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四）+番外——乐魔猎手

等长吻结束的时候，绯夜已经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亏得魔王陛下体贴地给他擦去嘴角边的银丝，不然他简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宽大的袖子里。

“你你你，你就是这样祭拜的么？”还是要抗议一下，这样太出格了吧？

寒卿微微一笑，那张本来就极是邪魅的脸变得魅惑无比。

“好了，祭拜要开始了。”

三跪九叩，只是用不着站起来。绯夜揣着小心肝依礼做了，一边担心寒卿突然发疯再来一手，一边忧虑自己到现在还是没找到空当溜走。

怎么办？待会就要行合卺礼了——上床前的最后一步。当然，现在还不到夜晚，寒卿应该不急着完成最后一步，不过也难说，他的心思比海还要深。溟罗还在竞技场等我吧。一定要找到空子溜掉，绯夜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刚才险些晕倒在寒卿的那个吻里了。

祭拜礼毕，寒卿抱着他进了举办合卺礼的偏殿。偏殿里的餐桌前放置了豆、笾、簋、篮、俎，侍奉的宫人解释说这些表示以后要在一起吃饭一起生活。

呃，这些玩意一点也不好看。绯夜坐在餐桌前想，还不如桌子上盛着吃食的金碟金碗精致。

吃食看上去很丰富也挺好吃的，可是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呢。

一想到自己的困境，绯夜就愁上心头。不过他依然捻起红玉镶银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在金色的琉璃灯光下，他额上的红宝石熠熠发光，微垂的面颊莹白如雪，毫无瑕疵。寒卿忽然觉得这一刻有点太安静了，并不太像平日里两人之间的气氛。

“不太好吃么？”

“不，很好吃。谢谢陛下。”

“待会就要喝合卺酒了。”

“嗯，我知道。”

谦恭有礼。

冷淡疏离。

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无论我如何做，它还是那么硬？

寒卿的目光有些发冷，明亮的浅蓝眸子便渐渐暗淡下来，暗红的眸子沉得好像染过血。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用餐完毕，宫人奉上合卺酒。

绯夜看着手里的瓠，里面就是浅绿色的合卺酒，酒香清冽。他看见酒里映上自己的脸，沉静而清冷。

寒卿手中亦有相同的一瓠合卺酒。

所谓合卺，就是将各自瓠中的酒混合在合卺玉杯中，再一起饮下，取“合体”之意。

酒水在合卺玉杯中漾起可爱的涟漪。

绯夜定定地看着寒卿优雅地握起合卺玉杯饮了一口，心里忽然涌起一些话，他想问问。

合卺玉杯到了自己手中，他的手指轻轻抚摩着玉杯上的凸凹花纹。

“陛下，你为什么要坚持跟一个男子成亲呢？”

“我只是想跟你成亲而已。”

“……为什么想跟我成亲？”

“因为……在一起不好么？”

“……是因为……喜欢？”

“……”

对方久久没有应答，绯夜并不期待，他也从来就没有期待过。

自已也一直在逃避这个男人，不是么？

合卺玉杯已在唇边，他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酒水还没在胃里待上一眨眼的功夫，他突然感觉腹中痛如刀绞！

少年手中的合卺玉杯“呯”地一声滚落在地，他就在寒卿面前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绯夜！”

寒卿急忙扑过去抱住即将摔倒在地的少年。

可是一切发生得那么快。

少年浑身抽搐，牙关紧咬，面色骤然发青，紧接着从他的眼眶，鼻孔，嘴巴，甚至耳朵里都流出鲜血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寒卿厉声大喝：“绯夜，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绯夜此刻停止抽搐。他靠在寒卿的臂弯里身子渐沉，双目无神，眼眶的血流在青白的脸上，好像暗红色的泪滴。寒卿急忙摸向绯夜的脉搏，微不可及。

旁边侍奉的宫人见此情景，满脸惊惧，吓得纷纷跪下。

“快宣御医！快宣御医！”寒卿冲着他们大吼，“想要我宰了你们么？”

“是，是，陛下！”

慌乱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寒卿将自己的灵力探入绯夜的丹田，发现其如被凿之缸，灵力几近枯竭。于是他凝聚自己的灵力输入，却发现于事无补。几经努力，结果令人沮丧。

他拍了拍绯夜沾染血迹的脸说道：“你还不醒过来，是想等着我来罚你么？还是想试探我？”绯夜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寒卿问了几遍，声音从轻言细语到冷厉大吼，以至于整个寝宫都回荡着他狂怒的声音。单方面的恼怒始终得不到回应，他忽然感觉很疲惫，也头一次觉得红色是如此刺目的一种颜色，红得就像从绯夜眼睛里流出的血，滴上那大红的礼服却又消失不见。

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黄金冠冕此刻在绯夜后仰的头颅上显得兀然沉重，寒卿想了想，将那冠冕轻轻取了下来，又给他脱下了那厚重的大礼服，抱着他去了卧室，将他放在已经铺上红色冰蚕丝缎的雕兽镶金玉床上，自己则坐在床头看着陷入濒死的少年。

