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一）——落忆凡

“而我第一次对小琨撒谎，竟然是为了瞒去我们欠下高利贷的真正数额。我甚至都没有告诉他，我现在在‘彼岸’上工。不过，我也很欣慰，小琨他很懂事，学习也拔尖，几乎不要我操什么心。为了还债，为了弟弟，我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一直就这样走！”

“现在在我的生命里，除了这些，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了！”似乎是隐忍着什么，唐易尘说到最后的语速变得很慢，而后却是突然的安静。

好些年了，自从母亲离世开始，唐易尘就把这些事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他一直以为这样做是正确的，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去倾诉，其实也没有人可以倾听。他只需要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一切依旧会同往日一样。

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会道出这些他小心掩藏的记忆，这让他很意外，而同时却也看清了自己其实也是需要倾诉的！那些不能同别人说的事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逼迫到了绝望的死角。

陆峰静静地听着，在今天之前，他有过很多的猜测，想过很多的可能，他一直都相信唐易尘一定经历过什么，往往只有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给自己塑造一个孤寂的假象。现在听着这人亲口，一点一滴的叙述出来，没有过多的音调起伏，有的只是几次短暂的哽咽，这些事情的画面却好像生活了起来。

事情的经过一步一步地仿佛按部就班的发展着，这样的事情在其他人身上也常有发生，甚至说故事的情节还显得有些老套。在以前听来，他顶多听过了事，但今天，他的心却随着这人一起感触。那样的自责、绝望，他的心也随着一起纠结！

陆峰知道男人快要哭了。悄悄地动了动环在男人背上的手臂，然后温柔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着。怀里的男人身体僵直了几秒，随着自己的拍抚也渐渐地放松开来，微微颤抖着，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独自一人背负着深深地自责，每一天每一日的独自承受着揪心的折磨，也许早就让这个看似单薄的男人学会了强装的坚强！心疼，自己的心清楚地感受到这人的隐忍。“阿尘，你放声哭出来吧！哪怕就一次，一次也好！”陆峰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有用，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触碰到过这人的心。

而唐易尘没有放声痛哭，这些年来，他早就已经忘记了那样的滋味。慢慢抬起双手，悄悄地抓住了陆峰的衣摆，然后紧紧地揪住，这是他唯一允许自己做的，也是唯一能够表达他无助、痛苦的表现。他只有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要坚强，才能够继续在这条人生路上走下去。

泪水伴随着隐忍的颤抖，无声地宣泄着他的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陆峰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姿势，静静地感受着男人在自己怀中的颤抖，这一次，泪水浸湿了外衣，隐隐地向内泛着，他能够感受到肩头处的湿意，不露声色的轻叹一口气。“阿尘，你真是一个倔强的男人！”语气中流露着他对这人的心疼。

似乎已经平复了心境，唐易尘就像先前一样悄悄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这样的一场痛哭，哭出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绝望，仿佛心中的洪闸开启，所有的洪流便一泻了千里。

“陆峰，我没有爱过，也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带着浓浓地鼻音，有些沙哑的诉说着。“现在除了那些尚未还清的债务和小琨，我几乎一无所有。”看似云淡风轻的口气，似乎给人一种懒洋洋地错觉。

陆峰松开了自己环住男人的双臂，男人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后退了两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两步之遥。陆峰看着唐易尘孩子气的抬起手臂，随意的抹了抹脸。然后，在陆峰的注视下，唐易尘缓缓抬起脑袋。

陆峰心疼的看着男人，红红的眼眶证明着男人先前发生的哭泣，然而在这人的脸上，他已经找不到那些泪痕了！

唐易尘的神色透着浓浓地疲惫，很多事好似在今天都看透了，曾经有过的不安在现在看来却更多的像是无奈。吸了吸鼻子，带着一脸的释然，唐易尘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陆峰。就像他自己所说的，现在的他除了还债，剩下的就只有小琨了。

在这样的认知下，他也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的心里只可能装下小琨一人，而自己所有的感情也只会属于小琨一人。心里隐隐有着一点疑虑，他却没有去深思，对于自己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资格去幻想的！缓缓地垂下眼帘，悄悄地掩藏了那一份莫名的苦楚。

第二十六章

“陆峰，为了我这样的人守候，不值得！”看着那人眼中的坚定，唐易尘真的很想对着他的耳朵咆哮。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甚至连那些从不会告诉他人的往事他也已经全部都告诉这人了！可这人为什么还是不愿放弃！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知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盯着男人的眼睛，唐易尘那几近乞求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陆峰的心。看着这人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的脆弱模样，一时间陆峰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想要靠近他，可又害怕男人推开自己，犹豫的间隙，那人开了口。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就连这俱身子……”前半句，唐易尘仿佛只是在低喃，只是当他提到自己的身体时，停顿了一下。原本望着陆峰的眼眸渐渐下移，然后死死地盯住他自己那双有些颤动的手。

