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老爹,我怎么变得这么软弱了呢?
啊啊我又有什么脸去想老爹呢?都是我,让他呕心沥血成立的马戏团毁于一旦……
日出之前的晨光之中,阿禄痛苦的思绪被远处蜿蜒出现的马队打断。
他站起来,扶着塔顶的避雷针了望。
是莫喆!
真是的,刚刚还在自省,不该放任自己依赖他,会变软弱。可是为什么只是为了远远的一个身影,就如此欢欣雀跃呢?
莫喆骑在马上匆匆往回赶,因为生意上的关系,需要连夜赶回家去。
披星戴月赶路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尤其是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和劳心劳力的工作之后,不用提回去之后马上就要面对更多麻烦的工作。
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地望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城堡。塔楼的最高点上,出乎意料的多了个什么东西?!
莫喆眯起眼睛——
是个人?
走近一些,隐隐地发觉,那该不会是自己最近带回来的那只大山雀吧?
青春健美的少年,因为巢被打翻而无家可归的野鸟。带着一点儿野生的桀骜不驯和世故老成,却意外地眼神纯净。
这是与他以往中意的类型完全相反的人。
但是偶尔尝鲜得到的刺激感让人无法拒绝。
尤其那原本简单而自由的小鸟,变得忧郁无助而不得不依向自己的样子……莫喆嘴角泄露出一丝笑容。
真是,
太可爱了。
明明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性格,却时机恰好地出现在可以遥望和期盼自己归来的地方出现……
啊啊,飞下来了!
阿禄施展轻身,轻巧地从塔尖三跳两蹦,向着莫喆的马队落去。
莫喆勒住马头,对着蹲在城门楼上的阿禄伸开双臂。然后满意地看着眼睛晶亮的大山雀,带着一身露水,轻轻地飞落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我提前回来?”
“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会在塔楼房顶的?”
“……我这几天都睡那儿。”
“等我呢?”
“也不全是啦。就是,想看着星星睡。”
莫喆摸了摸少年的头。
跟着莫喆的马队进了城堡,阿禄便立即抽身自己回去自己的小院去了。
莫喆一边想,真是知趣不粘人,一边微妙的有点点类似寂寞的不爽。不过工作不能等人,转眼他就抛下所有杂念,走向正厅。
下午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之后,负责内务的管家才上前报告。
后院里的红雀怀孕了,然后又流产了。
怀孕是两个月的事情,流产是昨夜的事情。
红雀和黄鹂这对义姐妹快把后院翻过来了,现在据说是拿住了害红雀流产的罪魁祸首正在拷问。
莫喆好不容易从繁重的工作中暂时解放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连跑了快一个月,很累了想要先休息。”
管家的表情有些为难,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莫喆突然想起早上那个轻盈地从好几丈高的地方落进自己怀里的少年,心中一动,迈步开始向阿禄的小院去。
管家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发现了主人的意图,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主人,那个……阿禄现在正在红雀小姐的院子里。”
莫喆正兴致勃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去红雀那儿干嘛?”
管家恭敬地低着头:
“今天早上开始,黄鹂小姐就在府里找他了。上午找到了之后,就带去了红雀小姐的院子。据说……据说他是害红雀小姐流产的罪魁祸首。目前正在接受拷问……的样子。”
莫喆原地站定,深深吸了口气。
心中的烦躁之火重新被点燃,而且越烧越旺。
他二话不说,扭头想红雀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就听见红雀院子里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心里的烦躁渐渐向忧心转化。
******
可是一进院门,他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矫健的身影,被侍卫的长刀追打着,从廊下飞窜到院子里,留下长刀卡在廊柱间的尴尬的侍卫。一个倒翻身赶在被人拉住之前跳上了墙角的水缸,立起水缸的一脚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却又在两个侍卫扑上来之前跳走,正好让他们接手那向着他们倒下来的千斤重的贵重水缸。黄鹂怒气冲冲地乱挥鞭子,连侍卫也不顾及地一起给他打下去,却连少年的衣襟都碰不到。终于有人惊呼一声:
“主人来了!”
众人瞬间都被定了身,在那之前,躲避最后一下鞭打的少年利落地旱地拔葱纵身上了房顶,蹲在屋檐上和大家一起望向莫喆。
最后一个铜盆在地上旋转着,发出嗡嗡嗡嗡……的声音最后停下。全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莫喆拼命地绷住自己的脸,好不要笑出来。
那个家伙……
莫喆安静地将在场的每一个狼狈不堪的人看了遍,最后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屋檐。一脸不忿的少年,最终还是抱歉地吐了下舌头,飘开了视线。也是,看这原本精致典雅的庭院,被他闹成什么鬼样子。连曾经的百鸟阁当家歌姬黄鹂都给气成泼妇了。
原本就以严肃冷酷着称的主人,这回脸绷得特别紧。
人们并不知道莫喆只是为了憋笑才额外努力地僵硬脸部肌肉,还以为他现在特别生气呢。
莫喆径直走进红雀的房间,看见曾经的百鸟阁当家舞姬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见他进来,立即眼眶充满了泪水。
“莫大人……”
虽然不及黄鹂婉转动人,但是红雀的声音也是很清脆的。只是那把清脆的嗓子,如今因为哭泣而沙哑着。
——真是我见尤怜。
“到底是怎么弄的?”