身穿红色中衣的绯夜躺在同样大红的床上，仿佛融化在那片红色之中，唯有一张青白的小脸浮在上面，好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白色睡莲。

此时，被紧急宣召的御医急步赶来，战战兢兢地给绯夜诊治。他望闻问切了半天，好不容易说了一句：“陛下，恐怕不行了……”话音刚落，他便被一脚踹开一丈多远。

狠狠撞到地面的御医顾不上嘴角渗出的血丝，急忙爬起来说：“陛下，请听卑职说一句！”

“王后脉息渐弱，灵力亦不可及。卑职探过，恐怕药石罔顾。”

“马上用药，马上！”寒卿根本不看他，只是盯着躺在床上的少年，眼神伤痛而茫然。

御医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又是施针，又是写下药方，吩咐宫人下去熬药。

又有值守廷卫统领进入寝宫禀奏：“王后近日所有饮食并无异样，所有衣物饰品上亦未发现存有剧毒之物。”

寒卿淡然问道：“那合卺酒呢？”

“无毒。”

是啊，若是有毒，倒下的不只就是绯夜了。

少年脸上的血迹刚刚被湿润的帕子擦拭干净，发青的脸色开始转变为灰，看得一旁诊治的御医偷偷擦汗。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御医暗自揣测，毒是他自己下的！他又偷偷看向王，发现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寒卿的面色愈发阴沉，抚摸绯夜脸颊的手指微微颤抖。

宁可给自己下毒，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么？

他垂下头，不可察觉地冷笑，那你可是想错了。若是从我的手里离开，绝对没有人敢收下你。

你已经无路可走，即使是死。

115.王后要私奔（上）

从窗户漏进来的阳光逐渐西移，从地毯上慢慢移到床上，照在少年死灰色的脸上，却是一分暖意也无法添上。对于一直坐在床头的寒卿，也是一样。

他撩起一缕绯夜的紫色长发，沉声问道：“你还是执意不想醒来么？”想要我把你扔进人鱼的湖里，再让它们咬咬你，还是把你扔进关了饕餮的兽笼里呢？哦，不，我差点忘记了，你已经把我的饕餮全部杀掉了。那一次我还以为你会被饕餮吞掉，没想到它们反而被你尽数杀死。你应该比龙之九子的饕餮更加厉害，不应该那么容易就死掉的。龙魂之珠会不会因此破碎？难道要我去鬼界寻你的魂魄么？也许那些都不重要吧，现在的我只想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你醒来。

他俯下身亲了亲少年的额头，看到缀在上面的红宝石。

“红色其实也很配你，就像你的名字。你知道么，这些红宝石是我特意挑选的，名叫落生红。”

寒卿在卧室里坐了很久，直到宫人进来禀告最新军报送到。

而御医此刻也端着药汤进了卧室，禀道：“陛下，药已经煎好，可以给王后服用。”

“把药给我。”

御医却有些惴惴不安，惶恐道：“卑职用药之时，需得施行治愈之术，请陛下暂时回避。”

寒卿看了一眼沉睡的绯夜，略一沉吟，吩咐道：“你在此小心伺候，若是稍有差错，你也不用活着出宫了。”

等寒卿离开，御医随即驱散了侍奉在卧室周围的所有宫人，理由如前。因此，偌大的卧室最后只剩下这名御医和躺在床上的绯夜。

他将药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笑着走近玉床，低声道：“没想到你睡得这么熟，药再多放一点，你可真的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药丸放入绯夜嘴里。

不多时，绯夜的脸色由灰变白，又从白转红，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的人，却是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那人便是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幽夫人！

“怎么不是我？我说过今天要来找你的。”幽夫人淡淡笑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那只肥胖的黑猫？

绯夜似乎明白了点，可脑袋里的乱麻一时之间还理不清。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没错，确实是那位丰腴的幽夫人。

幽夫人了然道：“那猫咪是用我自己的影子做的，也就是图个好玩。影族用影子做些小玩意倒不是那么难。”她看了看自己落在地毯上的倒影，只是用手指轻轻一划，便有块窄小的影子从中分离出来。幽夫人默念咒术，那团影子便慢慢凝成一团，形成一个愈发清晰的轮廓，随后轮廓渐渐展现真容，毛发，胡须，尾巴，尖耳，长着竖瞳的蓝眼睛——那只讨厌的黑猫！

原来你是影族之人，绯夜心想。那么，“先前，我在王宫里遇到的与我相似的人也是你做的么？”绯夜冷冷问道，那人的出现简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没错。是我做的。”幽夫人挺诚实地回道，伸开双臂，那黑猫就一跃而起，跳入她的怀里，撒娇似的舔了舔她的手背。幽夫人则一脸宠溺地轻柔抚摸着肥猫的毛皮。

绯夜再心怀芥蒂，也看不得这副人猫腻歪图，赶紧打断说：“那你给我的药丸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毒死呢！”

“哦，那个呀，”幽夫人恍然大悟道，“是我族内配置的药丸，既能帮助你恢复体力，与那合卺酒一混也能成为剧毒之药。不过，毒死你对我而言并无半点好处，所以我还是带着解药来了。”

绯夜听得几欲吐血，狠狠磨牙道：“原来我吃的是毒药啊，亏我还信你要帮我。”

