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右手搭在伊卡洛斯肩上,转过头,异常认真的看着他:“所以,我的伊卡殿下……”
墨色的眼凝视着他,半刻没了声响,然后一个温柔的魅惑的却极其讨打的声音传了过来:“您可千万别爱上我了……”
这……?!
我在床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暗叹道,伊卡洛斯就算喜欢猪也不会喜欢他吧?
然后我只听到一声沉沉的撞击声,屏风前那一个带着浅色小卷毛的影子便应声倒地。伊卡洛斯厌恶的声音也同时响起:“离我远点!”
地上的小卷毛摸着脑袋站起来,还不死心:“害什么羞呀!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说着还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伊卡洛斯的肩膀。
“嘘!——”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我赶紧闭紧眼装睡,伊卡洛斯看我没被吵醒,舒了一口气,才又转过身去,“给我小声点!”
“好好好,”塞维里诺压低声音说话,可是在空阔的房间里也异常清晰,“那你说吧,是谁?”
“什么是谁……”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说着,他还赶忙坐在伊卡洛斯身旁,把脸凑到他的脸边,“说吧,我保密。”
伊卡洛斯四处看了看,整个表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那我问你,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上你?”
苍天,伊卡洛斯是不是被什么鬼东西附身了?这样的语气,实在想不出这时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塞维里诺无言了好一会儿,之后像是看到了某人恐怖的眼神,才用较之正常的语调问道:“那亲爱的伊卡殿下,你都做了些什么?”
“类似于,弄点小惊喜、设计点小交集之类的……”
“小交集?你是说朵芮丝?”
一听那个名字,我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可屏风后传来一声重响,塞维里诺又被击倒在地。
行凶完之后,伊卡洛斯端起案几上的高脚杯抿了一小口酒,优雅镇定得就像刚才发怒的是另一个人,“算了……我怎么会想到问你,最近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自嘲一般,最后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可是塞维里诺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刚才地上爬起来,便笑道:“小伊卡这颗待嫁的心真是谁也阻止不了了?哈哈,说不定还真是个男……”
酒水倾洒的细微声响,然后便许久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伊卡洛斯慵懒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塞维里诺·伊万诺夫·埃林奇格·古斯塔沃,你跟我出来。”
3)
然后就是红木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虽然伊卡洛斯是满肚子的怨气,可是为了不打扰房里正在休憩的病人,还是注意了尽量不发出过大的声响。
房间空旷的可怕,我抬起头看着冰冷的门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坐起身来。转身,就发现床头放着的一件白色衬衣。
于是随意将它套在身上,便蹒跚着朝着深红色的落地窗帘走去。
拉开窗帘,掺杂着金光的深红余晕便充盈了整个房间,落地窗帘后有一个不大的阳台,而露台外是一片毫无杂质的绿意。
疲惫的靠坐在露台的入口处,摸着肩上包裹的绷带,思绪却飘得很远……
伊卡洛斯果然是想和伊莉丝结婚了。
也没什么不好,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温婉佳人,不正是天作之合吗?
只是……只是个P……这好像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吧?!
用右手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不知道自己一天在想些什么。
现在要做的就是向他确认那所谓的“游戏规则”,然后尽全力找到那卷“血书”,救出乔万娜,然后永远离开!
不自觉地干笑几声,却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伊卡洛斯说过,西尔维奥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永远不能离开,可是我并不属于西尔维奥,所以这个条件对我来说也不成立。
透过大片大片的绿叶丛,还可以依稀看到被晚霞吞噬的蓝天,然后无数金色的光从叶间映射出来,编织成迷人的向日葵花海。
站起身来,踉跄着想要走过去看看越来越深邃的落日晚霞。
可才刚走到铁栏边,便看到了左侧一条蜿蜒向上的木制阶梯,好像一直延伸到天空一般,没有尽头。
鬼使神差的攀上那一阶长梯,也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能走到多远,只是还是想尽力走走看。
扣好衣衫的扣子,确认伤口不会因为攀爬而再次被撕裂,便迎着徐徐吹拂的清风向上走去。
古斯塔沃以树为盘踞地,整个家族都生活在一棵参天的古木之上,而各个部分除了通过枝干来连接之外,便以这条主道作为支撑。从树根处拔出来的部分开始,一直延伸到这棵巨树的顶端。蜿蜒细长得木梯就像一条直入云霄的巨蛇。
人们常说,这条巨蛇就是主导支撑着古斯塔沃的西尔维奥家族,一旦树干折断,那整棵大树也会轰然倒地。
其实不然,与其说是被西尔维奥所控制,不如说他们是在互相支撑。假如一棵树没了枝干,也只是一具枯木而已。况且两个家族是世代的挚交,众人皆知,古斯塔沃是西尔维奥最忠实的臣子。
行至半空,才发现四周粗大的枝干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屋舍房间,外部虽是简单的白墙红瓦,内部的富丽堂皇却又难以想象。感觉离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漫天的彩霞似乎触手可及,环绕在身边似的,梦幻而又瑰丽。
才正想起步继续向前,旁边突然走来两个女侍,她们手中托着金色的托盘,边走边互相调笑——
“你听说了没?”
