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知道了罢?听我表弟说,襄国的大王原本就是我们大王的亲戚小辈,这回直接被接到宫里了,听说是封了什么什么……哦,卿襄侯……”
康帏居然去了笃城……难道那人想……
……罢了,总归跟自己无关,多想无益……抿了抿浅色的唇,兰泙垂下眼睛,慢慢提步走了出去。
******
“吁——”
马儿长嘶一声,蹄声骤停,一个身着青色武士服,身材颀长,头戴纱帽的青年武士勒住胯下青骢马,在路口来回踱了几步,随即停了下来。
瞧了瞧前面的两岔路口,兰泙骑在马上犹豫了一下。
又是多日未曾去过济方城了,该去……看看了罢?
望了望通往吉瓦山方向的那条岔路,兰泙思忖片刻,还是调转马头,口中低喝出声,一路躯马往左边那条大路风驰电掣而去。
荣来酒家是济方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因其物美价廉而客似云来,各个阶层行业之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是兰泙来此探听消息最为便捷之所。
将缰绳丢给小二,兰泙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在角落里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又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便兀自默然,只留意着周围众人的言语。若是有心人注意到这里,必会有些惊讶,因为此人虽点了酒菜,却几乎未动一口。
听了半日,却无非是些吹牛打屁,传说演义之类的东西,并无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兰泙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沿,抬头望望天色,心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随手扔下几钱银子,兰泙刚要起身,却忽闻酒楼外一阵喧闹传来。二楼中于是立刻有人伸长了脖子去瞧,不多时便兴致勃勃地缩回脑袋来讲开了:“嘿嘿,诸位看到没?又是一个被拉出去砍头的!啧啧,真是不长眼,什么人都敢往大王面前凑,这个更可怜,还没等送去王都呢,就被城守大人下令砍了……”
“那是他长得不对头!看看那模样,比起画像上的人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哼,这些人,真是想荣华富贵想疯了!这种事情是那么好糊弄的么?越到后来惩罚便越重,可是还有这么多人上赶着找死去!”
“唉,这么算起来,大王找这个好看得跟神仙似的人已经找了有四年了罢?真是长情啊……若是我啊,早就飞去王都见大王了!”
“就凭你?!哈哈哈哈……就你那副德性还是省省罢,别吓坏了大王!哈哈哈哈……”
“哈哈哈……”
兰泙指尖一动,心头一股酸涩泛起,不由微微垂下了眼睫。
——那人,却还没有放弃么?
此时,其中一人的声音却突然变得神秘起来:“听说大王找遍了整个冶州大陆都没有找到那美人儿,现在正打算派人去极南之地寻他呢。”
“极南之地?那么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可能会去那种荒蛮之地?不可能!你小子不会是又是在胡吹罢?!”
娇滴滴……兰泙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91.酒肆风波
“嗬!居然小瞧我……”那人脖子连同脸一起成了一块大红布,额上青筋直跳,显是气的:“我告诉你,我大伯的连襟的外甥的姐姐的儿子在王宫里面当差,要知道这种消息容易得很!我胡吹?我胡大吹生平最不会的就是胡吹!”
“呃……”
兰泙闻言脑门有点发紧,蹙了蹙眉头,却突然想起此刻远在吉瓦山的辛川。怔了半晌,不由轻叹一声——不论这消息属实与否,自己已在那边住得够久了,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那边还在争得脸红脖子粗,二楼却又上来几个武士模样的汉子,一见到正在高声争论的胡大吹早主动走上前去,大声打着招呼,显是旧识。
胡大吹一见那几人立即大喜过望,丢下与自己争论之人,迎上去便与其中一人攀谈起来:“刘二哥,你可是刚自王都回来?”
那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汉子爽朗笑道:“正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胡老弟。”
“那太好了!”胡大吹拍掌笑道:“刚才我说大王正打算派人去极南之地寻那王榜上的美人儿,他们几个居然没人相信我!二哥你可得为我好好说道说道。”
“哈哈哈……”汉子闻言大笑着拍拍胡大吹的肩膀道:“胡老弟原来竟在为此事烦恼,放心放心。”
几人落座,刘二哥的目光便投向桌上另外几人笑道:“刚才说到的寻人之事,胡老弟其实说得不错,大王此刻确已遣人去极南之地寻那人去了……”
跟在大汉旁边的一个年纪轻些的武士立即接过话头,点出其中关节所在:“刘二哥的三弟在王宫中担任禁卫军伍什长。”说罢脸上已经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原来这人便是胡大吹的大伯的连襟的外甥的姐姐的儿子……的哥哥?竟然真有这号人物!刚还抱有怀疑之色的几人立时变了模样,一瞬肃然起敬起来,更有楼上许多人偷偷竖起了耳朵,仔细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察觉到众人的变化,那刘二哥也不由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胡大吹更是兴高采烈,终于扳回一局,让他顿时生了炫耀一把的心思。又随便聊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刘二哥,最近这段时日,王都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那大汉闻言点点头,正色道:“倒确有一件惊天大事。”
“何事?”
