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材 下——初末末

一旁的皇后周昱咢脸色苍白，现在承欢殿日夜笙箫，皇帝根本就听不进她只字。

乱了，都乱了。

周琼夕吸一口气，在大殿一侧坐下。

事到如今，不是保全太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南方的叛军，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行为是否会留骂名。云南王，那不过是

群乌合之众。慕容冀现在精神颓靡，听说身体也每况日下。那么现在，到底是谁掌大局？这分明，是一盘乱局！

现在的关键，在于云南王新得的那将领，以及刘碧箫！

泰山上的结界已经由青灯布置妥当，而真正的入口在大漠之中。

苍茫大漠，沙尘飞扬，似乎随时蓄势卷起巨大的沙尘暴。

熔金流沙，如同西域女子面上笼着的金纱。风吹过塞，便卷起如水的涟漪，却不见那轻柔，唯有寂寥与广袤。昼夜之

间，烈日如熔岩热火，让这片没有生机的土地光芒赫赫，如同华丽奢侈的沙金地毯。

除此之外，除了荒芜，仍是荒芜。只身一人在此失了方向，就算水露食物尚未饮完，怕是也会恐惧的失常罢。

即使有青灯和本就生于此地的玄负弈带路，也多少让人有些畏惧那苍茫的黄沙万里。

不知在大漠中行进了多久。天色将晚时，不禁让人有些犯困了。

但此时，一轮弯月从重重黑云中显现出来，光华倾泻，覆盖万里九州！天际之间，忽闪一道幽蓝火光，那光线如极光

，又如冥火，起伏跃起一端已燃成灼目的绯色！在愈见黑暗的夜空之下，那火焰的舞蹈就越加的热烈。不知是从何而

起，但却似乎要烧了那大半边夜空！

青烟升腾之间，忽而狂风骤起，玄负弈喊道：“入口要打开了！青灯，用御风术！”

青灯颔首，在胸前画出一道符咒。煞那间他脚下卷起风沙，黄沙如丝绸一般化作了会飞的毯子。风沙架起马匹，马儿

如得云翼，嘶鸣风萧，在空中奔腾疾驰！

苍穹星昴连接的那一瞬间，远处的火焰似被撕裂了一半，向两旁极具退落，让开道路，似乎通往万丈无尽的深渊！要

打开月焰乾坤，不只需要玉蝉，更要在恰当的时机和恰当的地点才能进入，否则一旦错落，就再无回转之力！

这是真正的入口，不及多想，刘碧箫便策马疾驰而入！

身后，玄负弈与庞若水停了下，那是王族的结界，外人是进不去的。他们喊道：“殿下保重！在此盼殿下凯旋，引领

千军重返长安！”

刘碧箫骑马进入那天地间的裂缝中，往前是一片黑暗，但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洞之中，有一座花青色石板堆砌的宫殿赫

然悬浮在上，周围燃烧着的，是冰冷月白的炙热火焰。那宫殿的每一片砖瓦，都雕琢了各种花鸟，从鹤鹊到凤凰，艾

草到返魂，每一笔力道均称的刻纹中都糁以银白，烟雾缭绕，宛若仙宫。

这便是月焰乾坤，着诡异华美的异界宫殿，难以想象前人是如何造出这样宏伟的建筑，那盛放那可召唤幽冥的青玉虎

佩的。

刘碧箫走入宫殿中，内里并不繁复，走进去，即可见一条汉白玉的道路直通宫殿中央。而中央有一朵白玉雕琢的莲花

石台，上面盛放的正是青玉虎佩！

刘碧箫向那边奔跑过去。不能再等了，十三年，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于此了！

就在他走到石台前时，一缕白色烟尘升起。渐渐地，凝固成一个人形的幻影。

那人平缓的说道：“青玉虎佩可以聚集天下王气，可以更改命理。多少年了阿。王族的后裔，还是想要这天下么？当

初将玉佩封印在此处时，就该有所觉悟才对阿。”

