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一）——落忆凡

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没想到自己竟然看书看得睡着了。转过头，看到了蹲在一旁的陆峰，脑袋又清晰了几分。抬起双手，贴在脸上轻轻拍了拍，这样算是真的醒了。“抱歉，我有点累了！”

视线在陆峰身上游走了一圈，出乎意料的合适，淡蓝色的睡衣很适合阳光的大男生，笑了笑由衷的赞美道：“没想到很适合你！哦，对了，你就睡小琨的房间吧。床我已经整理好了，你去休息吧！”说完，唐易尘便自顾自的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你呢？”身后传来了陆峰的声音，匀速向前的身子停了停，想了想，唐易尘懒懒地没有回头，“我洗澡啊！”然后关门睡觉，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这一回，那人没有在发出声音，唐易尘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拿好换洗的衣物走出来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了陆峰的身影，侧过脑袋看了一眼合着的房门，没有多想什么。现在他只想快点洗完澡，然后睡觉！

一直等到陆峰听见浴室的那扇移门合上，他才打开了面前的那扇房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扇移门上，他现在的心情很烦乱。心里头其实有很多话想对那人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他，但他知道，那人一定不会让他说也不会让他问，没有理由的，他自己就是知道！

随手胡乱地扒了扒自己还没干透的头发。胸口闷闷地，就好像有人在里头点了一把莫名火，然后又冷不丁的一下子把火给浇灭了，残留下的那部分水蒸汽东窜西窜地却硬是找不着出口，撒不了气！这样的滋味，真能把人给憋死！

也不知道自己就那样杵在房门口多久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浴室的移门正巧被拉开了。吃惊之余，陆峰赶忙把自己缩回房里，他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人瞧见自己。等了等，却突然传来一个物体碰到地板而发出的撞击声！

心里头一惊，阿尘！一下拉开了房门，果不其然的看见了浴室门口的地板上趴着一个人。“阿尘！”忍不住惊呼，陆峰迅速的跑向了唐易尘。

一把扶起了趴在地上的男人，陆峰的心脏跳的狂乱不已。看着他脸色惨白就像雪片一样，陆峰的双手都不由得颤抖了几下。没有过多的思考，他赶忙一把抱起了柔软无力的男人，脚步稍显踉跄地跑进了男人的房间。虽然心里紧张的要命，可是陆峰还是以最最温柔的动作将唐易尘放在了床上。

侧身坐在了床延，陆峰看了看唐易尘没有丝毫血色的容颜，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对这人有帮助。双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头，就连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也没有松开。对了！叫救护车！

混乱间，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想着便伸手向裤袋里摸，这一摸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应该在隔壁。定了定神，他便想起身。一个冰凉的手掌突然轻轻握住了自己仍然处在床沿的右掌。低下头，他看见了那人睁开了双眼看着自己。虽然依旧看上去很虚弱，不过看得出意识已经清醒了！

那人张了张口，陆峰见了便俯身将自己的耳朵凑了上去。然后，在听到那人说的话时，他还是忍不住狐疑的瞟了那人一眼，英气的眉毛也不自觉地挑了挑。那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疲倦的闭上了眼，同时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见状，陆峰只好默默地起身走到书桌旁，打开了那个黑色的包包，翻找了一小会，终于找到了刚才那人口中说出的东西……一块巧克力！而且是甜度让他自己腻味的那种！看了看，他剥去了包装纸，然后回到床边。

过了一会，陆峰终于看到唐易尘拧成川字形的眉头舒展开了，顺带的，他那颗心也算归位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在陆峰的扶持下，唐易尘支起身子半靠在床头。语气很诚恳，有着深深地歉意。这在陆峰听来竟然奇迹般地平抚了他心中的那份不安。

没有说话，陆峰只是依旧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唐易尘垂下眼睑，仿佛看出陆峰心思一样，轻轻地开了口：“我有低血糖，血糖过低时就会晕倒的，不过只要补充些糖份，过一会就会好的。”这些都是事实，唐易尘也只是在把事实叙述一边给身旁的这个人听。

陆峰听过这个病，回想起刚才唐易尘的症状，的确如此。看着他一脸疲倦的样子，陆峰又伸出手，可是还没碰触到那人却又停下了。直视着对方抬起的眼眸，心里免不了的添了一份失落，“放心！我只想扶你躺下！”

心底坦荡荡地回视这人看过来的审视的目光，仿佛就是在检验自己话语中的可信度一样。然后，那人点了点头，他这才将停滞在半空的手继续伸向那人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体贴地为唐易尘掖好被子，看着他要合不合的双眼，陆峰无奈的开了口，“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会离开的！”好像这人苦撑着不闭眼就是在等自己的这句话一样，“那你也要早点休息！”

合上双眼前，唐易尘最后吐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便会周公去了。陆峰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耳畔传来唐易尘轻浅、匀速的呼吸声后，他才慢慢靠向熟睡中的男人。

竟然会看不厌，陆峰盯着唐易尘的睡颜傻傻地想着。现在的唐易尘看起来很无害，没有伪装，恬静的仿佛是一个……顿了顿，陆峰不禁为自己想到的那两个字感到无力。他一定是病了！