“大王前段时日曾遭人刺杀!”
“什么?!”
一句话入耳,整个酒楼二层瞬时寂然,各种惊讶好奇不满怀疑的目光齐齐射向那端端被众人环绕于正中的大汉。
而那一刻,兰泙清晰地听到到脑海中“啪”的一声,似有什么闻声而短,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浑身血液似瞬间倒流,堵塞在胸中如同被人捏住了心子一般疼痛且喘不过气来。
待到回神过来,兰泙发现自己正被众人团团围在中央,周围尽是慌乱惊呼之声,那几名武士及胡大吹等人更是满面惊恐紧张愤怒之色交杂地死死盯着自己,周遭一片狼藉。
——而那名身材魁梧高壮,被人尊称作刘二哥的武士此刻正被自己单手提至半空之中。汉子双手拼命想要掰开攥住他胸口衣襟的细白手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分毫,眼见着大汉那黝黑的脸色已渐而紫涨,显是气急败坏已极,众人持剑围在周围却皆皆无计可施。
刘二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众人面前刚刚说出大王曾经遭袭这一惊人消息之时,刘二虎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就被眼前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戴着纱帽的神秘之人一把制住,配剑也被除下扔到了一边,速度之快甚至根本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更为令刘二虎骇然的是,他一个重逾二百斤,身高近七尺的魁梧大汉,居然被眼前这明显比自己瘦弱得多的人毫不费力地提至半空之中,如同拎小鸡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任是如何想要掰开那钳制住自己的手指都无法做到,这是他三十余年的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情形,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令他惊恐万状。
跟在刘二虎身边的几名武士见状顿时大怒,虽然心惊这人令人瞠目的大力和身手,但仗着这神秘人腰间并未悬挂长剑且己方人多势众,口中咤喝着早已提剑刺了上来。却见这人头都未转一下,只在剑尖将将及身之时巧妙地旋身一躲,身移影换间,耳中只闻“啪啪啪”几声过后,长剑脱手,几名武士同时后退几步踉跄倒地,再爬起来时,右手麻痛,已根本无法握剑。围观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而那人则依然单手提着刘二虎立在那里,甚至连姿势似乎都未曾变过。
刘二虎心中大急。他心知仅凭自己几人之力根本无法耐他何,又担心几个兄弟不知轻重地再要往上冲,同时心中也在暗暗纳罕自己何时曾招惹过这样一号人物。思来想去却也不知出现今日这般情形究竟缘由何在。不过看刚才那一幕,这人显是手下留了情,这样说来他并非是要自己几人的性命……
思及此,刘二虎强压下心底的恐慌,圆睁双目,口中向着面前之人高声叫道:“这位壮士!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突然袭击于我?!”
“你刚才说澧……大王曾遭人刺杀?”
那声音极其清冷,却又异常好听,如同炎炎烈日下滚过唇舌的冰水,让人舒服之极,却在入胃后,因其凉意甚笃而心口阵阵发冷。
“呃……正是。”见那人不搭自己的话茬,刘二虎心中暗暗着急。大王遭袭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去刺杀的!
纱帽底下的浅色双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捏紧的指节泛出青白色,兰泙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颤音和小心翼翼:“那他……如何?”
“啊?”刘二虎一愣,随即快速道:“大王乃是受上天庇佑之人,自然安然无事。”
此话一出,刘二虎明显地感觉到钳制在自己襟口的力道松了许多,接着,双脚也终于接触到了地面,心中不由暗松一口气。哪知还未等他擦擦额角冷汗,那细长的白皙手指却突然上移,闪电般地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喂!”刘二虎登时大怒,口中叫道:“你这宵小贼人到底要干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刘二虎乃是……”
“告诉我过程……还有,到底是谁要刺杀澧……刺杀大王。”那人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愤怒,只用一种淡淡的音色重复着这个命令式的问题。
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刘二虎心中直叫晦气,却也不敢忽略那扣在自己颈子上的手指所暗藏的杀机,只好将从自家兄弟那处得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倒出:“据说那行刺之人乃是曦国余孽……当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混入禁军之中,后来又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混入宫中,一门心思想要接近大王,进而寻机刺杀大王。后来这人瞅准时机便要出手行刺,却被闻讯赶来的禁卫等人砍成肉酱,再无活路,大王也安然无恙……”
“行刺之人是谁,你可知晓?”
