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来便是客,庞若水是主人,刘碧箫自然也没有劝他进去的理。刘碧箫只是点头,便走了进去。玄负弈坐在虎皮毯上
,身着一袭素色长袍,淡金色纹理在领口蔓延,而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悦表情。
似乎是知道了刘碧箫要来,桌上都备好了塞外的烤肉与胡人的烈酒,全用金镂圆盘盛放着,尊罍镶嵌着缅甸的各色玛
瑙,在辉辉火光之下反射出五彩的颜色,光影陆离。
“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罢,何况我也没什么胃口。”刘碧箫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太子殿下怎么能到处乱跑?你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受伤了,你要我这个你所谓的‘敌军将领’愧对而死么?”
玄负弈没好气的打趣着,“我们故友重逢,却是在这么奇怪的情况下。你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我看躲慕容冀是假,
追萧陌歌才是真罢?!”
玄负弈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自己准是猜对了!他刘碧箫也不是这种放得下颜面去倒追别人的人阿!莫不是那萧陌歌
真有怪力乱神的本事?
“你别拿我打趣!”刘碧箫狠狠瞪他,“别以为你可以把我留在这里,我还要回宫,亲自把那杀千刀的慕容冀给扯下
来!”
“我没想留你下来阿,依你的性子,我留得住么?”玄负弈举杯饮酒,“我这边并无进攻中原的意思,只是父亲一时
间怒火中烧,暂时还没法消气。你要回去,随意便是。只是,我自不愿看见你与傲尘闹的不快。必要之时,傲尘定能
助你大获全胜。”
韩傲尘。刘碧箫心中冷笑。真不愧是名如其人阿!
“不说这个了。”玄负弈将杯子推倒刘碧箫面前,笑眯眯的看着他,“来,我们喝酒,好好叙叙旧。”
刘碧箫微笑颔首,算是答应。
临近子时。刘碧箫与玄负弈从帐中走出,连同庞若水一起,像萧陌歌所在的营帐走去。
萧陌歌睁开眼,就看见金发碧眼的年轻胡人正笑意盎然的看着自己。萧陌歌大惊,立马坐起,忙问:“你,你是谁?
!我怎会在此?!”
“这是军医长。这是我军的阵营,哥哥。”
萧陌歌回头,就见三人坐在一片的火炉边,拥着皮裘笑面相迎。唯独刘碧箫面无表情。
萧陌歌大概已猜到其中一二。玄负弈与庞若水果真再次,当时在山谷中,率军与自己对抗的人,也许就是庞若水罢?
“我当时负箭,莫非是你救了我?”
庞若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开心心的答道:“是呀。现在可是在胡人军营中呢,你恢复的挺快呢?”他的声音太
柔,听得萧陌歌浑身一颤直打哆嗦,若不是有证据,萧陌歌死也不相信自己同他会是兄弟。
“将领怎么可以待在敌人的阵营养伤阿?”萧陌歌喃喃自语,“我这样,不就等同叛国么?”
“你说什么阿!”庞若水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上将军么?”
刘碧箫听不出其中的含义,萧陌歌却怔住了。
是吗?萧陌歌垂下头。自己连身份都忘记了阿,真可笑,自己不过就是个通缉犯,是个混子地痞罢了。人也分个三六
九等,偏偏自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当什么豪情万丈的将军阿?简直是可笑。
可笑至极阿。
“可是,我不能叛国阿。”萧陌歌已不顾刘碧箫,垂泪埋头膝间,“我叛国了,不就不能回去了么?那他呢?他怎么
办?”
来这里本就不是萧陌歌的意愿,本以为,不过是几年争战,可是相去日远,花开荼靡,却是衣带日缓,思量难落笔阿
。那时自己是把那冷面美人给惹生气了的,告辞前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后悔无期。不知他在不在意,生不生气?
在那场大雪之中,他是怎样的表情?
萧陌歌正到断魂处,只听一声瓷器落地的破碎之声,他抬头,便看见刘碧箫站起来,精美的面孔上一片惨白无力。雪
白柔软的雪狐裘将他尖削的下巴微微遮住,而那朱唇却失去了原先鲜丽的色彩。一双黑眸中泛着薄薄的水汽。
这次他却没有生气,甚至连一句过激的话都没有,只是静静的看了萧陌歌一眼,然后转身走向门口,“我出去随便走
走。”
那只纤细的手划过象牙色的帘幕,房间里极静,似乎连指甲划过那柔顺质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刘碧箫走出去时,外面渐渐入夜的大漠正是狂风大作,风卷着黄沙吹了进来。
当他离开后,萧陌歌揉揉眼睛,却不知是自己本就泪流满面,还是被沙子迷了眼?
