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
仆人们又是一阵慌忙,南宫景墨却不让人扶着,自已慢慢起身。他不是魔教的少主人,不必要接受他们的好意,何况
本是仇人。
“刑天在何处?”稚气的孩子站直了身子问,有几分强作大人的味道。
“少主,教主在无意殿。若无事闲人不得打扰。”
“请带路。”
“教主,少主人有事求见。”
通传之声传来,刑天起身,推了推身后的男子,这王爷真是越发没脸皮,每日缠着他糊天糊地,也许过不了几日,外
面的人都会传他成了一个神秘人的禁脔,倒不知百里宇琛是无意还是刻意,不过这也不算不得什么事儿。反正闲来无
事,胡混也能打发些日子。
百里宇琛被刑天一弄,也清醒过来,见刑天示意他离开,却厚着脸,身子一动不动的摊在那里。意思是看你拿我怎么
办?
“王爷无旨出京,可是大事,想来王爷手眼通天,也不会在乎被人发现不在京中。”
刑天也不恼,瞧着这人笑得越发温雅,眉目间一派书生无害的模样,百里宇琛却被他的笑容弄得心中发寒,“教主何
必如此,你我不是正和乐,让人折了我的台子,于你也无甚好处,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教主的心肠不会这么狠吧。
”他这几日本来就要走,不过是贪恋这人,才又多磨了几日,没想到有人比他更不耐烦。难道是他没有将他伺候好?
“若是有关床事,本王有何处不周,请千万不要客气,本王洗耳恭听。”一番话用词正正经经,而其中却是含了调笑
的。
刑天不羞不恼,只是含笑看他着装离开。
百里宇琛到此处还是不得不佩服他的风度,这些日子的言语试探,也不见这人生气,况且在床上弄得再狠,这人也柔
顺得跟水一样,不知有多配合,如果他有一日不是魔教教主了,收在府里解闷,也挺不错的。他还是赶快回去吧,京
中六弟镇不了多久。
刑天见人终于走了,这才收拾了自己,走出房门。
只见一小娃被侍卫拦住,小娃不过八九岁的光景,虎目星眸,眼里干净得像不见一丝尘埃。身形瘦弱却强自支撑,许
是病着脸上还带有不自然的红晕,额上汗珠点点,怕是走路花了他大半的力气。却仍这么直直站着。见他出来,孩子
似一愣,下一刻喊了句“魔头”。
刑天似有心情逗弄,俯下身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很有精神的小家伙。”一点也不在意被人当面叫做魔头,而在场
的管事心上冒出冷汗,教主行事不同常人,含笑杀人也不出奇。
管事急着上前,生怕慢了半步“教主,请恕小人无能,阻不了少主。 ”
“少主?”
“就是前日里搬进回雪居的那位。”管事很恭敬地解释道。
“你错了,我是南宫景墨,并不是你的少主人。”听到管事的话,南宫景墨脸上红意更盛,怒极。
刑天不计较,却淡淡地吐出一句:“这是你对父亲的态度。不知道静夫人竟教出个这样的儿子。”
“你还不是我爹……”南宫景墨满头大汗,冷风吹来,不住颤抖;却是忍着寒意,开口道:“你说的话我不会信,我
要见我娘。”
以十岁的孩子而言,听到这种事还如此克制,理智地提出条件已算不错。刑天淡淡地赞赏,却激起更多的玩弄之心,
他的声音越发温和,“我带你去找你娘,她说的话你可信?”
南宫景墨倔强地看着他,不言语。
刑天微笑着走在前方,景墨欲跟着,可是体力不支,人又栽倒下去。未及地,刑天躬身抱起了这个南宫景墨,南宫景
墨一反常态没有反抗。
刑天满意于他的听话,拍了拍怀里小孩子的背。
下一瞬,一道寒光闪过。然后,“啪”的几声,铁器落地的声音。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匕首已经节节断裂,几块碎片是太阳底下散出冷光。而南宫景墨手中仍握着匕首的手柄。
那时,周围的一切像是被凝固了一样,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一秒钟,二秒钟,三秒钟——
景墨身子在微微发颤,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失败了?