下一刻，他又突然抬眼看着陆峰，张了张口，却只是无比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好脏！”，语气中带着浓浓地哭腔，可那双透彻的眼眸里却不带丝毫雾气。唐易尘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随着那两个字被抽空了，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要不是有身后的墙壁依靠着，他真的会倒在地上，而如今身子却顺着墙面缓缓地下滑。

跨了个大步，陆峰已经立定在唐易尘的身边了，伸手一把扶助了男人下滑的身体，用力一带，便将男人搂在了自己的怀中。“不要这样说自己！更不要这样嫌弃自己！你应该告诉自己，如果没有你，就撑不起现在的一个家！”

男人的话，陆峰听得真真切切，长久以来的压抑压的男人开始痛恨自己、嫌弃自己。一个表面上清冷的云淡风轻的男人，实则是活的那么痛苦、无助。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陆峰垂下头将温柔的一吻落在了唐易尘的额头上，就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轻柔。

这个下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自己的告白被这人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回绝了，这的确让他难过。可也是在这个下午，他知道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过去，知道了他身上背负的一切，他竟然是那么的凄楚。

这些年里，一个人饱受着自责的煎熬，还要强撑起一个破败的家，只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弟弟。他是不懂爱也不会爱了，因为他根本不再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爱其他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是一味的将苦痛留给自己，藏着掩着，卑微的让人无法不去心疼，只想要好好爱他，守护他！

想到了这些，陆峰反而像是见到了曙光一样。唐易尘不懂，他可以让他懂，他只要用自己的包容、关怀还有那份坚持，从现在开始默默地陪着他，即使得不到回应，只要能让这人过的快乐些也是值得的。

“阿尘，让我陪着你，我不会去打搅你的生活，只是在一旁守护着你！我不会给你压力，也不会要求你做不愿做的事情，你可以放心！真的！”

见到男人抬起头看着自己，一双美眸带着迷茫，陆峰淡淡地笑了笑，“要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是不容易的，同样的喜欢了在要放弃这份感情……”

覆下头，轻轻地在男人的唇上印上了一吻，“这也是不容易的！抱歉了，阿尘！”透着一丝无奈，陆峰抬手轻柔的抚上了男人的脸颊。

唐易尘无力的抬着头，看到的是陆峰眼中的坚定和深情。挫败的又垂下脑袋，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了。既无奈又无力，唐易尘只能妥协一般的不再开口。有点逃避的想着，就让时间来处理吧！他实在也没有这个精力再去阻止什么了！

下午的对话，最终还是以陆峰的坚持己见而结束的。自己想来，其实颇多的还是感到无奈。没想到他们两人竟有一个极其相似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固执、死脑筋！之后，唐易尘稀里糊涂的吃着陆峰准备的晚饭，期间两个人也没有怎么说话。

唐易尘是真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陆峰呢！那人只是安静的瞅着唐易尘露出一脸温柔的笑容，搞得唐易尘这一顿饭吃得是食不知味的。

晚上7点多，当唐易尘和陆峰两人一同出现在‘彼岸’时，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所有的人表现得都是十分地吃惊！陆峰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还从来没人见过他会同谁一起。而唐易尘也差不多，无非多了一个列外，那就是孙昶。

大多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进进出出的。现在，这么两个人却一同出现，免不了的，大伙都在私地下悄悄地讨论了一番。不过，也只限于讨论了，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去问些什么……

一进酒吧，唐易尘和陆峰两个人好像事先讲好的一样，都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一个一脸的冷漠，一个依旧青春阳光。其实呢，两个人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唐易尘是因为多年来的习惯，而陆峰，他只是不想给唐易尘压力。

一个大男生竟然如此细心，让人真的不能把他同平日里的那个大大咧咧地阳光男孩相提并论呢！

9点过后，‘彼岸’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就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阿尘，9号桌的客人点名要你调酒。喏，这是单子！”一个年轻的侍应生拿着一张单子跑到了吧台边，探头朝着现下正蹲在吧台下面取水果的男人大声的说。

唐易尘一手里拿着两个柠檬，一手托着一盘鲜红的樱桃，而后才慢慢从台下站起。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旁却已经有人接过了那一盘樱桃，“我来吧！你去！”陆峰的声音响起，唐易尘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微微一颔首，同时也将另外两个柠檬一同递给了那人。

接过单子，唐易尘没有抬头，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侍应生看他同陆峰两人的眼神显得有些暧昧。一手拿着单子，双眼不自觉地半眯了起来，唐易尘努力的想要认清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香槟朱丽浦。”

收拾好水果的陆峰才转过身就看见了一脸纠结的唐易尘，半眯着眼眸盯着手上的单子。忍不住还是走了过去，伸了伸脖子瞄了一眼那人手上的单子，平时他认这些字的机会多，所以早就认惯了。

唐易尘一听，这才侧过脑袋，眼神中有那么一点点疑问，陆峰见状，毫不吝啬的对这男人咧开嘴灿烂的一笑。他当然知道这人的疑问出在哪里了，一定就是询问他：‘这样的字，你都能认得？’其实这也不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吗！

所以，陆峰没有开口，回给对方一个笑脸。唐易尘眼神闪了闪，没出声又立刻转回头去了。陆峰见了，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又小瞧了那人一会，也干活去了。

