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五月东方

三百年之后，他从死在他手中的那些卡玛利拉高阶血族口中得知了当年他们参与谋划杀死卡珊德拉的所有血族名单，

但仍然不知道他们杀死她的真正原因。这些胆小鬼，在这一点上口风倒是紧的很。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法兰克抬起埋在手心里的脸。窗外的银月渐渐被浮动的乌云笼罩，当年参加十三氏族秘密会议

的血族一共十四个。梵卓和辛摩尔的三名血族最近被杀，而在多年前他陆续杀死卡玛利拉两名高阶和两名中立氏族，

还有四名血族没有等到他的复仇就因为其他原因死去。

这世间只有三个该死的血族。

一名托瑞多人，两名魔党领主。

在这些血族当中，最不可原谅的，是那名同意杀死卡珊德拉的托瑞多人。比起其他血族，法兰克更想杀死他。但他不

动声色地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他忍耐了这么多年，他对他强颜欢笑了这么多年，绝对不能在最后一刻冲动行事。

想要笑到最后光凭聪明和力量是不够的。

必须要有耐心。

第十五场

威廉所说，莱安失踪了,但这是个陷阱。法兰克相信威廉也这样认为，否则他不会那样试探他。莱安向来风流，如果从

这一点来看，他的失踪也轮不到法兰克担心。但从法兰克这里看，他和莱安的关系非同寻常，如果对莱安不闻不问反

倒不正常。

不论莱安有没有死，照常理来说他都应该有所表示。

梵卓最可能怀疑他的两个血族已经死了，哼，看来是撒霸特人坐不住了。

明知道有陷阱还跳进去的人不是不是很蠢？法兰克微微一笑，这倒也不一定。不论怎么说，他无法对莱安放手不管。

派去打探消息的子代还未回来，一只猫头鹰却将信笺丢入他的窗内。法兰克撇见上面莱安的印章，他有些诧异。看完

信后心头却一松，原来莱安是安全的。法兰克叹息一声，走到窗台抬头仰望银月。

月光落在信笺上一行清秀字迹上：等我回来，和你一同看金星。

**************

法兰克坐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天空中的月逐渐改变方向，他在黑暗中等待金星出现，也在等待那个约定的人。微风

带来青草气息，一阵鸢尾香气随风而来。法兰克挺直腰背四下望去，朦胧夜色中有一个人影渐渐靠近。

他没有栗色长发，没有黑色衣裙。这应该是多么失望的时刻，但法兰克却突然微笑起来。他看着那个身影，竟然觉得

如此喜悦。下一刻他怔了怔，将脸上的笑容收敛。

呵，怎么能让自大的莱安发现他的喜悦？

莱安的银发在夜空下仿佛会发光，他的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法兰克站起身，莱安正好走到他面前。“这几日你去

了哪里，是撒霸特人在作怪？”法兰克开口。

莱安的目光描绘着法兰克的脸部轮廓，平静深邃，很久之后他才开口，有着一贯的淡然。“没有什么特别，如你所说

，去撒霸特旅游而已。”

法兰克的眉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他看着莱安的脸，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你受伤了？”

鸢尾的香气越来越浓烈，法兰克情不自禁伸手握住莱安的肩，但却不敢太用力。莱安一直严肃的表情突然松懈下来，

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亲爱的，这么关心我，会让我以为你爱上了我。”

他似乎在等待法兰克接下来的回答，但法兰克却一时语塞，于是莱安伸手将法兰克的手从他的肩上拿走，“呵，去那

里做一些你没有做完的事，当然会受点小伤。”

“你杀了撒霸特人！？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法兰克提高音调。

“什么时候我杀人轮到你来管了。”莱安看着法兰克冷冷地说。“不光是撒霸特那两个家伙，所有怀疑你的血族我都

杀了。”

法兰克沉默地看着莱安。

假以他手杀人是最好不过的，但他却不觉得高兴。他很不高兴，因为莱安在用生命冒险。

但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他爱的人是卡珊德拉啊。

莱安深邃的金色眸子看着法兰克，他说：“法兰克，有一句很矫情的话一直想问你，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想，

你大概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当一个人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不用多说，你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默默询问，你对他的情谊。

然而法兰克却别过脸，他觉得有些难堪，只是说：“我不知道。”

莱安在微笑，他伸手让法兰克的脸朝向自己。他的手很冷，连同为血族的法兰克都感觉到了。莱安说：“你是真的不

知道吗？”

莱安的目光有些奇怪，里面的光点都凝聚到一处，闪烁着奇异光芒。

他在等待什么呢？法兰克想，似乎真的等待了很久的样子。

法兰克垂下眼睑，终于还是说：“我不讨厌你。”

他听见莱安的轻笑。莱安笑的不住颤抖，最后终于平静下来：“果然还是这样。”他伸手轻轻碰触法兰克的发，温柔

说道：“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但，那全是为了让你喜欢我。”他耸耸肩，“不论我怎样做，你依

