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等待——林夕隐

叶葵……

握在手里形似金属打火机的‘那部手机’细不可闻地叮铃了一声，叶莲心里一冷。他被推出来晒晒太阳，负责的护士刚去给他取水了。叶莲看看附近没有人，便把手机放在手心，假装用手杵着脸，接了电话。

意想不到的电话总是容易在深夜接到，如果梁浩能早知道这个电话的内容，就算要他假装聋了也不会接这个电话，也许就算要他真聋了他也愿意。

“你说什么？！杀了肖茂？你疯了！”梁浩站在阳台上，压着声音不可思议地低吼。

“对，上面下的命令。”

“不可能，上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下这种命令。”梁浩烦躁地把手机从右边换到左边继续听。

叶莲冷冷地说：“上面的命令就是命令，我们下边的人执行就可以了。”

“不行，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我拒绝执行。”

“梁浩，你杀过人吗？”叶莲冷冷地问道。

梁浩愣了一下，平静地答道：“嗯。”

“据我所知，抽你做狙击手是不会给你任何解释的，只用听从命令。这次……”

“这次不一样。”梁浩有些努力争辩道。

“哪里不一样？组织上不会滥杀无辜的。”叶莲的声音听上去越发没有感情了。

梁浩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不行，不给我合理解释我绝对不会对他动手。”

“梁浩，你不要陷得太深……”叶莲的话里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惭愧，微微有些不忍。

梁浩立刻否认道：“我没有！”

叶莲叹了口气，还是说道：“东西会放到那个信箱里，你有钥匙的。”

“我不干。”梁浩断然拒绝。

“你知道后果吗？”这次叶莲的语气有了些威胁的意思。

“那又怎样？”

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两人想到的并不一样。叶莲没有回答，电话两头突然地都没了声音。

许久，叶莲终究先妥协了，他缓和了语气对梁浩说道：“哎……我们也算是旧识了，我告诉你。”

叶莲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杀死郑民的人是肖茂。”

“什么？！”梁浩惊呼出声，还好声音不大，“你等等。”

梁浩警惕地走回客厅往走道望了望，没有人，肖茂的门也仍旧是关着的，应该是完全听不到阳台声音的。

回到阳台，梁浩才又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在郑民的指甲里检查到一些皮屑和组织，符合肖茂的DNA。”

“不可能，那天一整天肖茂都和我在一起，不可能去杀人。”梁浩否定道。

“中午饭和下午饭呢？不都是他回家做好了带过去店里吗？”

“那天中午他的确是回了趟家，但是下午没有，我们吃的外卖。”梁浩回忆说，“如果他中午就把尸体挂了出来，下午的时候不可能没人发现。过了中午他没踏出店门一步，绝对不可能是他！”

“你不是已经验证了飞鹰就是他孤儿院的大哥‘肖舒’么？不用他动手，飞鹰的人就是他的人。”叶莲猜测着说道。梁浩虽然都有汇报，但并非是事无巨细地详细说明，叶莲这才有了他自己的推测。

梁浩立刻不相信地质问道：“那郑民指甲里怎么又会有肖茂的DNA呢？”

“肯定是他先抓了郑民，你要知道，郑民是为了保护他才在那里的，肯定对他不会有防范。”叶莲自圆其说。

梁浩有些犹豫，飞鹰并不像是和肖茂有联系的样子，而且肖茂根本不可能绑架人的！可是叶莲说的……之前种种难道都是他们装的？

听到梁浩没有接话，叶莲知道他开始怀疑了，再接再厉地说道：“你前些天不是说搞清楚了半夜敲门的声音是有人在门上弄了个装置吗？八成就是他自己弄的，外人在他门口鬼鬼祟祟地肯定会被人发现。”

梁浩还是没有接话，阳台上一片安静，朦胧地月光下，梁浩的脸色有了些变化。

“而且，郑民早就对我说过，那些血手印有蹊跷。”叶莲咽了咽吐沫，“大半夜地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肯定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弄上去的！”

梁浩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自己弄上去的’？顿时间，脑中一片清明，所有的奇怪之处都连上了，而真相仿佛豁然开朗。

“既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那肖茂他自己这么做又能有什么好处？”梁浩不解地问道。

叶莲想了想才回答说：“你看，这不是把你给引出来了吗？说不定就是那天你跑到郑民家的时候，就让郑民暴露了。”

梁浩忽然想起那天他透过猫眼看到肖茂面无表情看着郑民的门时候的眼神，身上顿时起了些寒意，他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看客厅的门，饭厅的昏暗灯光微微有些摇晃，那扇窗子怕是又没关呐……

“原来是这样。”

叶莲继续证实道：“肖茂家门口不是出现被放干了血的猫尸体吗？那个血手印经过化验就是猫血！”

