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垂下头与肩膀,像座石像一样不说话不动作。
强纳森和多鲁特对看一眼,两个人都在考虑要不要把人请出去,但也都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苦思不得解法,到头来反而是第三者出面解套。
「丽莎……是丽莎吗?你在在外面吗?」
约翰的呼唤声像燃料注入机具,让丽莎恢复力气抬头挺胸冲到喇叭前,抓住传出丈夫声音的小箱子问:「约翰!约翰你还好吗?」
「我……还过得去。你呢?有好好吃饭睡觉吗?」
「没有你我怎么能好好吃饭睡觉。」
「对不起……等我好了再好好补偿你。」
「这是一定的,我不会放过你。」
强纳森瞪大眼睛看丽莎由哭转笑,从被约翰吓坏变成温柔的注视丈夫,他无法让前女友有这种变化,就算他是个有手有脚脖子没被切开的男人。
强纳森感受到自己和约翰能力上的差距,好友连变成这个模样都能安慰丽沙,相较之下他连让前女友平静都办不到。
丽莎靠在玻璃上,拿着麦克风凝视约翰道:「我要去你向我求婚时的餐厅,点最贵的套餐,然后再去城里最顶级的婚纱店拍照,晚上再去舞厅跳舞。」
「没问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约翰,我爱你。」
「我也爱你,所以让我吃掉你好吗?」
强纳森猛然伸手把丽莎往后拉,当他的手抓住前女友手臂时强化玻璃仍完好无缺,但下一秒玻璃就被震出一张蜘蛛网裂痕,化为碎片朝四方流射。
「哇啊啊啊啊!」
「红色警报发动!快通知二科!」
「救、救救我,我的脚啊!」
强纳森耳边充满研究人员的哀号喊叫,他没馀力去管其他人,拉起丽莎就往外面冲,一手牵人一手掏枪,用嘴巴咬枪上膛,往后就是一阵连射。
丽莎倒抽一口气,压住强纳森的枪大喊:「你干什么!」
「救你的命!我不能让你被吃掉!」
强纳森甩开女友又是三发子弹,趁曾为约翰的「目标」闪躲撞到仪器时急奔,冲到消毒室前试图打开门失败,马上放弃开门转身把丽莎塞进最近的门内。
「强纳森……」
「躲起来!想活命的话就安静的躲起来!」
强纳森关上门,双手持枪往回走,闪过奔逃的研究人员,直至看到「目标」出现。
「目标」漂浮在半空中,脖子部分已经恢复,手脚则没有生长的迹象,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抓住两名男研究员——用看不见的触手抓住。
强纳森从研究员眼中看到恐惧,这些人不想被射杀,可是只要他这边开枪,「目标」九成九会把人拿来当肉盾。
动手的话研究员极有可能会死,但不动手大家都会死。
强纳森的手部肌肉稍稍收紧,迟疑半秒后对准「目标」射击——他早就不介意让自己多跌几层地狱。
「目标」果然拿研究员当肉盾,可是在发掘无法以人质影响强纳森后,也爽快的把重伤的人类往后抛,以空出来的触手防御并冲刺。
强纳森看到子弹被弹开,暗骂一声抛出烟雾弹,趁白烟扰乱敌人之际快速后退更换枪,从拿装狼人弹的枪换成装夜血者弹的,举枪对向正前方。
同一时分,「目标」与他的距离也只剩一公尺。
「强纳森……我也……我也想吃……」
强纳森没等对方说完就扣板机,他感受到枪枝后座力,还有扫向腰侧的灼热撞击,在无暇防备下整个人飞向墙壁。
而在他滑落地面的那刻,「目标」也以胸口为中心灰化,夜血者弹穿过触手防御准确命中要害。
强纳森看着好友的尸体化为粉堆,想伸手碰触却痛到无法移动,在地上躺了快五分钟才爬起来,拖着双脚压着流血的腰走过去。
他蹲在粉堆前,带着解脱又疼痛的怪异心情凝视白粉,花半分钟缅怀与替好友祈祷后,收起情绪抬头寻找多鲁特。
那个三科的科长竟然闹出这种事情!先前不是说已经让感染停止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孵化还差点杀了丽莎!