然不爱我。唔，这让身为梵卓贵公子的我很没有面子。”

“你爱着一个虚空的幻影...让我说完。”莱安看见法兰克的脸色变了，伸手示意他不要打断。“但幻影是无法永远存

在的，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实，那么就让现实毁灭。这样，幻影才会成为你的现实。”

法兰克看见莱安笑的有些古怪，似乎已经做了什么决定。他听见莱安说：“法兰克，我再帮你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

次了。”

莫名其妙的话，法兰克却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一枝绽放的向日葵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没有阳光，它却依然高高扬

起花盘。

法兰克伸手准备接过，但那枝花却避开了。莱安握着向日葵，平静地看了一眼说道：“真是遗憾，我为你带来的不是

蓝色鸢尾。”说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向日葵变为碎片，花瓣纷纷落在草地上。莱安的话语中没有半点讽刺，里面有着

一种古怪的真诚。

很多年之后法兰克常常在想，其实那一天他只要简简单单说一句：我也不是非鸢尾不可。后来的事情就会有很大不同

。但是，他终于没有说。

法兰克伸手碰触残花，眼睛被碎发稍稍遮住：“莱安，你的血怎么会有鸢尾的香气。”话音刚落他的肩膀突然一沉，

莱安将头靠在他肩上。法兰克不自在地动了动，莱安却十分不满地说：“别动，我赶了很远的路，有点累。”虽然这

样说，但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疲惫，仍然带着有力的节奏。

从法兰克的角度看去，莱安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大片阴影。他的眼睛半张着，里面光影明灭，苍白的皮肤上看可以看

见细小的青色血管。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沉默。

过了很久，莱安轻松的声音传来，“好吧，我承认之前在生你的气。法兰克，现在我不生气了，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

气了。”

法兰克突然一怔，在那个瞬间，仿佛觉得有什么错过了。他转头看着莱安，后者稍稍仰起脸和他对视。那双金色的眸

子如此美丽，令人无法挪开目光，但那里有一点点悲伤。

莱安避开法兰克的目光转头仰望天空，他在微笑，柔和异常。这一刻，他才真正像极了人类少年。莱安抬起一只手指

向天空：“看，金星升起了。”

法兰克随之望去，“很美。”他注视着那颗明星，喃喃说道。

“真的很美。”莱安也说。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莱安倚靠着法兰克的胸口似乎睡着了，他的表情沉静令人不忍打扰。法兰克凑在他耳边轻声说：

“莱安，我们必须走了。”他的肩膀只是轻轻动了一下，莱安就在他的面前颓然倒下。

法兰克看见莱安重重落在草地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突然被刺痛了。半暗半明见，他似乎看见无数光点在莱安身

边徘徊，而后突然消散。

他伸手将莱安的披风打开，呵，莱安也是个骗子。在他的胸口钉着一根细细的桃木桩，衣衫早已被血液浸透，又干涸

。法兰克将莱安的披风盖好，而后静静看着那张没有任何痛苦的脸。

一张如此完美的脸。

在你即将死去的时候，是为了见我而不远千里赶来的吗？

法兰克对莱安微笑，但那个人再也不会回应他。法兰克说：“还好你不像卡珊德拉，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才还在天空的银月彻底消失了，法兰克伸手触摸自己的脸，有一种混合着血液的东西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有些粘稠

，令人不舒服。

他俯下身去，脸颊贴在莱安脸上。

这一生，所有最爱的人都离我而去了。

现在你也要走。

你别走，莱安。

请你别走。

第十六场

法兰克看着莱安，但又似乎没有在看他。他的眼睛透过莱安看到久远的时光流过，红色眸子中一层淡淡的雾。身后轻

轻足音响起，一个人走到他们身边蹲下。太阳在云层后蠢蠢欲动，杰克侧脸看着法兰克，那个人仿佛已经石化了。

杰克突然捧腹大笑，似乎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法兰克终于转过头看着杰克，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是你。”

杰克的笑声像被扼住喉咙的人，他断断续续对法兰克说：“哈！你的脸...还真是有趣。”

那上面有血痕。

“如果他看见了，是高兴还是难过呢。”杰克笑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转头看着躺在地上僵直的血族，埋怨道

：“谁让你要这么做，真是活该！”那名血族当然不会反驳他，杰克轻声一叹，伸手抓住莱安的肩膀。

但法兰克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用身体挡住莱安，手指捏紧杰克的手臂，力量强大到将要把骨骼捏碎。“你做什么。”法兰克的话语平静无波，他

的眼睛避开杰克。

杰克耸耸肩，仿佛没有感觉到手臂那处灼热的疼痛。“莱安告诉我，如果他死掉，让我来带走他。”

“不可以。”