刘碧箫知道，这就是起初那创造月焰乾坤，将自己的魂魄封印与此的幻术师。

“你想要什么？”他问。

想要什么？不是天下，还有更重要的，“找到那王家的活口，复仇。十三年前的仇。我等了整整十三年，在慕容冀面

前忍辱了十三年。我要用玉佩的力量，夺回天下，将他们千刀万剐！”

“然后呢？”

“……”刘碧箫愣住了。然后？还有然后么？十三年来，自己一直想要达成的，无非不过就是复仇而已。哪里还有然

后？“只要能报仇，我不惜一切。”

“你自己明白，自然最好。你记住，终究是万事皆空。”那幽冥微笑着，向旁退开，“”

万事皆空……刘碧箫不及多想，如果真是如此也无妨，这坚持，绝不更变！

刘碧箫取下玉佩，忽然间，宫殿如地震一般的抖动着，摇摇欲坠。而此时，青灯用幻术幻化的马匹将刘碧箫驮上马背

，载着他原路折回！

身后的宫殿轰然坍塌，一道红光炸开，如炼狱火海一般潮涌袭来，就在冲出幻界的刹那间，空间已经完全闭合，将火

焰阻挡在了那个世界中，月焰乾坤失去了它守护的东西，就再不会存在。

“殿下。”玄负弈与庞若水策马而至。庞若水看着那玉佩，说道：“负弈，你不是说拿到玉佩就可以召唤幽冥了么？

难道还需要什么仪式不成？”而玄负弈看着眼前之景，却只是摇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碧箫捧着青玉虎佩，站在漫漫黄沙之中，风过云兮，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书上唯有记载，青玉虎佩可帮其主人坐拥天下。召唤幽冥军队，是流传的说法。难道，是假了？

“是，假。”玄负弈望着远方一片苍茫如金，两字出口，却沉重如铁。

假的，这不过只是传说。是因为太过神乎其神，所以被奉为信仰的神话。至于那幻术师口中的“王气”到底是为何物

，根本就无从得知罢？！

刘碧箫顿了顿，忽的仰天大笑，“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幽冥军队？！”

庞若水看着从天之彼方赶来的青灯，低喃着，“不，还没有结束。”

那缕青烟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转眼间便到了眼前。青灯幻做人形，急忙说道：“叛军正在进军长安，皇上和太后以及

皇后昨夜欲将离开长安，去找西方镇西将军。可太后还未出宫，便被进宫来的安王挟持了！安王现在在摘星楼，等候

东方援军赶来！”

“这么说来，现在北方云南王的叛军，和东方慕容冀的援军，都同时进发长安？”

晚上片刻，就是宫变。不出三日，就是兵临城下之时！

“回长安，”刘碧箫轻眯双眸，“慕容冀一死，东方援军就会归顺于我。”

第三十六章：生又何欢

“我和庞若水要留下来，太后和安王北伐的军队还在城外睥睨，况且，”玄负弈担忧的看了一眼古城方向，“那里毕

竟是我的家乡，我走不了。我们留下来，亦是为殿下着想。萧将军在城内，更不能弃之不管。”

“青灯，现在剩下的灵力不能让你和殿下两人快速返回长安。麻烦你护送殿下，务必用御风术以最快的时间到达。”

庞若水将一卷记载着风咒的羊皮卷递交给青灯，“成败兴亡争分夺秒之间，你主人与一个王朝的旦夕就在于此，快了

。”

青灯慎重的点头，扣起食指，默念风咒。他同刘碧箫，以御风之术绝尘疾驰而去。

只是无人知晓，此别莽莽大漠，而后会是如何茫茫前尘……

玄负弈同庞若水折回城池中，此时只见萧陌歌站在城门外，缄默不语。第一次，那双有些带有褐色的眸子，会这般的

深邃。

他萧陌歌沉浮于世，已是十几个春秋转瞬，几时会有这般神情？

“他会胜，对么？”萧陌歌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庞若水。

“果然，你是挂念他的。”庞若水颦眉，“哥哥，你不能爱上他阿。”