第二十九章:空唱繁城(陆)
刘碧箫站在山岗上,轻轻叹了口气。
天空上零零散散有些许如同棱面水晶的星辰,玉轮明月的乳白色光束倾斜而下,让人不禁疑心今次已是元宵佳节。
想着朱雀大道上的五方狮舞,一丛丛含苞欲放的花束牵扯着姑娘的裙裾,那些金银丝线挑绣的艾草图纹,以及小姐们
如玉的容颜,连同那些金吾卫少年的不凡风姿,都为东市的花灯会增加一抹霞溢的风景。
而在这大漠,除了寒冷,只剩寂寮。
沧茫无垠的黄沙,以及军营中升起的火红篝火,让远在异处的旅人忘却了时间的方向。
刘碧箫这次完全不生气,望着滚滚黄沙,心中是无限的宁静。
这种感觉,算不算是伤感?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做,你的心都不在我这里?莫非真要让我剖开胸膛,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你才能明白么?
“殿下,外面风大阿。”
玄负弈从帐篷后面走出来,将一条火狐围脖搭在刘碧箫的肩上。
“难道殿下没有听过‘抽刀断水水还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么?”玄负弈仰面望着天幕,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若真
是无法不爱他,就千万别因为什么放开手,一生若是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阿。”
刘碧箫看了他一眼,道:“他两年前让我颜面扫地,两年后还是这么死脑筋。我若说要杀了那大理寺卿,你和他怕是
都要气炸罢?”
“你杀他有何用?无济于事的事。”
“我好像,稍微能明白慕容冀的想法了。”他对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所以,他和江山,我都要。”
玄负弈闻言大笑,拍手道:“殿下真是有志向阿!到时候我可要设邀功宴阿!”
“不过,依我现在的处境,想要以少制多,何其困难?”刘碧箫默默叹了口气。“输棋,你精通法术,我现在手上的
兵权有限,要如何才能以少制多?”
刘碧箫的意思明确,当然就是问玄负弈,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而玄负弈摇摇头,说道:“我自是不知道该如何
做,毕竟慕容冀久经沙场,要算计的话怕是不如他,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古老的战场之法……”
玄负弈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刘碧箫瞪着他,道:“别和我卖关子,有什么话就快说!”
“嗯,”玄负弈举起右手,轻轻在空气中一划,无形的空气间便撕裂开一道黑色狭长的缝隙,黑色缝隙展开就变成了
一个圆形的法阵,法阵中,渐渐凝固起一个半弧形玉器的幻象,方格形的龙纹类似于西周时期的款式,“这个叫做‘
青玉虎’,据说是古代术士所创造的上古神器。可召黄泉狱鬼,碧落乘骑为君王所用,疾驰沙场所到之处必是风鸟无
痕,无人可与之匹敌。”
刘碧箫眸中一亮,“莫不是这青玉虎在你这里?”
玄负弈遥遥头,“众人猜测青玉虎必会引起天下纷争,早在五百年前就将它封印了起来,存放于‘月焰乾坤’之中,
五百年来多少人寻求进入月焰乾坤的方法,即使少数人进去了,也再没有出来过。”
“月焰乾坤?”刘碧箫喃喃道,“是个幻界的名称么?”
刘碧箫并非不曾听过结界一类的事,据说泰山深处就有一处结界,封印着镇压整个山脉的四圣兽青龙。
“那是强大的术士用自身的灵力构造出的另一个世界,不过终究是结界,那里面除了起守护作用的幻兽,构成世界的
五行基本不存在。”
自古以来,术士们总习惯设下结界来保卫他们守护的东西,强大的幻术师甚至可以创造出实体的世界和虚幻的生命。
不过这种永恒的结界要耗费的灵力太过巨大,拥有这种能力的术士必需付出生命和自由,魂魄永远被禁锢在结界内,
所以这种法术被幻术师视为禁术。
五行起源天地之间,人为创造的世界当然无法网获这样的力量。不过月焰乾坤却是例外。既然名为乾坤,其间定是另
有一番乾坤。
创造这个结界的幻术师不止一人,里面的灵力之强已经可以凝固出实体的水、泥土、火焰,构成极为庞大的幻界。
“这么说来,只要进去拿到了青玉虎佩就可以召唤天地间的幽灵作战了?”刘碧箫笑了笑,这可是个好情报阿,说不
定日后定能势如破竹的杀回长安?
“只不过,历代有很多幻术师都创造过幻界,有成功的,失败的也不少。万一我用的法术出了差错你也许就会进入其
它幻界,进入失败的幻界,就会永远都出不去了。”
刘碧箫问,“怎样才能进去?”
“要打开月焰乾坤需要‘玉蝉’。泰山幻阵下有八卦阵,将八块玉蝉安置上去就可以打开月焰乾坤的道路。只是,”
玄负弈的眼眸如同一汪水,在里面,却似乎有些疑虑,“八块玉蝉的所在地,正是在大明宫。”
刘碧箫愣了愣,不说话了。在大明宫?的确,玉蝉很有可能是被当作供品送进大明宫的,毕竟知道它真正用途的人并
不多。听闻不久前,乾泰帝大举屠杀幻术师,现在长安城内或许早就没人知道那玉蝉的作用了,就算知道,也不会猜
到玉蝉会在大明宫内。
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拿到?要回长安,又怎能避开和慕容冀打照面?时间真的能拖这么久么?取得玉蝉进入月焰乾坤,
还来得及挽回局面么?