红雀细细地述说着,昨夜睡前按例喝下了安胎滋补的汤,未曾想夜半开始腹痛,天亮之前孩子就没了。
“布奇来看过了么?”
红雀摇了摇头。
“我叫他来看看吧。和孩子一起。他可以查出流产的原因。”
红雀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片刻不到,布奇的身影出现在小院。然后不出一分钟,就检出了最常见的堕胎药物的成分,在滋补汤、红雀体内以及流产的血污里都有发现。
“用量不小哇。”
布奇感叹道。
“选择这种药有够小气,药效又冲、对身体危害又大,唯一的可取之处无非就是便宜。是贫民妓女流浪人才会选择的东西呢。稍微有一点点钱,或者稍微对女性关心一点点都不会选择用它吧。不过用量倒是相当豪华。这种用量,别说孩子了,子宫都能给你打下来了。”
红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不用担心,姑且没有那么严重。”
黄鹂一脸后怕地抚了抚胸口:“真危险!没想到那个野猴子那么阴险!贫民妓女流浪人才会用的药……哼,这个家里除了他还能有谁?犯人是谁这回可是更加明确了。简直太可恶了。莫大人,你可不能偏袒。即使不忍心用家规,这至少也得依国法严办吧?”
莫喆没有接话,只是对着红雀说了一句“注意保养身体”就起身要走。
两位女士目瞪口呆。
黄鹂不可思议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你就真的那么无情?!你自己的骨血啊!!这不是第一个为你怀上继承人的女人吗?流产了你说走就走不闻不问,连犯人都不罚?还是说那个罪犯就那么讨你喜欢?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比不上吗?!”
莫喆停下了脚步,歪了歪头。
“你怎么好像特别肯定犯人的身份?”
“当然就是他啊!”黄鹂伸手一指倒挂在窗檐下正在往屋里探看的阿禄。
“鬼鬼祟祟像个贼一样,没教养到极点!他是这里出身最下等的人,用的出那种药一点都不奇怪吧?明明是个男人却恃宠而骄,生不出孩子却知道了红雀姐姐怀了莫大人的继承人,嫉妒疯了吧!”
布奇在这个时候咳嗽了一下。
“莫大人。另一个结果也出来了。”
“好快啊。”
“我都做熟练了。”
“你在暗示什么吗?”
“哪有,您想多了。如您所料,这个——”布奇晃了晃烧瓶里剩下的残破的一点人体组织,那是流产下来的还未成形的胎儿。“并不是您的孩子。”
所有人都愕然地望向床铺里蜷缩着的红雀。
布奇摊了摊手。
“话说回来,冒充还有您的骨血这种戏码,的确有日子不见了呢。不过前几年可是相当流行啊。高潮期同时有三位女士声称有孕呢。”
“为……什……”
红雀破碎的声音弱弱地传来。
“你之前就知道了吧?”她将头抬起来,脸上全是泪水:“自从知道我怀孕,你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一面。不管我怎么要求,你都不肯见我。你之前就知道了么?”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
莫喆没有回答。倒是布奇开了口。
“莫大人是不会让女人怀孕的。”
“啥?!”阿禄噗通一声从房檐上掉了下来,不过谁都没有管他。除了莫喆下意识瞟了他一眼,不过又差点儿笑出来——那个家伙也不管自己栽得灰头土脸的滑稽像,全然不顾地趴回窗口继续看戏。
布奇面色如常地叙述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禁忌或者秘密。
“莫大人因为自身的原因,无法孕育后代。虽然功能都正常,但是因为基因上的缺陷,无法生成有受孕能力的精子。”
真是方便的身体啊你这个花花公子!这不是天下女人随你玩弄,不用考虑负责任了嘛!别以为面无表情我就看不出来你其实相当中意自己的这个病啊!
阿禄在心中呐喊。
“虽然三年前三女同时声称有孕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次。从那以后倒是真的平静了三年。不过果然今年又出现了呢……”
布奇一脸正经八百地说:“莫大人,为了避免再有不明就里的新人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能不能请您下次交往女性的时候事先声明自己不能生育这一点呢?”
呃啊那用开朗的笑容吐露毒素的魔法师令人无法直视!