唐易尘把单子放在了台上，一边的另一个手已经开始忙活起来。脑袋里飞速回忆着‘香槟朱丽浦’的配料，一边在吧台下取出了坦布勒杯。

然后转身，从酒柜上取出白兰地酒托在左手，随后又从一旁的冰柜中取出香槟，回身将香槟酒放入冰桶，同时放下了左手上的白兰地。弯腰从台下的小冰柜中取出一个装着薄荷叶的保鲜盒一同放在台上。

整个过程也不过几秒钟时间，看了看，材料基本都准备齐全，可以着手了。

‘香槟朱丽浦’这酒算不上难调配的，只是做工上稍显得有些麻烦。唐易尘是不知道别人的看法是怎样的，只是他比较不喜欢第一个步骤。

快速从保鲜盒内取出了4支薄荷叶直接放入了坦布勒杯中，拿过一旁捣缒，仔细而又快速的将薄荷叶捣碎。顺手拿过一个空杯，加入了1茶匙的糖粉，另一只手取过了一旁的苏打水倒入了少许，轻轻摇晃了一下杯子，使得糖粉充分化开。

看了看，便将糖苏打水倒入一旁的坦布勒杯中，取过一旁的调酒棒将碎薄荷叶与糖苏打水均匀搅拌。停下后，又用冰勺在杯中加入了适量的碎冰，然后取过白兰地和香槟，依次倒入。差不多了，这才又从保鲜盒中取出1支薄荷叶放入杯中用于装饰，从一旁又取了1支吸管插入。

最后看了一眼，满意的微微颔首，伸手拍了下吧台边上的一个小摁铃。

不一会，先前的那个侍应生就来到来吧台前，带着笑脸取过桌上的那杯‘香槟朱丽浦’转身走开。唐易尘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向9号桌那边，那个桌子其实离吧台很近，要是客人愿意，只要抬眼便能够看见吧台内的酒保调酒的情形。

对于唐易尘，他本就不是一个好事之人，所以除了认真的调酒外，他几乎属于目不斜视的那种。收拾了一下之前的用具，将酒水归位，然后清洗用具，一气呵成。

陆峰之前一直盯着唐易尘，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迷这个男人调酒时的样子。淡定的神情，原是白皙的手指被包裹在洁白的手套之中依然尽显着修长之姿。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在他调酒时发挥的淋漓尽致！酒水与男人在不知不觉中混合一气，配合着不同的酒水散发出不同的诱人芬芳。

视线停留在男人的脸上，银白色的灯光下，陆峰看来却觉得那人的脸色过于白皙，随后就见到唐易尘双手扶住了吧台内侧，站的有些不稳。皱了皱眉头，陆峰大步走向唐易尘。“怎么了？头又晕了？”

走近男人身边，陆峰看着半阖着眼眸的唐易尘，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唐易尘稍稍偏了偏脑袋，斜眼睨了陆峰一眼，才点了点头。陆峰没有说话，弯腰在吧台下找起了什么，不一会便拿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打开包装，拿了一小块，丝毫不迟疑的直接送到了唐易尘的嘴边。“吃一块吧！”

换作是从前，陆峰如果做这样的举动，唐易尘不会有什么不自在，可是现在！经过之前的一闹，说实话，他现在的确有了一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尴尬想法。他不想自己对陆峰表现的太亲近，那样等于变相在给对方希望。

那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捏着巧克力的手向他唇边又推了推。拗不过身体的不适，唐易尘还是张口，含进了那块香香甜甜的巧克力。

陆峰笑了笑，他猜得出这人先前在犹豫什么，不过好在最后还是吃了，这样就够了。弯下腰，又将剩余的巧克力放回原来的小盒子里，站起身，也没打算走开。

两个人就这样并排站着，一个是笑得春风得意的，另一个双手撑着台子，脑袋半垂着，一时半会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了。

第二十七章

转了个身，动了动手臂，唐易尘用手肘做支点抵在吧台上，后背依在台面边缘，闭着双眼，紧抿着嘴唇，高高地扬起了头。漂亮的颈子因为这个动作，肌肤绷得紧紧地从而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乌黑柔亮的短发就着他仰头的姿势顺势垂下。

身上穿得是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衣，黑色的丝织布料映衬着少许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泛着诱人的光泽。贴身的黑色休闲裤恰到好处的显示着两腿的修长轮廓，一条腿弯曲着以脚尖点地，另一条则是懒懒地伸直着。

唐易尘觉得这样的姿势可以缓解自己头脑和胸口的不适，却不知道这样的一个随兴地动作却透着些许慵懒，散发着诱人犯罪的气息。

在场的其他人大多都被眼前这个平日里清冷的阿尘吸引了注意力。一旁的陆峰当然也不例外，嘴角挂上了一抹无奈。阿尘啊！阿尘！你是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哪里吗？还是，你对你自己的魅力太没有信心？这样的一个随意的举动，却十足实的性感！

有那么一点点私心，陆峰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四周那些一脸着迷的恶狼们，嘴角稍稍勾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