强纳森愤怒的寻找失职者,可惜周围除了吓软腿或伤重无法移动的人员外,半点三科科长的踪迹都没有,只能放弃骂人返回藏人的房间。
当强纳森回到消毒室前,消毒室的出入口都被急于逃命的研究员破坏,就算没识别证也能出入,只是要小心别被碎片割伤。
强纳森瞄了消毒室一眼,回身踏入研究室内,马上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吓到。
消灭敌人的安心感迅速消失,他在桌椅间用眼耳鼻寻找人,最后在前门对角线的铁柜前看到前女友的背影。
丽莎坐在一滩血中,双脚打开屈起对着柜子,低垂着头微微颤抖着。
还活着……强纳森松一口气,振作精神走过去道:「外面没事了,处理好了。你的状况……」
强纳森的话梗在喉头,眨眨眼无法解读眼前看到的景象。
丽莎的头后转一百八十度,嘴上挂着一块血淋淋的肉条,从形状和色泽都很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的手臂。
不,那就是刚出生的婴儿,是刚刚从丽莎肚子里滚出来的早产儿!
脖子不正常的转动幅度、以挚爱之人为佳肴,综合以上行为,丽莎显然是……
「不……不要这样……」
强纳森听到自己用发抖的声音说话,也感觉到双脚在后退,手中的枪重到举不起来。
丽莎带着一身艳红站起来,轻轻松松的转身对向强纳森,笑眯了眼轻语:「果然……我喜欢的人最美味了。」
举枪瞄准射击、举枪瞄准射击、举枪瞄准射击!强纳森听到理智在脑中如此呐喊,可惜喊叫声太小,无法驱动凝结停滞的心。
当强纳森杀掉约翰时,支撑他手臂的力量来自要保护前女友,来自昨晚一整晚的心理准备——他的童年好友一个礼拜前就死了,可是当目标换成丽莎时,这两股力量都消失了。
「强纳森……好难得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你也会动摇和伤心吗?」
丽莎的话声是那么柔美,甚至有着觉醒前所无的关切,但是她胸口的血、袖子上的红印,以及迅速增生的发丝却显示这个人已不是人了。
强纳森终于把枪举起来,可也只是举起来,准星并没有对准敌人的心脏,枪口也不断颤动着。
「别怕,强纳森别怕。」
丽莎用头发卷住枪口,以慈母般的目光凝视强纳森微笑道:「我不会吃掉你,因为丽莎。道柏恩不爱你,她恨你。」
强纳森浑身紧绷,回神时早将两个弹匣打空,面前只剩变成蜂窝的前女友尸体。
杀掉了……强纳森松手让枪掉到地上,垂着头注视丽莎,破碎的身体很快就化为细灰,只剩防护服、婴儿的血迹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个孕妇。
一个他爱了九年,而且显然在分手后仍将对方置于心中一角的孕妇。
「「目标」消灭,请求三科清场,将伤者做必要安置,二科人员返回绯血堡。「目标」消灭,请求三科清场,将伤者做必要安置,二科人员返回绯血堡……」
强纳森反覆念诵标准作业流程,弯腰把枪收回枪套,转身一步一步摇摇晃晃的往研究室外走。
他完成任务了,都完成了,接下来要清洗身体,回二科吃晚餐,吃科长煮的晚餐,然后……然后……
「烦死了通通给老子让路!」
蒙特的吼声拍打强纳森的耳膜,他朝声音源看去,狼人、精灵、人鱼、梦魔、矮地精兄妹、女鬼、电子妖精和薛西莫尔挤在电梯内,凶巴巴杀气腾腾的与阻挡他们去路的研究员对峙。
强纳森的视线钉在电梯中最高、最吸引人注目的夜血者身上,捕捉到嘉年华面具下绷直的嘴唇线条,从中接收到对自己的关心。
「科长……」
他轻声呼唤薛西莫尔,即使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消毒室、十多公尺的走廊和五科组成的人墙,夜血者还是立刻将视线投向人类。
然而在两人视线相触的下一秒,一阵风抚上强纳森的背脊,他的右手、额头分别往右与后方拉,雪白利牙用力咬穿颈部皮肤。