躺在自己面前熟睡的人明明就是一个如假包换大男人，可是自己却不只一次的觉得他像一个……呃！一个‘仙子’，想到这两个字，陆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在‘彼岸’的这几年，面前的男人却依旧以他自己的方式生存着。他不是没见过最终堕落的人，或许最初他们也同这人一样，可是很多事情是抵不过时间这个砝码的！只有他，依旧清冷孤寂！若不是亲眼见到男人今天的样子，他多少还是会有着那么一分疑虑。但是现在，一切都豁然开朗了！不论在他身上还存在着多少秘密，他喜欢的却就是这样的阿尘！

“阿尘，感情的事，由不得人选择的！”陆峰淡淡地语气里却有着异常坚定的执念。看着男人不安的动了动，却没有醒来。陆峰只是了然地笑了笑，而后俯下身，轻轻地在唐易尘紧抿着的唇上印上了一吻。末了，含笑的又靠回了椅子。

在陆峰看不见的被子里，一双手缓缓握起，随后又悄悄松开，就好像一直没有动过一样。

第二十三章

疲惫的睁开眼睛，屋内的光线亮的有些刺眼，忍不住又闭了闭，反复几次后，终于适应了现在的亮度。感觉全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的酸痛，不像平日里低血糖犯病后的感觉。动了动脑袋，有些意外的发现床沿上趴着一个人。

那人或许感觉到他的动作，抬起了枕在手臂上的脑袋看了过来。正巧，两个人的视线处在一条直线上，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呆愣了几秒。最后还是那人先回神。

“你醒了！还有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的？”陆峰看着唐易尘，关切的语气极其温柔，开口的同时，他还伸手探上了唐易尘的额头，稍待几秒后才长吁一口气，“太好了，烧退了！”收回手，朝着床上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听到陆峰的话，唐易尘的脑子转了转，立刻消化了自己不适的主因。看着陆峰起身走出卧室，没有多想，便挣扎着挪动自己酸痛的手脚从床上坐起，然后却不得不靠在床头调整自己的呼吸。面前出现了一杯水，抬起眼看见陆峰神情自若的站在一旁。

接过杯子，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干裂的下唇，还真有那么一点走失在大沙漠中的幻觉呢！一杯水，唐易尘分了三次才喝完，总算是觉的自己能出声了。“现在几点了？”抬起头把杯子交给一旁的男人，开口问了问时间。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在转身前轻轻吐了几个字，“下午2点了。”

唐易尘盯着陆峰的背影，看他一路走向厨房。他身上穿的不是之前的淡蓝色睡衣，而是自己给他的另外一套运动衫，和他估计的一样，也很合身。靠在床头，他动了动脖子，眼尖的发现了写字台上的一个袋子，上面印着的是他家附近一个大药房的店名。

这人守了自己一宿吗？还是给他添麻烦了，心里有些泄气的想着。“阿尘，我煮了点粥，你想在哪里吃？”转过头，唐易尘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陆峰，这人的神色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嘴角依旧挂着那抹阳光般的笑容，“饭桌上吃吧。”

话说完，他就掀起了被子，起身下了床。有那么一点点眩晕，不过没什么大碍，毕竟他这身子并不娇贵。

刷了牙，洗了脸，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难得有心情的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却不想被突然出现在镜子里的陆峰见了个正着。那家伙大概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个大男生的腔调，丝毫不顾忌的大笑出声。

唐易尘只好盯着镜子狠狠地瞪了那个几乎笑弯了腰的家伙，然后，笑声嘎然而止。转过身，唐易尘狐疑的瞅了一眼弯着腰抱着肚子的陆峰，后者慢慢起身。接着，这人露出了他那张股着腮帮子，又因为憋气而涨得发红的脸。

这小子！唐易尘眉毛一挑，顺手抓起了一个牙刷杯直直向那人丢了过去。

门外正巧有人走过，只听见唐易尘的小窝里就发出一声响亮的狼嚎！听得那人惊慌地匆忙跑开！

坐在厨房的饭桌上，唐易尘垂眼吃着陆峰煮的甜粥，对面坐着的家伙却一直一脸深情的注视着自己，明明那人面前也有一碗粥！“你不饿？”间隙，视线停留在汤勺上，轻轻问了一句。那人没应答，无奈的抬眼，陆峰只是含笑的摇了摇头。抿了抿了唇，垂下眼继续吃粥，只是淡淡地有些甜味，很和他的胃口。

又过了半响，唐易尘放下汤勺，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还要吗？”对面的陆峰已经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打算拿过空碗。抬起头，仰视着这个大男生，摇了摇头，“不了，我够了！”

他的胃口本来就不大，再说先前胃里也太空了，要是吃多了，没准一会还得犯胃病。瞟了一眼对面的那碗动也没动的甜粥，想了想看着陆峰忍不住开口问：“你都没吃！”陆峰笑着收拾了一下桌子，才开口说：“我之前就吃过了！”