“我不知道……”萧陌歌心中一紧，觉得心头百味苦涩一起涌上，“我到底有没有爱上他，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

么感觉，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才算是，我爱上他了？”当初在长安，他要他屈膝，他不从。现在他要去做他的千古

一帝了，他却想投奔追随他，辅佐他千秋万世。

“王凌云阿……”庞若水双手搭在他肩膀两侧，微微低头，“我帮不了你，你要自己选。”

怎样选择都不会有人责备，云卷云舒，去留随意。只现在这一抉择，却是千斤压顶？！留在塞北，有庞若水在就是一

生无忧，但是如何肯定不留下遗世遗憾？亦是可以随他去长安，不过他不会同他去与世无争之地，他要做帝王，就一

定要翻案算账，自己亦是在劫难逃。

生又何欢，死又何妨……

“我不想死……”自己不过是个地痞子罢了。醉生梦死有何不可，至少纵观世间，心是清醒的，哪怕这种人，才最为

痛苦，“我若不去，是不是生不如死？”

庞若水微微笑了笑，“你去见他一面，在长安城外，一面就好。”

一定不要留恋，稍稍流连，就是深深沉陷。

这一场赌局已经太久。刘碧箫堵上性命也要找出那人，而萧陌歌，堵上一生也要躲开这命定的仇家。最后他们还是相

遇了，于是他再赌，堵上一世情深，看他到底敢不敢杀局夺旗？！

萧陌歌笑，“若是败了，我三生有幸。”

……

明明是夏，天气却忽凉。长安城郊外，夏花却都迟迟未绽。落日苍寥，安静的如同花青的青花瓷胚，烟雨中的小镇。

让人忘记了，今夕何年一样。刘碧箫疲乏的坐在路旁田中树下，他只待军马赶到，就可一举攻破长安，里应外合。

仰面，看着翠色的树叶，在黄昏的映射下呈现出一种赤红的黑。

依旧是翩翩少年，他想做王，却不知会何其孤独。

“以后也想这样醉生梦死么？”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

他听出来了，除他，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你怎么来了。你走吧，这天下就快是我的了，不用你来操心。你若是

想助我，当初……你又在何处？”

萧陌歌走到他面前蹲下，拭去他面上的尘土，“你见过那个帝王面满尘埃的？你要意气风发，要飞扬跋扈，要盛气凌

人，要在万万人之上，要做最受人敬仰的皇帝……”

刘碧箫心中突生怒意，他狠狠挥开萧陌歌的手，喊道：“闭嘴！我不想看见你！我就要做皇上了，我不稀罕你的垂怜

！”

萧陌歌却轻轻将他揽入怀中，任这任性少年的推打，“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清楚。所以你要

记住我，牢牢记在心里。一直记住，不要去想。刘碧箫阿，不要忘了我，也请你，再也不要想起我……”

刘碧箫顿了顿，不再挣脱，靠着身后的树干，搂住他的颈项，“如果你我不为君臣不受尘事纷扰，会不会就不同了？

”

“……下辈子，你再问我罢。这一生，我已是无言以对了。”他苦笑。

夜色中的草地，泛着令人不适的湿气。山河浩荡，大权统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理应是什么都有了的。两人相拥在

一起，万千挫折似乎都是梦中虚幻云烟缥缈，到底是种什么心情，然，再没有人能说清。

刘碧箫埋首于他发间，“我们做吧。”

萧陌歌微微一怔，刘碧箫闭上眼，解开两人衣带，“你给我记住了，第一次我让你做。”