刑天眯着眼回望孩子,两指一松,将手里最后一片碎刀片,掉落在地上。
“刀剑无眼,一不留神便可夺命伤人。 ”随之刑天温和一笑,笑落了三月春花,余香袅袅。
他似有无限耐心,对着孩童细细讲叙:“如果是要杀人的话,这匕首过短,你的力道与准头都不够。下手的时候,干
净利落,快,狠,准,缺一不可,不然会担误了时机。还有一点,便是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就不要跟强过你太多的人
动手,不然只是徒劳。”刑天淡淡的说道,口吻像是极其负责的夫子在教导弟子:“你当庆幸的是你该庆幸我现在不
想杀人。”
说完又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过你刚才懂得示弱,去人戒心这点倒值得夸奖。”
南宫景墨紧紧抿着嘴巴不再说话,背脊硬曲着,像炸了毛的猫;他本来是想在路上趁他不备,出手刺杀,并没想示弱
。
“教主。”两个守门的教徒恭敬地问侯。
“静夫人,居于此处,可算得满意?”刑天问候眼前的妇人。
邢静看到来人,心中感情复杂。“教主”她行了礼,是夫人对丈夫的礼仪。在这几日里,全武林怕是都知道他邢静—
—南宫家的夫人,成了魔教的教主夫人。她不敢去想武林中的人会怎么看她,不敢去想南宫家其它人在怎么想她。她
也不敢跨出房门一步,怕看到别人眼中的戏谑,虽然没人敢开口说她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些人,都瞧不起她,她贪生
怕死无情无义苟且偷生。
“多谢教主关爱,妾身很好。”她已经认命,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现在刑天是他的相公,虽然现
在这样活着比死了好不了多少,但是想到被送往花楼姐妹妯娌,她已算处境优渥。
“娘娘……”小娃娃清亮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小身子扑入她的孩中,是她的儿子。邢静惊喜莫名,将娃娃紧紧抱在怀
里,一个劲儿地问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现在儿子便是她最大的指望了。
“景墨吵着来见你,我便送他过来。夫人,你瘦了。”男人的温和的声音,让邢静心中一颤,当年的小天也是用这样
的语气对她说话,仿佛无尽的柔情与关爱,邢静眼一眨,落下眼泪。
赶紧拿出手帕想擦眼泪,不能再惹了这男子不快。半途,手帕便被一修长白晳比女子还软的手拿走,“静夫人的绣功
比以往精进了,还记得当年还帕子给夫人,夫人人比花娇让刑天情不自禁。”
“不许碰我娘。”南宫景墨脆声声道,他见刑天的手要碰上邢静的脸,忍耐不住了。邢静一听,脸白了,接过邢天手
中的帕子“多谢教主。”
刑天挑了挑眉,“夫人,你还未告诉我们的孩儿我是谁?”邢静则僵了半刻,咬了咬唇,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小娃
娃拉到刑天面前:“乖,墨儿,叫爹。”
“娘,我爹是南宫仪,你记错了。”南宫景墨一本正经地纠正。
“快叫爹。”邢静再催。
“娘我爹不是他,不是他。”南宫景墨无比期待地看着邢静,眼巴巴地等着她的肯定。
可是半天,邢静将他拉到刑天面前,说“墨儿,跪下,他是你爹。”
“娘,他不是——”南宫景墨小声反驳。
邢静又拉了拉南宫景墨:“叫爹,他是你爹。”说过后面,声音更小,不怕孩子问为什么这个爹才是真的爹,怕孩子
长大后会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但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她无法逃避而面前这男人也不允许她逃避。
“不——我不信——”南宫墨眼泪终于决堤。从醒过来那刻起作出的强自镇定被打破了。
“你都在骗人……我不信——”小孩子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能将事实拒绝一样,真是傻。
我不信——
6.景墨求生
“启禀教主,少主绝食两日了。”教内的仆从,前来禀报。
“是吗?”刑天执着笔在一张宣纸上 ,听到这话便顿住了,吸了墨的紫毫,饱满得发亮,一滴墨轻坠,在生宣上漫开
。
画,毁了?刑天思虑半晌,便又另取一支小白云,蘸了墨,从从容容地勾画。
此画未成,尚能挽回,不过须得多费几分心思。
未几,一只寒鸦已成。凛冽寒冬,百花摧折。但见一根老梅,墙角独自绽放,寒鸦悲呜 。整幅画,浓淡相宜,虚实相
生。一动一静,笔笔天成,看不出差点被污。
等着指令的仆人,等也许久,也不敢出声提醒作画的人。等到画成,刑天才说了句“每日里只给一碗粥,他若不想活
着,就由得他。”刑天下令。如果他能将自己活活饿死,也算是本事。
仆人得了指令,就退了。心里觉得这教主太过无情了,既然不待见这儿子,为什么还要认了他。认了,却又狠着心不
怕白白饿死了。
刑景墨缩在回雪居的一角,什么话也不说,他不想当魔教的少主人。
可是母亲却说他是,他才不相信。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吃东西认为自己一旦吃了,好像就变相承认了魔
头是他的父亲。
可是,真的好饿。
刑景墨缩在小角落里,忍着不去看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粥。他真的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少主,你不要饿坏了身子。成为魔教少主有何不好,现在江湖人谁不怕我们魔,谁不对我们魔教俯首。做魔教少主
比当那个什么少爷好得多。”一旁的仆人苦口婆心,就算从教主那得来的命令是任少主自已决定吃还是不吃,但是如
果少主真的死去,教主追究起来他们回雪居里的人一个也逃不过。类似这样劝告的话,他们不知道在这几天里说过多
少次,少主却一个字也听不进,你说他们容易么?
