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等待——林夕隐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样一个地狱般的地方，每天、每天只有越来越绝望而已，自己对舒柏他们还有用，所以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他却还活着。

他又一次被救活之后在手术室里醒了过来，忽然听到女孩子哭得伤心。他转过头却见旁边的地上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拿起了手术刀要自杀，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忽然道：‘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不甘心。可是这么恶心的事……’女孩说着又哭了起来。

‘活下去！你至少还能动，我两条腿的骨头都全被打碎了。’

‘你、你是……被舒鹫？’女孩子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不是，是他儿子。舒鹫只喜欢女人，但是舒柏男的女的都喜欢，你要小心，千万别落到舒柏手上。’

‘我、我知道了……’

‘小娜死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啊。其实死了倒还干净，也不用再受这些罪了。’

‘小静，你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等你伤好了，我们趁那个守卫办事的时候杀了他拿到了钥匙，我们就可以逃走了。’

‘嗯！’

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在岔路口他突然对安静说：‘小静我们分开逃，至少能有一个人成功。你顺着这边，到路上之后就往北一直跑，进城里去躲起来。不要轻易报警，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和警察搭上。’

‘你呢？’

‘我……我往这边跑，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那边……’

‘是山，躲进山里他们也不会找到我的。快走吧，我们时间不多了。’

‘好，你千万要小心啊！’

‘你也是！’

两人便分头往两边跑去，安静很快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而他跑了几步又顺着路折了回去。他们那么多人，兵分两路根本不成问题，如果不拖住他们的话谁都逃不了。他明白自己对他们还有用，他们还不会让他死。

他们的确没有直接杀了他，但是除了留给他性命，别的……

受尽了各种折磨之后，他就被丢在了一个漆黑得不见五指的地方。闭上眼仍能听到痛苦的哀嚎和哭喊，睁开前也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鼻只能嗅到腐臭的味道，嘴中也满是自己的鲜血。

因为完全没有一丝光亮，无论在里面待多久眼睛也不可能适应黑暗而看见什么。而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你永远不知道从哪里会突然冒出会说人话的怪物。他们为了充饥，只要逮到你就会毫不犹豫地下口，撕扯着你的皮肉，饮着你的鲜血，只为了不要永远沉浸在饥饿之中。人类也算是一种猛兽吧，当你捕食了一个人之后，兽性就被引发了出来，渐渐就变得习以为常了。

对于这些‘玩具’，舒柏并不一定杀了他们，活下来的就让他们在黑暗之中互相撕杀。渐渐地，这个牢笼里的人就会失了人性，变成一群野兽而已。而舒柏除了虐待那些看上去娇嫩可人的少年少女，他最喜欢的还是看着这些弱小的人变成一只只凶猛的兽，吃掉其他的兽或是被其他兽吃掉。

在黑暗之中除了要袭击别人之外，还要动的如何藏住自己，不让别人发现、变成其他人的食物。而他不愿意去吃人，终究是不论再怎么躲又经过不少打斗他渐渐又渴又饿，终于虚脱地坐在在了地上。

‘你是新来的吧？’忽然沙哑的男声问道。

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绝望地闭上了眼。

谁料那个人并没有袭击他，又说道：‘这里有很多被吃剩的东西，打不过别人只要小心些还是能活下来的。’

‘我宁愿死也绝不吃人。’他坚决地说。

那人嘲讽地暗笑一声把他拖到一个角落里，对他说：‘这里上面是通往地面的换气口，最近外面怕是到雨季了，能有一点点水滴下来。不适应这里就得死，你慢慢想吧。’

这个人总是拖着东西回这里吃，偶尔和他说说话，但是过了许久没有吃掉他，只是每次他不吃他给的东西，那人就很不高兴，气极的时候还会骂几句、打他几下。但是他还是很感激他，在外面受尽折磨连求死都不能，如今却还是想活下去，还想见哥哥一面，还想回到阳光下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的时候，那个人抬起他的手臂摸了摸，叹气道：‘你太瘦了，本来想把你养得壮一些再吃，可是偏生你这么不开窍。哎……’

他大惊失色，直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忽然唤醒了他，‘你……为什么！！’

那人嚼烂咬下的肉块吞咽了下去，舔了舔嘴唇，‘你是储备粮啊，之前的人我都扭断了他们手脚，把他们养得壮壮的才吃。可是你太不开窍了，我又不喜欢腐肉只好提前吃你了。’

说着，那人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什么，回光返照似地突然抱住那人的头，他记得那边书上说过，最脆弱的颈椎是……