虽有青涩，那五指的触感却是直接惹起萧陌歌身体难耐的燥热。快感细上，人醉几醉，三千笑场不诉离伤。无法自持

，已是神游天外。刘碧箫一双轻挑的凤目水光粼粼，轻眯迷离，发带散开，乌发搭在香肩沾了些热汗。

登临极乐，其欲仙欲死，魂过巫山。

事毕，萧陌歌将他紧收怀中，刘碧箫反手拥住他，“回长安罢，我不准你再走了……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萧陌歌

。”

萧陌歌为之一愣，却猛地坐起。刘碧箫拥过一旁的衣物覆在身上，却觉得身体微微有痛意袭上。算尽万事亦难算天意

，渺渺明往，他不能，不能阿。杂陈五味翻倒，萧陌歌埋头膝间，梦靥荒凉。

刘碧箫垂下眼帘，此时天色沉下，将江山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长安章台，他一袭缟素布衣，驰骋沙场，英姿飒爽犹酣战！而他面若锦绣花，立志万人为敌定要坐拥江山！千秋月落

抗战旗楚歌，云烟袅袅，长风万里！痛苦、悲伤、欣悦、欢畅，愁酹满觞！烛泪烈火云雾狼烟，只今生一段繁华佳事

！孰生孰死，孰过孰往，如何抉择？！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

遥看远方火光闪烁。刘碧箫待萧陌歌整理好衣裳，就拉着他朝火光处跑去。

萧陌歌彻悟，却挣开了他的手，“你去罢，我……要走了。”

“我不会再让你走了，今次你想也好不想也罢，哪里也别想去！”

萧陌歌却向后退了两步，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放我走罢，不要再继续了，我们不会有未来的，刘碧箫，够了

！”他又停了停，“不然，你跟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你以前就问过我了，”刘碧箫苦笑，“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么？”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阿，萧陌歌已没有离开的可能，此时，火光的领军者已经过来，而他后面，却只有五人。领队者不

是别人，正是上官清。

上官清对萧陌歌笑了笑，然后向刘碧箫拱手一拜，道：“殿下，北方叛军与安王的援军在三十里外开战了，我们的人

马已经悉数迎战，现在城池内韩傲尘把持局面，请随我等进长安前去大明宫！”

好时候，晚一刻即是晚，多一分都太多！现在回长安，正赶上宫变之时！

萧陌歌无以留，更不可走，奈何他刘碧箫心意已决，自己只能随他一同去长安。

第三十七章：死又何妨

满城风絮狂风卷沙，玉树歌残王气收。独守空楼，风满袖。

朱雀大街漆门紧闭，夜色正浓，三人策马，朝着一切终结之点大明宫奔去。

三段不同的命运，一起开始，却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刘碧箫会坐上权力的至高点，天地万物垂手可得。上官清作为

功臣，定会得高官厚禄安享后生。而萧陌歌呢？没有江南，亦无烟柳，浮沉于世终归尘土，呜呼，却只有死路一条！

刘碧箫捧着萧陌歌失神的脸，说道：“你在此等我，我只不准你再离开！”

萧陌歌苦笑。荒唐如我阿，你让我在此等着你，等你登基之后命大理寺宗正寺等彻查你母妃的案子，然后再把我从你

的寝宫里揪出来，拖去午门凌迟？！不知你看那刀刀割下时，又会是什么表情？！这真真是世间最荒唐的事了！！

“殿下，萧陌歌有一事相求。”

“你说罢，我一定尽力而为。”刘碧箫笑。

“日后不管萧陌歌犯下如何大罪，也请殿下从轻处置。”这应该属于最后的挣扎。

刘碧箫思量着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但还是颔首答应了。转身朝皇城内走去。

刘碧箫独自一人走向城阙处。

大明宫内，一片黑暗冰冷。慕容冀坐在龙椅上，一旁是挟持的乾泰帝。安王散一头黑发，面色憔悴苍白，一双眼充血

疲惫。

刘碧箫走到他面前，低头俯视慕容冀，“金盏蛊，是没有解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