幽夫人一边抚摸着黑猫顺滑的毛皮，一边莞尔：“怎么不是帮你呢，你看我今日不是已经劝走了陛下么？如果他不走，你还有时间逃么？”

“说得简单，怎么逃？”绯夜咬牙道，双眸快喷出火来。他是想逃，此时寝宫内外必定是守卫极严，连只蚊子都难飞出飞进。

“你不想想那日的影子？”

影子？绯夜猛然惊醒，对了，用自己的影子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幽夫人见他总算明白，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不跟你废话了。时间有限，成了后你赶紧走。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若是被抓住就好玩了。”

一想到寒卿可能暴怒的样子，绯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点点头，示意幽夫人可以开始。

幽夫人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另一个绯夜便出现在真正的绯夜面前。那个绯夜眨眨眼睛，就自动地躺上了床。

绯夜又惊又喜，不相信似的问道：“真的可以瞒过寒卿么？他会不会很快就发现那个是假的？”

“你还敢直呼他的名讳，看来你确实不把他放在眼里嘛。”幽夫人转动美丽的褐色眼眸，戏谑似地笑道，“没有什么能瞒过他，只能略略拖住他一时。”

“什么？”绯夜吓得脸色骤变，小心肝都快跳出了嘴巴。他从床上跳起来，抓住红色的合欢九重帐。

幽夫人故作轻松地一笑，“所以你必须马上离开。”不等绯夜说话，她即刻催动咒术，将绯夜变作穿着喜服的侍女模样。

绯夜见自己成功变身，心里却多了个疑问，问道：“你跟亦泽是什么关系，是朋友么？为什么要帮我呢？”

“还算是吧，帮你只是还他的人情。”

亦泽还能在魔界留下这么大的一个人情，真想不到。绯夜撇撇嘴，倒不好腹诽亦泽了。他急走了几步，转过头又问：“我走了后，那你怎么办？”寒卿一旦得知真相，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幽夫人却不耐烦了：“你的废话怎么那么多？想看到陛下回来么？”

问答时间终止，绯夜也没有功夫询问更多，他冲帮助自己良多的幽夫人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宫。

看着少年快速远去的身影，幽夫人神色黯然，她温柔地抚摸着怀里乖巧的黑猫暗自思忖，亦泽，你的人情我还给你了。那段无法开花结果的感情也就到此为止。当你心爱的人回到你身边之时，不知道你是否还会怀念我？罢了，我又在痴心妄想了。

她轻讽地一笑，轻轻地对黑猫说：“宝贝，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绯夜忐忑不安地低头走出寝宫，眼睛都不敢乱瞟，仿佛门口的侍卫随便一个眼刀都能轻易剥去自己身上的伪装。脚步走进宫外那厚厚的红色花瓣中，他这才发现四下寂静如平日，原本拥挤在婚典上的人们都已不见。想想也是，魔王的大婚上突生如此变故，谁也不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待在这儿吧。我不能胡思乱想了，要赶紧去竞技场找溟罗。

他低着头越走越快，脚步渐渐都像飞起来一般。红色花瓣在他的衣摆边轻盈飞舞，无声地望着少年急匆匆的身影。

魔王大婚，竞技场因此休息一天。

溟罗在安静的竞技场内等得心焦，他站在竞技台上巴巴地望着入口，望得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可是如约而至的不是绯夜，而是陶无双。

一见到陶无双平静无澜的面孔，溟罗觉得自己很背，如果绯夜能早一步来，他就不用面对师兄的疑难问题了。若是要他跟陶无双一同效力于魔王，绝对不可能。不然叫他如何面对整个龙族的族人，包括天帝和溟明？就连师门，他也是无颜以对。

可是，陶无双手段多端，他思前想后，自己被炼石兽打败，也可能有陶无双的作用，不然以他的御血之术，绝不会那么容易就束手就擒。后来被充作贱奴，说不定陶无双也是知道的。

想到昔日的师兄变成如今的敌人，溟罗就不寒而栗。若是自己不答应，不知道陶无双会如何对待自己。虚以委蛇在陶无双面前根本没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能轻易揭开自己所谓的伪装。

陶无双一身常备蓝袍，腰间一柄秀雅折扇，施施然踱到忐忑不安的溟罗跟前。他含笑地看着溟罗稍显不安的脸，问道：“等我很久了，师弟？”

116.王后要私奔（下）

你还把我真的当师弟么？溟罗暗暗磨牙，回道：“是啊，你上次问的问题我考虑了很久，已经有了答案。”

如今之计，只有先打发走陶无双，再等绯夜过来一起离开王宫。

“哦，这么快就想好了。我还以为你会考虑一个月。”陶无双做了不相信的表情，抽出折扇打开，开始斯斯文文摇起扇子来。

溟罗却看得有点恼怒，你这副模样很像长谈啊，我可没有耐心跟你谈下去，当下开口说出简短的回答：“师兄，为了族人和师门，我没法答应你。”

“这么斩钉截铁？难道你就不再考虑考虑？”陶无双露出点惊诧的神情，“贱奴的日子不好过，难道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