“猫的尸体……”梁浩喃喃小声重复道。那天夜里那团毛绒绒的东西原来是猫的尸体！肖茂提到过，那只总粘着他的白猫不见了。他还安慰肖茂说，那只白猫私奔去生宝宝了，肖茂还不相信。原来它是真的没有去生宝宝了。

“现在不论是鹰帮还是虎帮，连组织这边都乱成了一团。肖茂和鹰帮、虎帮都关系匪浅，这个时候正是他渔翁得利的机会！他要动手了，如果不是组织上考虑到他的威胁太大也不会出此下策。梁浩，你要记得当初在组织里发的誓，尽早动手吧！”

“我知道了！”梁浩冷下了脸确定地答道，“我会尽快动手。”

挂了电话，梁浩心事重重地深深坐进沙发里，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肖茂的门轻轻地合上了，早知道就不要因为担心天气变凉给他送被子，没听到就好了……

第三十章：幻觉

渐渐已经到了深秋，即便是在离北回归线已经不远的昆明，也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冬天悄悄地走近了。

肖茂抱着被子站在门口，觉得天气像是突然之间已经变得寒冷。

他是怎么都不愿意认为梁浩的‘动手’是指要杀掉他的，可是心中的怀疑想藤蔓一样一点点爬上来缠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他还想着要挣扎，直到听到梁浩为难的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

肖茂胸口一阵堵得厉害，心里像是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忽然变得沉重，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裂了开来。

他忽然没了知觉，麻木地伸手轻轻推上门，转身往床慢悠悠地走过去，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却一点没发觉。

肖茂不知道梁浩到底对他有几分真心，他是有些犹豫的吧，可是最后还是决定要‘动手’了，可是他还是有犹豫的吧？他是觉得很为难的吧？是因为有点喜欢他才为难的吧？肯定不会是因为决定不了下手的方法为难的！不会是的吧……

肖茂越是想到这个，就越是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往肺里吸进空气，去像是独独漏了氧气，没有一点效果。还没走到床边，他就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白得有些森然的墙壁。

墙壁的那边就是客厅，就是梁浩。

肖茂伸手抚着墙，好像透过墙就能有梁浩的温度。他痴痴地看着墙，梁浩会不会突然闯进房间来，会不会说要带他走……

肖茂缓缓地靠近墙，额头刚要抵到墙的时候，墙里突然传出嘲讽的阴笑，嘿嘿嘿……你这个傻瓜！

肖茂惊慌地抬起头，看到墙面上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那是那恶鬼的脸，是他自己的脸啊。那张脸讽刺地笑着，讽刺地说，你早就该死了，不，你早就死了呵。

屋里的灯光一闪突然开始慢慢变暗，门的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肖茂惊恐地张大了眼睛，身上甚至开始冒冷汗，忽冷忽热的。钥匙插进锁眼开门的冰冷声音越来越清晰，一转、两转，身上不起然地开始有种钻心的疼痛的感觉，而耳边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你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肖茂拼命地摇头，张开口，嗓子却像是被人扼住，嘴唇抖了半天才终于挣扎地发出了沙哑的虚弱声音：“没有……我没有死！”

终于发出了声音，房间一瞬间恢复了光亮，静谧得能听到窗外蛐蛐发出的叫魂般的嘶鸣，肖茂猛地回头看墙，那里又是白森森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肖茂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瘫软地伏在地上，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声机械性地一直安慰自己，一直说、一直说……

“我没有死……我会活下去……活下去……”

耳朵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手能碰到自己还有热度的皮肤，指甲划过的地方还会痛……

窗外又是明晃晃的晨光，又是新的一天了。

肖茂穿好衣服，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旧藤椅上。头隐隐有些痛，别感冒了才是麻烦。

肖茂开了门，外面很安静，顺手开了煤气煮着。客厅里梁浩还缩在沙发上睡着，果然是夜里太凉，这床被子太薄了，他才会裹着被子缩成这样，拿个绳子一捆就是一个大粽子，还是个大肉粽子。想到这，肖茂不禁笑出了声。

忍着笑，肖茂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安静地看了会儿，肖茂伸出手温柔地顺着他的眉角一直抚摸到有点刺刺感觉的下巴。上一次在他睡着的时候靠近他，他差点就掐住他脖子了，抓着他手的那力量也足够扭断他的手腕。

睡得正香的梁浩忽然感觉有人碰触自己，迅速睁开了眼，看到是肖茂，才放松了神经，咧开嘴笑起来，“早。”

梁浩温柔的笑容像是有温度一样，一下子就让肖茂暖和了起来，别的什么都像是忽然又不重要了。

“早。”肖茂也甜甜地笑起来，收回了手。

“大早上就色迷迷地偷摸我，”梁浩从被子里抽出手，大咧咧地揉起肖茂的脸来，一边得意地说：“我要摸回来。”