「强纳森!」
薛西莫尔的尖叫和疼痛一并袭来,强纳森试图抓住前者忽略后者,可惜在同伴推开研究员赶过来前,他的意识就灭顶了。
04
每当二科和人类起冲突时,薛西莫尔总是努力当缓冲者,说服大家配合人类政府,毕竟他在人类世界中待的最久,能体会那些人对另外一个世界的恐惧感。
——请大家忍耐一下。
——人类没有恶意,只是害怕我们。
——没有调查权限的确有点绑手绑脚,但换个角度想,业务越少我们就越悠闲啊。
——因为我们太强了,所以要收敛一点不然会吓到人。
以往薛西莫尔都用这些说词去化解其他人的不悦,大伙看在他的面子和态度上通常都会忍着接受人类的规范,然而当需要安抚的人换成自己时,以上话语反而不起作用了。
薛西莫尔一接到「目标」出现在强纳森所在地的消息后,就瞬间移动到研究院门口,看到自己的人在和五科、三科的警卫吵架。
「我们真的有收到通知,拜托几位大哥放行好吗?」卡洛琳娇滴滴的请求,前倾身子用丰满的双乳迷惑人类。
蒙特就没这么有耐心了,他揪揪起一名警卫的领子大吼:「既然发布红色警戒,这里就归我们管!别在这里挡路,快点要里面的人做「邀请」放我们进去!」
蒙特最后一句话中「邀请」一词令薛西莫尔心情下沉,人类为了防备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常常会将某些神圣事物——加持过的水、宗教经文、拥有守护或祝福意义的象征物——放置在身上或建物内,制造出类似夜血者领地或结界的效果。
而另一世界的人如果想靠近或进入,就必须获得主人的「邀请」,否则就算硬闯成功,力量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而眼前这座研究院显然有作这层防护,而且还是比照大教堂、道观寺院等级的防护,虽然以二科成员的能力不至于闯不进去,可是如此一来就无法使出全力对抗不受限的敌人——神圣事物无法对「目标」造成影响。
不过薛西莫尔不是担心这种小事,「邀请」之所以会让他紧绷的原因,是他重要的挚血受到威胁,自己却必须站在这里等其他人类许可进入。
薛西莫尔觉得有人在他的胸口点火,门口的守卫每说一句拒绝,这把火就烧的更大。
——我的主上……
玛丽亚的心音中带有浓浓的不安,代表雷格斯的电子妖精也转过来看薛西莫尔,两名血子都感受到血主的愤怒和焦躁。
薛西莫尔沉默的走向属下与人类,最外围的地精兄妹第一个察觉不对让开,接下来是海蓝特和亚克,卡洛琳虽然慢了一步也察觉到科长的怒意,吓的缩肩跳开。
最后让路的是蒙特,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威胁人类上,丝毫没发现薛西莫尔的情绪变化,还是靠亚克拍肩才回头倒抽一口气退开。
薛西莫尔走到最前头,身体的阴影落在守卫身上,还没开口就让对方本能的倒退数步。
「让开。」
「我、我……要请示科长才哇啊啊啊!」
七名人类守卫同时大叫蹲下,压着头以为薛西莫尔伸手抓他们,过了几秒后才发现夜血者的目标是他们背后的墙壁。
薛西莫尔的手掌贴在墙上,手指稍稍弓起往后一拉,直接把附在建筑物上的神圣之力扯下来。
金色电流与强风瞬间包围整座大楼,将四方的动植物吹的东倒西歪,也让守卫的恐惧升到最高点,发狂的奔离研究院。
被吓到的不只人类,二科的成员也被这个举动给吓呆了,前一秒还浓厚到连靠近都会不舒服的神圣之力,在如此简单又出粗暴的动作下,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薛西莫尔放下手走入研究院,对于自己引起的骚动看也不看,只想快点找到强纳森。
距离他上次吸强纳森的血已超过十天,彼此间的联系早以淡薄,仅知道人类在地下,确切位置就无法确定了。
「霍普先生应该在地下的特别隔离所,至少他那个被撞死的朋友在那里。」