想了一想,刘二虎道:“叫甚名谁我却是不知的,不过听人说,那人曾是曦国丞相丰邪养在身边的娈宠……”说到这里大汉脸色多少有些古怪,这算什么,娈宠为主人复仇么?心中却忍不住啐了一口。
闻听此言,兰泙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那夜展青扬立于房间暗影中,痴然望向丰邪之时那无法掩饰的满溢情意的双眼。
会是展青扬么……兰泙眼神冷了冷,旋即恢复如初。手中力道一松,那刘二虎终于得脱钳制,急忙后退几步,捡起地上的佩剑握在手中,警惕地望着面前之人,另外几名武士见状也急忙赶上前去,簇拥在刘二虎身后,怒目瞪视着兰泙。
却见这神秘之人突然退后一步,拱手淡淡道了一句:“抱歉,刚才唐突了!”就要转身扬长而去。
一个年级最轻的武士气得看不过,刚要跳身出去却被刘二虎一把拉住,口中低声叱道:“小六,不可莽撞!我们不是此人的对手!”还好此次他并非是朝着自己而来,如若不然,便是再多几倍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刘二虎不想逞一时之气反丢了性命。虽然这般想来,眼见那人已走到楼梯口处,刘二虎却还是忍不住跨前一步,对着兰泙的背影高声叫道:“壮士且慢!可否告知在下高姓大名!”
却见那人脚步只略略顿了一下,淡声道了一句“没有必要”,便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
92.辛川遇险
“哥哥……小川跟你一起走……”榻上的小小少年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不要丢下小川一个人……哥哥……”
声声梦呓打断了兰泙的思绪,令他自往昔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侧耳静听片刻,却闻辛川如同猫咪般细细低泣几声,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呼吸又轻又长,显然睡得很熟。
见他并未清醒,兰泙这才放下心来。放平身体躺在榻上,半晌,忽而苦笑一声,叹息着摇了摇头。兰泙呵,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害怕与人靠近了呢?执意要将小川留在此地,固然是因他从未离开过吉瓦山,可更重要的原因却还是害怕罢?
不该的……小川与那人……毕竟还是不同的……
心口又在隐隐作痛,兰泙习惯性地双手按压在胸前,深长吐纳,直到那股酸痛隐去。睁眼到大半夜,直到天将明时兰泙方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将一切打理完毕之后,兰泙便带着辛川和猴儿告别四邻,告别泪水涟涟的阿依奴,告别依依不舍的阿姆婶,离开吉瓦山,踏上了北上之路。
开初的几天,辛川显得情绪很是低落,便连跟猴儿打闹玩耍都失了兴致。可他毕竟少年心性,很快就将背井离乡的愁绪抛到了脑后,小小一颗心子开始充满对未知世界的向往,间中还夹杂着些微的害怕,反显得精神头十足,兰泙见他如此也便渐渐放下心来。
“哥哥!那里——”指指左前方,小小少年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探头问道:“那里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很热闹哩!”
自从离开吉瓦山,辛川便弃了惯常穿的短褂长裤,换上兰泙为他准备的衣物配饰。此时少年着一套浅黄色小件深衣,足踏纹锦漆履,头发束高,颈上八宝璎珞坠了一把小小金锁,腰上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腕上束着翡翠串珠,怀里抱着灵猴儿坐在马车里。兰泙则一身黑色武士服,气质凛然,手握长剑,头戴纱帽,骑着高头大马随在车旁,一路施施然而来。两人这般看来就如同大家子弟外出游历,身边随侍着贴身护卫一般,等闲人等不敢随意靠近,倒也省去许多麻烦。唯有那小小灵猴儿身上的白点太过显眼,后来被兰泙用墨色涂了,伪装成一只普通的猴子,以免暴露身份。
辛川开初虽嫌这身行头拘束得紧,倒也新奇好玩,加之刚刚接触到外界的花花绿绿,满心满眼里都是好奇,便也再顾不得对衣着进行抗议,时间一久,倒也习惯了。反是每到一处,必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不已地四处张望,恨不得浑身多长几只眼能一次看个清楚明白。
此刻两人刚刚进入陵南城。正是夜幕舒展之时,城中的喧闹声渐渐消散,人人行色匆匆。摊贩忙着收摊,店铺准备打烊,行走之人赶着回家,唯有城西这几条胡同一扫白日的寂静寥落,红红的灯笼相继亮起,丝竹乐声缠绕飘荡,当中还夹杂着阵阵软糯的娇笑浅嗔,以及男人的调笑声,反显得热闹得紧。
在马车驰过胡同口的一瞬,辛川似乎还闻到了一股不怎么令人习惯的香气,饶是如此,辛川还是不由自主地耸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
“那里么——”兰泙抬头望了一望,面色不变道:“是青楼楚馆。”
“青楼楚馆是什么?”
“是肉体买卖的地方。”
“肉体……买卖?”辛川眨巴着大眼睛,不解道:“那是买卖什么肉的?”
“人肉。”
“呃……”辛川吓了一跳,瞪圆了大眼睛,摸着扑腾乱跳的小心肝儿道:“人肉……居然有人卖人肉……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