这个回答同自己的预料一致，陆峰只是想用最简单地方法来陪伴自己。即便自己心里已经猜透了，可是真正听见了，他的内心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子惆怅。下一刻，唐易尘却笑了，笑得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着，笑得双唇微启露出些许洁白的贝齿。

乍看之下，这个笑容很美更是迷人。只是，细细看下去，你就会觉得在这个艳丽的笑容里却夹杂了太多太多的包袱。它们努力的维持着平衡，因为只要你在它们之中随便取出一个，那这个看似完美的笑容只需瞬间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看着面前的陆峰，唐易尘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有时侯，这个人大大咧咧地就像个孩子，可有时却心思缜密的像一个完美的情人。这样的人唐易尘知道自己配不上，更配不起！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经维持不住了，有些狼狈地避开了那人关切的视线，“我先出去了！”说完，他急忙转身想要逃出这个狭小的空间。

陆峰很适时的挡住了唐易尘的去路，他觉得他们俩需要谈谈，虽然现在不一定是最恰当的时机，可是就冲着这人先前的笑脸，他也不得不这样做。看着男人垂着头，仿佛赌气般一动不动地站着。“阿尘，我很差劲吗？”

陆峰在之前照顾这男人的时候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的事，很多的可能性。直到最后他想起了一个人：孙昶。这个人太过出色、也太耀眼了！站在他身边，无论怎么比较自己也许永远都是落败的那一方。这样的对手太强大，相交于自己，他又有什么可以与之抗衡的呢？

唐易尘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不！反而我觉得你很出色！”这是由衷的实话，缓缓地将视移开，轻声地又补充了一句，“感情可不是儿戏啊！”没有再去看他，既然这人的情他要不起，那或许干脆利落的斩断情丝才是最好的选择！

脑海里浮现了陆峰以为自己熟睡时说的那句话‘感情的事，由不得人选择的！’这句话没有错，只是现实了些。可要是为了他这样的人，那就太不值得了！努力思考着该以怎样的语言来说服对方，却不想陆峰突然一下子改变了话题。

“阿尘，你不是GAY，对吧！”这是陆峰的饵，他在等着唐易尘上钩。果然，男人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盯着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不回答！那就是说，我说的没错！”丝毫听不出陆峰话中的用意，唐易尘还是不说话。

“阿尘，你欠了高利贷吧！”陆峰死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这一次男人有了反应。眼神中带着疑问，却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不说一句话！

“一年多前，我在‘彼岸’的后门看到你将一个信封交给了三个男人。”顿了顿，男人的神色有了变化，“到了你家，把两者结合起来，要得出那个结论其实很容易！”

这样的话在唐易尘听来只觉得有那么一点后悔！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叫了那些人到‘彼岸’来收钱，而原因却只是那天小琨在家！“没错！”既然陆峰已经知道了，他也不需隐藏什么。这毕竟是自己的事，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陆峰突然伸手分别握住了唐易尘的那双手，脸上是真挚诚恳地表情：“我可以帮你！”不知道为什么，唐易尘听到这句话心情却越发的低落！看着那人的真挚容颜，他竟然会觉得扎眼！猛地别过头，双臂使劲一用力，双手挣脱了陆峰的束缚。

神情冷冷地看着厨房里的水槽，但过了一会，他又转过头对上了陆峰的眼。“那好啊！那就请你去‘彼岸’点我作陪，这样就算是在帮我了！”

苍白的容颜上挂着淡淡地笑意，说话的语气却冷若冰霜，两者诡异的结合在一起，硬是让人觉得面前的男人仿佛就是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飞蛾，还没有好好体会自由飞翔所带来的愉悦，却已疯狂的扑向熊熊燃起的烈焰，转瞬间，棼身以火所有的一切全数灰飞烟灭！

这一次，陆峰慌了，慌的彻彻底底！眼前的唐易尘虚无的让人无法靠近。他没想到自己话竟然会让误会。“阿尘，我不是这个意思！”一伸手就将面对着自己的男人拉入了怀中，他急切的想要去解释，“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陆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惊慌失措的像个孩子，只知道死命的抱住男人，一点也没有了先前那么镇定自若的神色。现在的他仿佛只是一个害怕丢失玩具的小孩。

抱着自己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唐易尘只能用身体来感受着那人的不安。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这个大男生的话，自己怎么可能不理解呢！正是因为他理解，他没有误会，所以他才会狠下心，故意说出那样的话。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因为他看不到自己说话时的神情，那个散发着绝望的笑是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他以为自己只想要让陆峰明白，要让陆峰放弃这条不归路！然而，他没有深思，他逼陆峰放弃自己的同时也在无情的逼迫着自己放弃了自己！

唐易尘也知道，他自己的心不够大。以前有爸爸、有妈妈、有小琨的时候，他不会有这样的认知。到后来，当他可怜地只拥有小琨一个亲人时，他的心碎了、破了！勉强残留下的那部分里，这些年来装着小琨，他的心就变得更小了。

爱人与被爱，就连这样的词语在他看来都是奢侈的。像他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没有权利去接受别人的爱，这只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便万分地不愿承认，可是发生过的一切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即使他现在只是简单地向往着平凡的生活，这样的梦想也只是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