“什么?”
“没看到下面西尔维奥的车队吗?听她们说,殿下来得匆忙,抱着一个人就吼着要见塞维少爷。少爷一听到殿下的声音,就从树上的寝宫里‘飞’下来了。”
“呵呵,塞维少爷对殿下总是没办法……对了,殿下带来的人是谁呢?这么着急,难道是殿下喜欢的小姐呀?”
“这我倒没听说,因为他们太急了,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人送到了伊卡殿下的御用寝间。还找了最年迈的医生来替那人诊病,刚还听那老人家抱怨那阵势差点把他魂都给吓没了呢!”
“真的?看来一定是伊卡殿下重视的人,唉,我的伊卡殿下……太过分了,我不接受!”
“你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我倒想知道是瓦莱罗的小姐,还是艾米瑞达的千金……”
“所以说这世界总是不公平的……有人生来便是光环加身,只能用来仰望和期盼……”
“唉!”她们异口同声的叹息道,说着,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心闷得慌,我看着那两个身影走远之后,才从一旁丛生的枝叶中走了出来。
23
站得越高就越能领会到落日的胜景。每攀爬上一段阶梯,便又延迟了太阳坠入地面的时间,就像在同它依依惜别一般,拼尽全力也要留住些许。
已经走得太远了,身下的万物都变得渺小如蚁,本来伊卡洛斯的房间就已在树的半腰之上,再加上攀爬了这么久,恐怕一不小心失足落下的话,下一刻就直接被送到天国了。
烂漫的晚霞逐渐消散,纵然如何追逐,太阳始终还是沉入了地平线下,天空中开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深蓝色,直到启明星跃然出现在天空中,才拉开了这漫天星河的帘幕。
前方的木梯隐匿在夜色里,突然想不起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又为什么要爬上这万丈高梯。只是现在这样进退两难,也只得继续向前了。
枝干上的房舍都点起了灯火,黄灿灿的微光就像星辰落了满树,而各个枝头上又点上了橙黄色的灯盏,明灭不分,仿若萤火虫的尾。此时,天空中也是繁星璀璨,星光和灯光融合在一起,真的就像漫步在银河。
好像要到头了,最上方出现了点点星火,盘旋而上,将树梢顶端处包裹起来。
想要再努力向上,可体力有些不支,幸好伤口却还没有疼痛的感觉,于是就继续向前着,像被指引着一般,一定要到达的彼岸。
在快到达终点时,模糊地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低沉虚弱,却蛊惑异常:“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嗯。”声音太小听不太清,可是却莫名觉得熟悉。
“现在您合上眼,等到你视线里的光芒,汇聚成一簇足以照亮你的光线时,就睁开眼,那时候就可以看到了。”
“我说……要是没看到呢?这大晚上的,还爬那么高,只会看见上帝吧……”
“塞维少爷请保持安静。”
正疑惑着这对话的意义,不料脚底一滑,险些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惊呼一声,赶忙抓住最上面的那道木阶,双脚却都悬在了空中。
“谁?”正问着,说话的人却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然后使劲把我拽到了树梢的平台上。
惊魂未定,差点就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还扶着胸脯定气凝神,塞维里诺就支起我的下巴,一脸震惊的说:“你不是……”
“埃多尔……怎么是你?”