刘碧箫思忖片刻,才道:“我希望你能替我拖延时间,我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去寻找青玉虎佩。这期间内,制造对
慕容冀势力的压迫,阻止他在这段时间内引发宫变。”
玄负弈顿了顿,问道:“你想怎么做?”
“返回长安,去大明宫取得玉蝉。然后去月焰乾坤,拿下青玉虎佩。”
字字清晰,毫无疑虑,他是铁了心的。
“我怎么觉得,你做事越来越不会给自己留后路了?”刘碧箫在长安时,虽然总是差遣下人时刻责骂,但是那都是虚
有其表,他处事极精明,对于不该得罪的人绝对是毕恭毕敬。例如他忍了这么多年没和安王闹翻,不就是说明了他的
肚量其实还蛮大的么?
“后路?”刘碧箫冷笑,“有后路么?从一开始,就已经回不去了。”
玄负弈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你把这个拿着,”他将几个符纸递给刘碧箫,“要用的时候就念‘婆珊婆演底’,
这是掌管梦境的神的咒语,配合着这个符纸上的灵力,可以让你立马返回这里,省去了长途奔波。不过前去长安,还
得劳烦你亲自动身啦。”
刘碧箫颔首微笑,接过符纸。“我稍后就起程。”
“不用这么着急罢?”
刘碧箫摇摇头,转身离去。“要是让萧陌歌知道啦,肯定又要装模作样的送别了!”
第三十章:长安古意(壹)
萧陌歌揉揉眼睛,尚且有些晕眩。昨晚似乎是喝多了?
萧陌歌仔细回想,才想起自己把那祖宗给惹着了。萧陌歌当即是追悔莫及,连忙穿好衣服,跑去找庞若水。
庞若水听罢,只是万分镇定的说:“你不用担心阿,他昨晚便已启程,返回长安了。”
“什么?!”萧陌歌大惊失色,他这未免也太乱来了罢?!“他回长安作甚?!”
“想回去就回去罢,你紧张什么?”庞若水白了他一眼,“像我这么镇定的人,怎么有你这样的哥哥阿。”
动不动就杀进宗正寺的人,到底哪里镇定了?!萧陌歌怒视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阿,他只说要回去办些事,还说不必担心,他没有生气什么的,然后就走了。”庞若水从一侧取出一
只锡杯,斟满玉堂春,“这可是风火送来的好酒,坐下一起喝罢。”
“玉堂春?这是什么酒?”萧陌歌知他最会下蛊,不禁多长了个心眼。
“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人,里面没加药阿。”
萧陌歌举杯饮尽,心里却不对味。刘碧箫说走就走,也没有太多的消息,甚至连他会长安的目的都没有告知,怎叫人
不挂心?“算了,他去也罢,省的我提心吊胆。等他坐拥天下,我就再不回长安了。”
“哦?成王加冕什么的都不去了?封功呢?”
“我倒只想韩傲尘一人则可,他刘碧箫还是去当他的千古帝王罢。”等他成王以后,自己再回去,还能活着出来么?
萧陌歌苦笑。天可知,他刘碧箫不会放过杀他母妃的人的。
“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阿,你这样对那太子殿下也太不公平了罢?”庞若水笑,“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却并不亲
近。血缘只是一种羁绊,真正的一切都在于一个过程。你和他出生入死,真的就没有什么顾及么?”
“那是另一回事了。”萧陌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头便不再说话了。
只不能在一起,只不能爱他,只不是他,天下谁人皆可。
刘碧箫达到长安郊外的紫竹林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他身披一袭黑袍,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刘碧箫走到关口处,他知长安城内在围剿术士,所以要设下关口检查,于是
将咒符藏好了,镇定自若的走过去。从那些士兵的衣着上来看,应该属于慕容冀的管辖范围。
不出所料,几个士兵立马拦住,喝道:“鬼鬼祟祟的作甚?!把帽子拉下来!”
刘碧箫拉下帽子,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道:“当今太子,怎么,不认得了么?”
那群士兵立马跪下,面色煞白。谁都想不到太子失踪多个月,居然自己回来了!就算之前不曾见过太子,但是全国贴
着这么多太子的画像,是个人都该认得了罢?
“小人有所冒犯了!还望殿下恕罪!”
刘碧箫挥挥手,静静等候下文。
“安王密令,见到太子的话,直接请去慕容府即可,毋须通报宫中。”
意思就是,要欺君?刘碧箫挑眉,慕容冀,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那就去罢?正好我也是专程回来找他的。”
那从六品的城门郎不知为何,闻言大喜,“大人近日一直都挂念着殿下安危,深感焦虑阿!如今殿下回来,还是专门
回来见大人的,大人定是能一扫这几日的愁容,喜笑颜开阿!”
“如此甚好阿。”刘碧箫心中却是冷笑,总有一天也定要让你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