杰克冷笑起来，“为什么不呢？他是你什么人，爱人？呵，恐怕不是吧。如果他是你的爱人，那么卡珊德拉又是谁？

他是你的朋友？唔，充其量算是床伴吧。”

法兰克突然松开了手。

不。

他不是床伴，但也不是我的爱人。

我没有为他付出过一丝一毫，我没有资格做他的爱人。

法兰克抬眼看着天际的金光，那里隐隐露出的光刺痛了他的眼。他仿佛在光芒中看到一道通往旧时光的阶梯一直延伸

到远方。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站起身来，身边的杰克吃惊地看着他，却看见法兰克头也不回地在原野上奔跑。

杰克看着法兰克的身影渐渐成为黑点，终于扭过头对莱安说：“这就是你的爱人，如此无情。”

他的手指伸向莱安的银发，动作亲昵地将它们理顺。“知道吗，现在的你真是丑死了。一动不动，多么无趣。”说着

这样的话，但杰克的眼睛却如水般柔和，那里面有淡淡水光。

他突然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亲吻莱安的嘴唇。

一百多年了，我第一次吻你。

原来亲吻最爱的人会感觉冷冰冰的呢。

奔跑中的法兰克仿佛在风中跨越了很多年的时光，遗忘的记忆一瞬间清起来。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有一次和乔治一

起跑到峡谷中玩耍。最后累极了，纷纷睡去，但他醒来的时候乔治还在睡，因此他满怀愉悦在附近看美丽的风景。

随着水声穿越一片灌木丛，法兰克突然看见有人趴在岩石上，河水拍打着他的身躯。那个人的脸被银发掩住大半，露

出来的脸颊苍白至极。法兰克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伸手碰了碰那人。

他很惊讶。

那个人的身体冷的像冰，没有呼吸，也没有脉动。

是个死人。

但法兰克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他却使出吃奶的力气拖动那人，想要将他拖到没有水的土地上。只挪动了一两步就再也

没有力气，法兰克将那人脸上的银发拨开，却在看见他的脸的一瞬间轻轻抽了口气。

是名漂亮的少年，真是可惜呢。

他为一个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少年却卒不及防的睁开眼。法兰克呆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少年，后者的眸子和他

对上。

一双如阳光般耀眼的眼睛。

那名少年突然一把推开法兰克，眼神中满是戒备。法兰克一屁股坐到地上，有点疼，有点委屈，但他仍然微笑着说：

“小哥哥，不要离我这么远，你会冷的。让我来温暖你，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了。”

少年的金色眸子冷冷地看着法兰克，“你温暖不了我，谁都温暖不了我。马上离开，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法兰克却自动凑上前去，他的手勾住少年的脖颈：“小哥哥，那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哟~你是被水流冲下来的吧，真是

不小心。”

那名少年这次没有躲开，法兰克看见他轻轻地耸动了一下鼻子而后开口：“不，我从高崖上跳下来。呵，本以为这样

能够粉身碎骨。”

“啊！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法兰克的手在少年的背上上下其手不亦乐乎。

“这是一个秘密。”少年的嘴角抽动几下，但没有阻止法兰克不规矩的手。

法兰克灿烂一笑。“小哥哥，我也有一个秘密，要不要听听看。”

少年冷冷淡淡，似乎无所谓，“你想说就说。”

“我的秘密就是---我有一个秘密！”

少年一愣，嘴角突然扬了起来。法兰克的眼中迸发光彩，“小哥哥，终于感觉好点了吧。我说了，我靠着你，你就不

会冷了。”

少年静静看着法兰克，神情严肃起来。“有一个方法能够令我暖和，但你可能会有点疼。”

“我不怕，母亲说我长大了，我已经可以照顾乔治，长大的人是不怕疼的。”法兰克挺起胸膛。

少年突然微笑，他的声音不再那么冰冷。“那么，闭上眼睛。”

其实后来法兰克一直在偷看。他看见少年握着他的手腕俯下头去，冰冷的嘴唇贴上温热的皮肤，疼痛包围了他。身体

中有什么在流逝，但疼痛在逐渐减轻。

当他醒来的时候躺在乔治身边，法兰克抬起手腕看了看，那里仍留有隐约疼痛，却没有伤口。他把睡意正浓的乔治摇

醒，“乔治，我遇见了一个古怪的哥哥！”

乔治非常不情愿地听完法兰克的描述之后摇摇晃晃又要睡去，法兰克再次把他的睡意摇走。乔治终于爆发。“你这个

讨厌鬼，你一定是遇见了专吃坏孩子的吸血怪兽！”

“是这样吗？”法兰克真的在认真思索：“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怎么知道，我只有五岁好不好！你不要吵我，我要睡了！”说完乔治果真倒头就睡。法兰克一个人静静出神，良

久微微一笑对自己说：“唔，一定是我在做梦，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梦境呢。”说完他又开始坚持不懈地摇晃着乔治

，“起来了！不要害我被母亲骂。”

那是他和莱安初次见面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