伊卡洛斯已经睁开了眼,湛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2)
星光洒了他一身,那微光就像他自己散发出来的一样。尽管脸上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在这淡淡的幽光中,五官却显得异常柔和。
最后他竟开心的笑起来,不是佯装的欣喜或者不带感情的愉悦,眼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嘴角轻轻翘起,像是把满心的开怀和不能言语的激动都融进了这笑颜里。
我就那么蹲坐在地上,凝望着在星光中的伊卡洛斯,只是觉得眼前的那个人似乎离我好远好远。他带着满满的笑意,温柔的舒展开眉眼——
伊卡洛斯是很适合光芒和温暖的人。很适合。
“殿下,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听到声音,伊卡洛斯这才转过身去,面对着膝坐在一张长木几前的老妇人。
“果然很灵验……”他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后来才又回过神来,将右手搭在左肩上,弯腰向她致谢。
塞维里诺一脸困惑的看着我,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伊卡洛斯笑着不去看他,只是走过来动作轻柔的将我扶起,语调温柔的不像话:“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你的伤都还没好呢。”
虽然嘴上说着那样的话,可是脸上却是一副“你来的正好”的表情。疑惑着看着他,他却只是看着我笑。
“呃……那个……”
从我刚才爬上来的长梯处上来一位浅黄色长衣的侍女,她恭敬的弯腰向平台上的人问安,然后声调平稳的继续说道:“伊卡洛斯殿下,阿昂佐大殿下请您到大堂一聚。”
“好,我这就去。劳烦你了。”
“不必。不如现在我就带殿下前往大厅吧。”
伊卡洛斯迟疑了一会儿,望向我,小声问道:“埃多尔,你身上还有伤,等一会儿再跟塞维一起下来吧。”说着向旁边的塞维里诺示意了一下,点头向曼托女士告别后,就快步走到木梯处,临走时又对我温柔一笑,便瞬间消失了。
“他?”
“到了最高层有传送带来代步的,也只有你这种家伙居然会自己爬上来……”塞维里诺不满的嘟嚷着,“对了,你小子没事爬到这上面来做什……”
抬起眼来望向他,“你脸怎么肿了?”
“呃……摔的。”塞维里诺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表情极不自然。
他的左脸肿得很厉害,右眼青了好大一圈,眼睛因为肿胀都细成了一根线——能摔成这样,恐怕真是上帝爷爷对准他的臀部,死命一脚踹下来了。
“埃多尔,给你一句忠告。”
这家伙又在装深沉。
“不要随便招惹别人。”
“啊?”
他抬起头面对着璀璨的星空,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春天到了呀。”
3)
这都是莫名其妙的在说些什么?!
感慨颇深的塞维里诺却兀自坐了下来,又捂着那几乎完全变形的左脸示意让我坐他旁边。
“伊卡洛……殿下不是让我们下去吗?”
“慌什么慌,不过眨眼的事,我可不想这么快看见我哥那副臭德行。”
又是一个“厌兄癖”,唉,这年头的兄妹、兄弟,还有姐弟的关系怎么都那么畸形?
“埃多尔,你老实告诉我,”他看了看身旁的曼托女士,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你们殿下喜欢的人是谁吗?”
“伊卡洛斯殿下确实是有了喜欢的人。”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老妇人墨绿的头巾下是雪白的发丝。
“这都听到了?……来,埃多尔,你老实跟我说……”
“这……”
“呃?”
口中莫名有些干燥,看着塞维里诺孜孜不倦的样子,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我想……是艾米瑞达的伊莉丝小姐吧。”
“什么?”
我能感觉到那眯成小缝的眼睛已经睁到了它的极限,以此来充分表达它的震惊与惊奇。
可是呆瓜塞维还好,可是怎么就连身后的曼托女士也一副惊异的表情?
“怎么了?伊莉丝小姐非常美丽,而且温柔善良,殿下喜欢她是很自然的事。”
“我不是说伊莉丝不好……但是,我们这一群人,从小到大玩在一起,怎么会……”
——事实上,四大贵族的子嗣从小便一起接受着所谓的“贵族礼教”。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一起学习、玩耍,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他们同其他的孩子都难以相处,但彼此却和乐融融,也许是因为只有自己才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吧。就跟刺猬和刺猬才能拥抱一样。
作为一个尊贵家族的后裔,一旦成年后便可以继承家族的伟业,可是自小便要开始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被迫的学习,被迫的欢笑,被迫承担起许多不愿背负的责任。
于是小小的年纪便悲天悯人,痛斥命运的不公,拼命地做些违背大人意愿的事,也许那些并不是随了自己的意愿,只是想要告诉那些给他戴上枷锁的人,告诉他们,他也会反抗。
可是这群孩子里只有一个人不一样。
较之他们,他被更为严格的规范所束缚折磨着,可却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忍耐下来。
他总是乖巧得不像话,顺从得不像话,就像没有悲喜的人偶一样。厌恶不说,喜悦不说,疲倦也同样不说。
其他的孩子讨厌他,说他清高,不理睬他。可是在遇到危难时,他却总是第一个赶来营救他们,遇到责难,也总是第一个为他们承担。
然后事情像是有了转机,那个怪孩子莫名的成为了孩子们中的领袖,他们愿意听他的,愿意围在他身边。
可怪孩子还是没有悲喜的活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孩子们看到怪孩子一个人听着乐师的弹奏,开心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