电子妖精一面传讯一面飞到电梯前,先按按钮让电梯上来,再以双手贴在读识别证的小萤幕上,只花了两秒就破解安全系统取得五科、三科的科长权限。
所有人都挤进电梯中,短短二十秒的路程意外磨人,让大伙在开门那刻通通焦急的往外冲。
这让他们和逃命的研究员正面相撞,好几个白袍人被撞飞两三公尺,长廊顿时充满哀嚎声。
摔倒的人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爬起来,发狂的往电梯口冲,一时间竟然将二科的人推回去。
「哎呀讨厌!海蓝特你压到我的胸部了。」
「嗯,很柔软。」
「人类退去!」
「烦死了通通给老子让路!」
薛西莫尔耳边回荡着同伴的吼声,他自己也涌起不管人类死活,直接把障碍扫开的冲动。
「科长……」
阻止薛西莫尔的是一个几不可闻的轻唤,他猛然转头看向发话者,目光穿过人群、破损的消毒室,看到强纳森站在那里。
强纳森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脆弱,衣服破损沾满血迹,脸色苍白身形微晃,整个人看起来像快破掉的泡泡。
薛西莫尔想紧紧抱住强纳森,想将人类纳入自己的斗蓬中保护,然而在他行动前,一个棕发男人一步跳到强纳森背后。
那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强纳森的手,让人类露出脖子后咬下去,将「目标」特有带有毒性与成瘾性的唾液渗入伤口里。
「强纳森!」
薛西莫尔的咆啸中有紧张、关切和焦急,但最多的是仇恨——夜血者对于挚血被他人染指的仇恨。
整个地下特别隔离所在刹那间成为他的领地,紫龙纹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显现,并且从平面伸出利爪獠牙扑向敌人。
棕发男人放开强纳森闪避,即使他没有迟疑,还是被当场扯下右下臂,并且从伤处往上迅速灰化。
「……比资料中快!」
棕发男人边说边扯掉上臂保住全身,在紫龙再次咬过来前消失,下次出现时人已经跳到十公尺外。
薛西莫尔挥手让敌人头顶和左右的紫龙游出图腾,逼的对方只能选择连续空间跳跃逃命,地上很快就洒满白灰,以及棕发男人为阻止灰化蔓延放弃的血肉。
但是这无法浇熄薛西莫尔的怒火,就算他在短短十秒内就将敌人逼到断手断脚胸口少一块肉,仍旧无法弥补他内心的愤怒。
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所有物!
那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挚血!
薛西莫尔用浓密的魔力取代声带呐喊,领地因此笼上一层黑纱,遮蔽光线更带来窒息般的压力。
棕发男人很快就发现他要闪的不只紫龙,还有沉重的空气,他呼吸困难,身驱像泡在浆糊中,每过一秒钟就越难移动。
「消散……妄想我的所有物的人……消散!」
薛西莫尔的低语敲响绝命的钟声,紫色火焰一个一个燃起包围棕发男人,光凭火光就灼伤他的皮肤。
棕发男人被逼到长廊尽头,英俊的脸不因危机而恐惧,反而勾起挑衅的笑容,举起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手臂由肤色转为金色。
同时,薛西莫尔也在敌人面前点燃一团有半个人大小的火焰。
「「杀手」不可以!」
稚嫩的尖叫突入,棕发男人身旁的墙壁忽然裂开,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从不存在的空间伸出,握住男人发光的左臂。
「「公主」你怎么……」
「我说过不准你死!」
「谁准你们逃了!」
三方嘶吼撞在一起,棕发男人被往裂缝拉,紫色火焰立即追上,但却被另一只纤细的白手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