曲直的上古神君平法!
「坤为阳土,你们鬼道部皆属阴,结阵效力减半,九头蛇乃阴泽之物,当用阴土克之。」他指挥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马文才如斯骄傲,对其所言,竟也欣然接受,于鬼火中恭敬道:『悉遵学长所嘱。』又道,『唐兄,我坐镇外围,压制群魔,与相柳一战,便托付于你及平法学长了。』言毕,鬼火「噗」的一声熄灭无踪。
唐青愣了半晌,方才出声喊:「平法……」
「还是叫我郑枚吧。」平法定定看着唐青,眼神坦然,「在走之前,有件事必须要对你说,关于他、你和我,想必你也想知道。」
不顾唐青心内挣扎,他兀自缓声道来。
「我自上古降生,便司掌天下刑狱公正,赏善惩恶,是以得世人尊称我一声平法上君。然人世动荡,每有大变,为正法理,于历朝历代,我皆会置一转世,到这一世便是郑枚。廿年前,相柳再世,你与他相斗至重伤垂死,我彼时尚未完全取回自己力量,不可与之一斗,为助你一臂之力,不得不兵行险招,将我此世三魂七魄神识散尽,祭出元灵之力供你吞食,你取得我本源力量后终将相柳击溃,而我这一世转生却因没了魂魄即刻要死……」
「怎么可能!」唐青铁青着脸色,「小枚明明是个活人!」
平法觑他一眼,冷然道:「当时我元灵之力散尽即将陷入沉睡前,用尽最后一丝神力,捏了个不全假魂灵填在这躯壳之内,这个人就是你认识的郑枚。」
「假魂灵……」
「人生三魂七魄,魂魄不全且神智不齐,何况他只是我以神力所塑,生死簿上无他名,三魂七魄无他分,二十年来他虽如常人一般长大,但因终究是个假魂,并非我元神,这具肉身便常因逆反天理而遭遇奇祸,幸得我元神沉睡其中,终能守得他齐全至今。」
唐青几乎已立不住,撑住一边墙体,咬牙切齿:「我凭什么信你!」
平法淡然道:「你信不信并无所谓,我只将此事告知,此外,也是时候请你做个选择。」
「选择?」唐青失神自语,「什么选择?」
那一脸正气的平法却又是忽而变了脸色,妩媚多姿一笑,臂膊揽上唐青脖颈,几乎是嘴贴着嘴地细声说:「我元魄沉睡至今方醒却尚不是完全复生状态,对阵相柳,必然会败,你如要战胜他,便需让我完全复生,而要我完全复生,则势必得将这身体中多余的那一个假魂去除。」
「去除……」
「如若要我完全复生,另一个郑枚,此后便不存于世!」
四面顿时发出「呛啷」爆裂声响,玻璃崩坏,碎沫横飞,唐青身周妖气大盛,震得墙体一片狼藉,一带绿化尽数被毁。
「你说什么!」
平法轻轻拭去脸上为玻璃划出血痕,清清楚楚道:「我说,你必须做出选择,与我同生,抑或,与他、与这城市乃至人世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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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在耳边呼啸,郑枚睁开眼睛,见着一只雀鸟惊慌自身边滑过。
「唐青?」
「小枚,你醒了。」唐青足不点地,飞掠而过,楼宇民居在他脚下小如玩具。
「嗯。」郑枚揉了揉太阳穴,「唐青,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找霍勘正。」
郑枚沉默了一下:「唐青,霍法医的家在相反方向。」
「好吧,我们出城,离开S市。」唐青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相柳呢?」
「不管他了。」
「朱黄、胡丽春、小侯、施久、马文才……你全都不管了?」
「我是个妖,心肠不好。」唐青笑道,「小枚,把你的枪收起来,那对我没有用。」
郑枚笑嘻嘻地用手指扣着扳机,枪口顶住唐青的下颚:「转回去。」
「小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又不是救世主,打不过当然要跑。」
郑枚冷笑:「唐妖怪,你又撒谎,你不肯当救世主,二十年前干嘛把自己弄成那副德行!」
「二十年前我年少气盛,如今我已成熟内敛。」
郑枚拉开保险栓:「你活三千一百八十岁的时候还那副嚣张样,过了二十年就能成熟,谁信!」
唐青哈哈大笑,一只手伸到郑枚脸上拉扯他的面皮:「小枚,对大哥我你就这个态度?」
「唐妖怪,你怎么有那么多只手,快拿开!」说是这么说,郑枚把那只手掰开后却紧紧攥在自己手中,觉得不够,索性十指交缠。
「大哥?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哥,论大哥我多得是,你见过我还跟哪个接过吻?」
「你敢!」
郑枚笑了:「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成熟内敛?你不就那点小心思吗?无非是想把我放到什么地方,自己再跑回去逞英雄。」
唐青不笑了,静静感受着那只手的温度。
「唐青,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刑警这一行吗?」
「听马文才说你从念书的时候开始便有除恶扶弱的理想……」
「哦,那个是我说来骗人的。」郑枚无赖道,「告诉你吧,我当刑警的理由一点也不伟大,我就是觉得刑警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工作,随时可能会死翘翘才去当的。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遇到太多事,自己都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我就想与其浑浑噩噩死掉,不如死得波澜壮阔点,帮帮别人,也多点人记得我。」
「是不是听着很矫情?但我是说真的,这些年来,我出生入死,什么大案险案都敢碰,没有犯罪分子不敢抓,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他自嘲道,「谁知道我运气这么好,居然一路活到今天,对了,现在才知道我能活下来其实都是因为他啊,所以唐青,如果你真要选的话……哇!」
如同被击中一般,唐青抱着郑枚蓦然头脚颠倒就往地上狠狠砸去。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血液直冲脑门的麻痹感加之空气流动摩擦的锋锐感,将郑枚一颗心逼到喉口,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知道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唐青的脖子。一直到两个人快要砸中水泥路面,唐青却身体一顿,在距离地面几公分的地方忽而停住了,跟着一个呼哨,翻正了身体,落在路边。
郑枚惊魂未定,连被唐青抱了抵到路旁的树干上都没有感觉。
「死亡的感觉体会到了吗?」唐青问,一脸的狠厉,「你想死经过我同意了吗?」
「什……唔……」
被唐青发怒一般地顶在国道边的树身上,惩罚意味浓重地咬住嘴唇,舌尖蛮横地探进来侵占口腔,郑枚也只是愣了一秒钟便张开了嘴豁出去一般地与之纠缠,要把自己那些不成熟的、不安定的、不甘的感情统统都浇铸到这一刻的相融之中。
与唐青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吻,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心跳出汗,浑身都像被榨干似的感受!
唐青狠狠掐着郑枚的下巴,用力厮磨着他的嘴唇,变着法换了角度浓密地亲吻他,舌头深深探入郑枚的喉中,逼得郑枚避无可避,合不拢嘴的任凭津液从嘴角淌下。
空气太干燥,一点星火便可燎原!
唐青将那些津液一一舔去,嘴里发出轻不可闻满足叹息,又去吸吮郑枚的脖子,牙齿细细啃咬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舌尖打圈,嘴唇轻含,用口腔温热,然后,啜出痕迹。唐青沿着他的锁骨一路向下,所向披靡。郑枚的衣服都被翻起来,堆到布满痕迹的脖颈,身体不由自主剧烈颤抖着任唐青的手、嘴随意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