“左护法,回雪居不能乱闯——”没等仆人说完,来人已将人掀到一边去。
“你,就是那个孽种?!”来人一把掐住景墨的脖子,将人按到了墙上。手劲之大,力道之猛,让景墨眼前一黑,他
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双手用力想掰开掐住脖子的手。好难受……
要被窒息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不,放开我——
景黑,挣扎着,扭动身体,想获得自由,可是头脑一阵阵发胀,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昏了过去。
被称为左护法的男人,恶毒地看着不能动弹的孩子,等孩子软了身体,便扔在地上。那个贱人真的居然敢娶妻,并且
连儿子都有了。他为他辛苦追击南宫家的余孽,险些身亡,他倒好,居然取了南宫家的淫妇为妻不说,还认了儿子。
他那样的贱人也配有妻有子,明明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
他心里真是恨,恨当年自己还有一份良心,那种贱人,只配锁在床上狠狠操弄,哪里值得他为他付出这么多,早知道
就该断了他的四肢,不然他哪有今日。
左护法,柳如风俊雅的脸狰狞得有如修罗。他总期望有一天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总期望那个无情的人终于能明了他
的一番心思,哪里想到,换来的却是背叛,却是无视。一想到当年,思及死去的莫啸,柳如风更是阴沉。
他是我们的女人,大哥,我会让他受到教训的。
柳如风心中暗暗发按誓,他已经不再希望那个贱人有心,他是一条养不熟的狼,不用铁链是锁不住的。
“教主,可曾来看过这孩子?”柳如风问跪在地上的仆人。仆人说一次也没有。
“教主可否吩咐过你们要好心照看?”柳如风再问,仆人便支支吾吾地将教主任小主人自生自灭的意思给表达了,换
来柳如风冷哼。
既然那个贱人不在意这个孩子,杀了也无不可,不过听教中之人说过,贱人对那个淫妇倒似有几分情意,这小娃子是
淫妇的儿子,说不定日后还有大用,不如暂且留他一命。柳如风打定主意,决定以后见机行事,他现在也奈何不了刑
天,况且,对于刑天灭南宫家的原因他并不清楚,但他肯定并不是仅仅出于正邪立场的原因,也不仅仅是由于什么教
中人所以为的夺妻之恨。
柳如风心思转得极快,他将事情前后分析,便得出了此事的关键在邢静身上的结论,他认定邢静定知道其它人所不知
道的内幕,而这说不定是击败刑天的突破口。
“不要对教主说我今日来过……”柳如风吩咐。
“可是,如果教主……”一个丫头,有些犹豫“啪”的一声,一个掌印印上她的脑门,小丫头睁着眼晴倒在地上。
“不该多嘴的就不要多嘴,这是给你们的警示。”柳如风阴沉沉地说道。一干仆从,禁了声,赶急点头。“还有以后
如果这回雪居有何动静不要忘了来报,要知道在这宫里让几个低等弟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多么容易的事,毕竟人都有
犯错的时候是不是?”
温和语气看不出来是在威胁人,同样的说话方式,让人想到教主刑天。
过不了几天,回雪居里的低等仆从一个个消失,只剩了两三张熟面孔,而这剩下的人,变得更加小心。当然这是题外
话。
“好痛……”景墨从浑身疼痛中醒过来,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肚子好饿,让他无法再睡下去。
宫里的仆人都已经不在了,只有桌上点头一盏灯,冷冷地照着只剩半碗的粥。
景墨的嗓子干得快冒烟,呼吸之间一股股作痛,让他痛得好想掉泪,他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负过。
一想到刚才闯进屋里想杀死他,景墨就害怕,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近过死亡的孩子,第一次发现死是一样多么恐怖的事
。
娘亲,爹爹——
景墨把自已缩成一团,蒙在被子里小声的哭泣。
景墨好想娘,还有爹——
可是爹都不见好久了,如果爹在的话,一定会赶走坏人,不让人欺负景墨和娘。
可是,现在,景墨只有一个人——
墨景该怎么办?
墨景会死么?——
一想到死亡,景墨心中生出一恐惧,不,景墨不要——
景墨是一定要弄清楚事实,不可以就这么死了?
在被抛弃的无助感中,景墨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来,身上很疼,可是没关系。景墨,小小的手捧起小碗,将半碗冷粥喝光,到最后还不忘舔
舔碗底的米粒。
冷冷的夜,昏黄的灯光,映着孩子眼睫上未干的泪。
***
如果人有信念,便能适应任何环境。
喝了第一口粥,也意味着软化的开始,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心性不坚,很容易在以后的日里的慢慢改变自己的态度
与观点,这是回雪居的李管事的想法。当收拾屋子的丫头端了空碗从屋里走出来时,他捻了捻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