肖茂偏头用脸靠了靠梁浩的手，笑得一脸甜蜜，看的梁浩一下子就呆了，迷了魂似地。趁着梁浩发呆，肖茂闪电般地两手一齐扑向梁浩的脸，用力往两边一扯，痛得梁浩龇牙咧嘴的，他才高兴地说：“我煮牛奶稀饭，你去买包子。”

梁浩捂着被揪红了的两块脸皮，看着偷袭成功而高兴得不得了的肖茂，脸上忍不住地笑，乖乖答道：“遵命！”

肖茂煮稀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外门一关，他盯着门发了会儿呆。厨房的窗子正好对着离开的方向，他又看着他顺着路走远，还乐呵呵地回头对自己挥手，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肖茂的脸就垮了下来，愣楞地看着面前开始冒热气的稀饭，胡乱地搅和着。

肖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入神得完全没注意到梁浩回来，直到梁浩都已经搂上他的腰，从后面把头放在他肩上的时候他才忽然回神。

梁浩嘴馋地盯着正在冒泡的稀饭说：“看上去真好吃，啊～”然后厚脸皮地暗示他喂他。

肖茂扭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浩立刻偷香一口才答道：“买包子的就在小区门口啊，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我回来都没发现。”

被突然亲了一口的肖茂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看看稀饭，一边关上煤气，一边说：“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放开我去那边坐好。”

“我们真像是新婚。”梁浩看他样子乐呵呵地评论道。

肖茂脸色又红了几分，端起锅却动不了，说：“什么新婚，赶紧放开我，这样子我动不了了。”说着，他动了动被梁浩脑袋压着的肩膀。

梁浩窃笑一声，放了手，肖茂刚以为没事，结果梁浩一个突入，吻了他脖子一下，还发出了声音。肖茂惊得手一滑，锅的一边就落回煤气灶上，稀饭经过剧烈震动，飞溅出了几滴。

肖茂捂住脖子，脸红已经不受控制地大范围扩散了。而梁浩已经笑着乖乖坐到桌前，边享受着肖茂的怒瞪，边乐呵呵地打开装包子的塑料袋。

“没正经！”话一出口，肖茂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夫妻闺话，果然一抬头就看到梁浩晶亮亮的眼睛和WS得意的表情。

梁浩刚想张口说什么，肖茂立刻抢先说道：“滚！”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梁浩委屈地抗议说。

“不许说。”肖茂把锅往桌上一放，凶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哼。

可在肖茂看来，梁浩一听这话又立刻越发不正经地笑起来，搞得他又开始后悔上句话像是在撒娇什么的，果然是多说多错啊。

“那个……”梁浩拿着包子又想说话。

肖茂把乘好的稀饭往他面前一放，立刻打断他说：“吃饭！”平常吃饭跟恶狗抢食似地，怎么今天这么废话。

梁浩看肖茂嘟着脸草木皆兵的样子又被逗乐了，忍不住爆出了一声笑，说：“遵命，老婆大人！”

“滚！”

梁浩的心事重重是什么表情都掩饰不住的，坐在柜台后面的他，皱着眉望着门外，没有像平常一样有事没事总打扰肖茂看书。

而再有意思的书也再没办法吸引肖茂的注意力了，他仍旧给顾客介绍着书，仍旧在书架中徘徊，仍旧拿着书‘看’，眼睛却几乎一刻不离暗暗跟着梁浩的身影。

他并没有在包子上做手脚，他并没有要杀……

‘哼，那是早上时间太赶不方便吧。’

你看，他在为难……

‘哼，他是为难怎么才能让你的死看上去像是意外而已。’

不是！他并不想杀我……

‘哼，但是他还是要杀你。那可是上面的命令，你算什么。’

不会的，他一直在我身边，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会做的……

‘他要杀你，不在你身边怎么杀？’

不是这样的！梁浩绝对不会要杀我的！

‘你不相信？他会杀了你！他会‘在你身边’一直看着你，看你一点点慢慢地死掉，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

“……茂，肖茂？你怎么了？”

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他的肩膀摇晃他，耳边还传来了梁浩的声音，肖茂猛然抬头，梁浩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肖茂伸手拥袖子随便抹干了汗，笑着对梁浩说：“不小心打了个瞌睡，给噩梦魇着了。”

“这书看来铁定很无聊了，竟然连你都看睡着了。”梁浩笑起来，顺手也给他擦擦汗，边说：“家里没菜了，我去买，你想吃什么？”

肖茂一愣，继而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哦。那我逛逛看有什么好吃的。”

“别去。”肖茂看着梁浩，认真地说。

怎么突然像耍小孩子脾气似地，梁浩无奈笑起来，“不去怎么行，家里可是除了米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