‘咔嚓’，那人大约以为他早就无力反抗因而轻易地就被他抱着了，而他的动作又太快，那人来不及反应就软了下去。

随后他也无力地倒了下去，死了吧，还是死了吧，之后就算被吃掉也不会痛了。

这时候，天顶的门突然开了，可这个地方又大又深，光层层深入便层层被黑暗所吞噬，终是只照亮了靠近的那一片地方。

而这吃人的地狱中的人们因为长期见不到光亮，即便在微弱的光对他们来说都太过强烈，因而活下来的那些都飞快地退入黑暗中完全不见人影，只听到隐隐传来恐惧的气息。

他躺倒的地方离那开口并不算远，虽然他近来的日子不长但微弱的光仍然刺痛了他的眼，他眯着眼极力像要适应这光，却见那丑陋的身影在光芒之中是漆黑的一团，正一缓缓下来还一边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声。

他们再一次把他从死神的大门口拖回了这个叫做地狱的人间，这一次他忽然变得极为听话，甚至舒柏叫他杀人他也可以面无表情地动手。

他为了逃走所作的努力以及那次逃出去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甚至连那间可怕的地狱也有那么一点点价值。他发现那座别墅离滇池不算很远，根据地下室的构造，那间在地下三层向外伸出的房间怕是非常靠近滇池、甚至有可能紧贴着湖底。那所谓下雨滴进来的水恐怕并不是雨水，而是什么地方出现了裂痕导致湖水漏了进去。

他一直被盯得很紧，差不多等了一年才终于等到了机会。他扛着铁锤又回到了那个房间——推算出的脆弱点，这个房间是他的永远的恶梦，但他不想死、他必须逃出去！

那天他对自己说，你早已变成了一只恶鬼，还有什么可怕的！

滇池的水最终冲散了那一室的肮脏与黑暗，救了他一命却没办法洗清他的灵魂。

他逃出来后靠吃垃圾过活，蹲守过所有的警察局，却怎么也找不到叶莲。终于他绝望地猜测叶莲已经死去，而他则只剩下熊熊的怒火和满腔的仇恨。却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笑容让人如同沐浴在温暖阳光中的人，他对着自己这样满身污垢丑陋不堪地人说，既然在我店门口，要不要进去坐坐？

第四十二章：逝去的真相

梁浩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床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陌生人。

梁浩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陌生人答道，又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不论肖茂他到底是谁，他就是他，从来都不是别人。”陌生人便是孙悔，他偷偷尾随肖茂到了医院，等他走后就假装是亲属一直在这里等梁浩醒来。

梁浩完全没听明白孙悔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肖茂到底是谁？”

“我答应过他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孙悔叹了口气，“他曾经被舒鹫抓走，受了很多非人的待遇，回来之后就想变了一个人似地。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想要回到从前，想变回从前的自己。他非常非常厌恶现在的自己，如今成了这样，恐怕一旦报了仇他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梁浩越听孙悔说越不爽，不自觉地想反驳他：“哼！他……”

“不要那么早下定论。”孙悔打断他道，“现在不论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有你才能救回他来。接下来的日子你也许还会听说各种各样的真相，但是请你一定要想一想什么对你来说最重要，是真相？还是他？我提醒你最好快一些想明白，不要等到来不及了才来后悔。”

梁浩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肖茂身上的伤他是见过的，除了密密麻麻的伤疤，有的地方还坑坑洼洼的、连皮肤都有许多缝合的痕迹，可以说除了脸之外几乎每个地方都受过伤。如今一想起来梁浩仍旧心疼得连呼吸都替他觉得痛似地。

孙悔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便回头说：“他说他从来没有选择幸福的机会，如果你爱他，就请不顾一切地给他一个机会吧。”

“那个……他现在在哪里？”梁浩有些犹豫地问道。

“在地狱。”说完，孙悔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浩躺在床上脑中越来越混乱。肖茂骗了他这么久，他的感情到底又能有几分真？一方面他一想到肖茂为了他流泪就想不顾一切地相信他想上前抱住他、让他不要再伤心，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还是不敢去相信，也不太相信孙悔，这会不会是肖茂欲擒故纵的把戏？

孙悔走后没多久，组织上终于找到了梁浩。梁浩小腿有较大的骨裂，比起完全性的骨折来说伤势要轻得多，但是怕也得一瘸一拐的好一阵子了。

梁浩接受了转院去那间军属医院，这时候秦棋已经转入了监管病房，而叶莲已经醒了除了说自己是自杀的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梁浩刚刚在病房住下，BOSS就亲自来看望过他，关心几句还有就是想问出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梁浩就着对肖茂的了解说了一些，最终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孙悔来。

他忍不住追问起那个房间墙里的尸体来，BOSS给出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那个墙里根本没有尸体，只有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在院子里的那颗枫树下面挖出了一具尸体，据法医分析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是由利器伤害致死的。而且他和叶莲的DNA匹配显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具尸体并不是叶葵。