其实,布奇先生相当坏心眼的吧?话说回来,当初自己初夜之后,毫不顾忌地突然用魔杖敲自己的屁股的不就是他嘛?!
阿禄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太懵懂了,竟然被这样的布奇大人照顾了那么久,还曾经不知死活地玩弄过他的长胡子……
“不过,”莫喆突然开口:“犯人不是阿禄。”
阿禄心头跳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黄鹂冷静了很多,但是声音仍然十分冷酷。“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晚上经常不在自己的屋里呆。昨天夜里开始就不见人影,谁知道他都去哪里搞什么鬼。”
莫喆的眼神温和了一下。
“阿禄。你说说,是你么?”
“当然不是!”阿禄跳起来。
“你说不是就不是?拿出证据来!”黄鹂步步紧逼。
阿禄看了看莫喆,发现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盯着自己。
“喂,你们家的那些东西,不是摆设吧?”
“当然不是。”
“那你还不赶快拿出来,肯定都记录下来了吧。”
“或许吧。”
几分钟后,根据莫喆的吩咐,侍卫拿来一只大水晶球。
黄鹂的脸色变了。
随着莫喆调节时间转轮,水晶球里出现了影像,影像来回变换了若干次之后,出现了厨房的小灶一角,黄鹂偷偷地将一包药粉抖入红雀的滋补汤专灶的情景。
内部监视记录水晶。
以前的穷孩子阿禄不认识,可能即使看见了也只会当它是个装饰品。可是经过了一场浩劫,失去一切的少年已经不那么没心没肺了。尤其这些亮晶晶的看似是随意镶嵌在房顶柱子梁木或者角落的水晶碎块,就是之前将阿禄偷东西的事记录下来,害的他差点丧命且颠沛流离的东西。如此刻骨铭心的事情,他难免特别留心。阿禄的确会夜不归宿,在莫家的城堡里到处瞎晃,时不时去最高的阁楼房顶看星星睡觉。也多亏了这样,他发现了这个家里数量繁多的那玩意儿。当然,难免为此不知道第几次地感慨莫喆的财大气粗。
房屋的各个角落放置和镶嵌的都是子晶,作为母晶的这个大水晶球,只要调节合适的时间轴,就能调看每个子晶在某个时间点记录的情景。虽然能够存储的时间长短不过一天,但是莫家这样的大富豪之家,自然有专门的侍卫负责在每天的日落之前审查一遍这些录像的。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不主动找出这段录像,几个小时后的日常录像审查也会让黄鹂的罪行无所遁形。
红雀茫然地瞪着她曾经的好姐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鹂站在那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突然好像彻底放弃了一般,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她拢了拢略有散乱的头发,冷笑了一下。
“什么嘛,到底还是玩不过你。”
“小鹂……”
“红雀姐姐你也不要老是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无辜模样了。勾引别的男人怀上孩子,然后骗莫大人是他的,还想用这个转正成为莫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就连我都没有那个脸皮做那种梦呢。当初还一脸纯真地拉着我陪你到各个院子里散布‘喜讯’,还到处跟人说和莫大人结婚以后要怎样怎样……不嫌恶心人呢么你。”
红雀一口气憋在嗓子里,脸涨得通红。
“还有你。”黄鹂接着对莫喆一拍桌子一瞪眼。
“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看着这院子里的人为了你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是吧?你很满足是吧?你以为你是谁呀!”
“老娘我真是瞎了眼,为了你,抛弃了一切。竟然连一点波澜都唤不起……”黄鹂呵呵地冷笑了一下,眼睛里却只有落寞和空虚。
被侍卫带出屋子的时候,她看着阿禄,说:
“聪明的话,你也趁早离开这个莫家为好。千万不要爱上没有感情的男人,他会让你变成魔鬼的。”
在亲历了那样一场经典的肥皂剧的情节之后,竟然还有心情做。让两位曾经算是女中翘首的优秀女性黯然心碎,身心俱损,连今后的人生都扭曲掉了的男人,竟然真的毫无动摇吗?
——这个男人,搞不好真的没有感情。
抚摸着心满意足地射出后,放松神心地全身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脊背,阿禄悲凉地想着。
——不过,会毫不犹豫地迎合这个人的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没过几天,莫喆就吩咐人在最高的塔楼房顶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折叠避风棚。阿禄想要看星星的时候随时可以上去,也不必担心风大天寒。这一举动,连上歌姬和舞姬一夜被送走的事,让莫家上下得到了统一的认知:那个新来的下等人少年,目前正当宠。
院子里住的娇客们,有的觉得自己没有希望再俘获莫家主人的心,自动自觉地离开了。按照惯例,莫家十分客气地当做贵客送走,还给了不菲的盘缠。不过也有些住得久看得多了的住客,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谁也不是没有当宠过,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