根据调查，八年多前肖茂因为经济原因考上大学之后并没有去读，而是在文化巷开了那间书店，从那时候起就租住在那套房里了。那套房子的确有闹鬼的传说，但是闹鬼的传说却像是六年前突然流出来的。而且除了白天无人的时候会有怪声之外，许多邻居也都见到过肖茂不在的时候，窗口像是有鬼影飘过。

后来差不多是五年前，正好是‘肖舒’失踪之后，肖茂曾经闭店了半年，说是出去旅游了。因为肖茂不喜欢说话，和邻居的关系很一般。他旅行回来之后，倒是开朗了不少，不过仍旧和邻居没有多少接触。

所以组织上有理由怀疑叶葵那时候的确是找到了肖茂，恐怕是最后他杀了肖茂，自己假装成了肖茂。关于这一点，由于虎帮老爷子和他的妻子还没有被判刑，他们必须获得他们的同意才能获取DNA来做匹配试验。可是他们却十分不配合，都一口咬定他们的孩子还活着。

梁浩那时听到安静和‘肖茂’争吵时曾经说：‘你以为你真能变成肖茂？’‘肖茂’也曾经告诉过他墙里面的不是‘叶葵’。墙里那套衣服八成是他的吧……

他并不是肖茂，而是叶葵……

所以他从一开始什么都知道，所以他哪怕是对肖乐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他嘴上说‘约定等待’是等着父母夜里却叫着‘哥哥’，所以他说他没有机会上大学，所以他这么惧怕黑暗，所以他……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演戏而已，即使直到最后他都不肯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

‘从一开始就是你根本不曾爱上我吧……’梁浩的心绞在一起，那是发现他欺骗他，他满是愤怒，甚至故意找着会伤害他的话时候。可是到了如今，却没有了一点愤怒，所有的愤怒都被疼痛所替代。直到他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让梁浩无比难受，就好像忽然得知世界这么大却根本没有人在乎自己，好像自己活着根本只是行尸走肉一般。

梁浩忽然半肯定地自己被绑去的地方是在花鸟市场附近，他听见有外面传来嘈杂鸟的叫声。可是BOSS却告诉他那里他们已经去搜查过了，因为有一个潜伏在叫花子里的卧底看到‘肖茂’开着车从那个巷子里出来，也是因此组织上才当天就在附近的医院里找到了梁浩。

梁浩冲动地说出那个地方是希望组织上能逮到叶葵这个假肖茂，这样他就可以揪住他问他是不是真的一点没有爱过他。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问了又能怎么样？听到他说不爱他，又有什么意义？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而忽然得知组织上早已经派人过去了，梁浩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如今既然他杀过人，那么如果被抓到，恐怕就是死刑了……

听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连只老鼠都没逮到’让梁浩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希望这个案子快快了结，这样他也好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也不再回来；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叶葵被抓住，害怕叶葵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该死的是他更害怕叶葵以为是他说出的那里。

而更该死的是，他的确描述了那里！

如果说听到‘没抓到叶葵’的消息让梁浩思绪越发混乱了，那么听到‘那个地方是叶葵原来的家’这个消息就像是扇了梁浩一个大耳光，‘打’得他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的父母被杀，他自己被绑架遭受了长达几年非人折磨，而好不容易逃出来之后，唯一的哥哥却让别人去杀他……梁浩不知道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早就支持不住自杀了。

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回他家……他说等事情了结了想和他一起去海边……

‘梁浩，我们搬到海边的城市去，最好还能临着海，一推开窗子就能电视上那种湛蓝色的海天一线，一边享受着清新湿润的海风和温煦的阳光，一边继续开我们的书店。’

叶葵……

BOSS走后，梁浩脑子里还是一直在混乱，肖茂、叶葵、叶葵、肖茂，他到底是谁……

梁浩接下来的几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才没过几天变得精疲力竭，连眼睛都陷了进去。他想见见叶莲，可是组织上已经不允许任何人见他，甚至连看护人数都增加了几倍。甚至连秦棋都可以说是在重重包围之中，谁都不能见。

时间越是久，梁浩就越觉得他必定是恨他了；可时间越是久，梁浩就越想念他；时间越是久，梁浩就越害怕会发生什么。感情这种东西就像膨胀的空气，就算他罪大恶极、就算他与你敌对、就算他并不爱你，你的感情也在一刻不停地膨胀，越爱越深或者变为恨越恨越深，没有什么能阻止，也没有什么关得住它。爱了便是爱了，谁都没有办法。

梁浩忍不住还是循着地址去了叶葵从前的那个家，也就是安置他的那个地方。旁边的花鸟市场鸟声、人声喧闹极了，尽是繁华热闹，越发显得这老旧的小院里的这栋楼冷清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