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那些底,最清楚的莫过于他,还用得着底下那些人来汇报?
挥霍无度?刘彻只笑笑,自己给他的赏赐确实是多了些,难怪底下这群人眼红嫉妒了。
这一年已是元光元年,没有了老太太的阻力,刘彻重新恢复了建元初年的新政,同时也在准备着对匈的战争。
王娡试图干涉朝政,到底没有老太太的手腕。
刘彻的新政,大张旗鼓义无反顾的举行着。
殿试重开,全国各地的人才纷纷进入长安城。韩嫣除了要随时提点卫青训兵,也要准备殿试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董仲舒,倒是有点意思。”刘彻读着殿试的试卷,忍不住赞道。
“你去看看,然后说说意见。”刘彻把竹简丢给韩嫣道。
韩嫣忙接过来,看着也忍不住赞道:“妙哉,此人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
刘彻笑笑,他就知道韩嫣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朕要再次召见他,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人才。”
次日刘彻召见董仲舒,与其座谈一整日。董仲舒博览群书,能言善辩,所言又很得刘彻欢心,不觉便相谈到夜深。
待董仲舒离开,刘彻对韩嫣道:“你去把董仲舒的建议整理一下给朕。”
韩嫣细细把董仲舒的三篇策论理了一遍,总结道:“这第一条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刘彻道:“可行。”
“第二条是,春秋大一统,尊王襄夷。”
刘彻思忖道:“也可行。”
“第三条,建立太学,改革人才拔擢制度,反对任子訾选制。”
“可行。”
“这第四条便是,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刘彻冷笑道:“这一点就算了,董仲舒是想通过这一点约束朕的权力啊。”
“韩嫣,你可知朕为何这样看中董仲舒的建议?”
韩嫣道:“臣不知。”
“舆论,知道么?太皇太后一死,舆论就成了最约束朕的东西。朕要坐稳这皇位,必须控制住舆论。”
刘彻终于不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对于权力的掌控越来越得心应手。
韩嫣道:“陛下圣明。”
在门外候着的宫人忽然试探问道:“陛下,夜深了,董君那边……”
韩嫣忽然就尴尬起来了。
董偃如今是刘彻最宠爱的人,自然是夜夜伴驾的。从前,那都是自己啊,讨论得累了两人就可以一起睡过去。如今自己却要亲眼看着他去宠幸别人,自己仿佛只是个普通的臣子罢了。
韩嫣行礼道:“那臣先行告退。”
说罢便想要转身离去,刘彻拉住他的手道:“别走。”又吩咐外面说:“朕今晚累了,就在宣室休息,不用宣董偃了。”
韩嫣不动声色抽开了自己的手。
刘彻又重新拥上来,拉住韩嫣的手道:“陪陪朕吧。”
“好。”
刘彻放开他,疲惫地坐下道:“朕真的太累了。”
“陛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汉之福。”
刘彻苦笑道:“不必和朕说些台面话,你是最了解朕的人,难道不明白么?”
韩嫣沉默着没说话。
刘彻道:“来,坐到朕身边来。”
韩嫣坐到他身边,刘彻揽着他。韩嫣把头靠到他肩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刘彻喃喃道:“王孙。”
韩嫣应了一声,却见刘彻没了反应,撇头一看,却见他已经睡着了。
韩嫣笑笑,凑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的辛苦,我说过要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你只要知道,人人都有可能负你,只有韩嫣不会。
再说太后那里,听闻董偃得宠也便罢了,毕竟当初为了转移陛下的目光她也是应了的。可是如今刘彻显然再次偏向窦家,这就让王娡心中怨恨了。
“馆陶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安分,送上董偃,她到底想做什么?”
田蚡在一旁听着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这事是他怂恿的,便道:“姐姐,这也是好事啊。陛下宠爱董偃,总比把目光一直放在韩嫣身上好啊。”
王娡冷笑道:“哼,对你来说自然好。这件事,莫不是你的鬼主意吧,你对韩嫣难道还不死心!”
田蚡讪讪道:“姐姐说哪儿呢,弟弟哪还敢动这份心思。”
王娡冷冷道:“总之,这个董偃也不行,陛下有空,不如把心思放在卫子夫身上,多生几个龙子让哀家高兴高兴。”
田蚡道:“姐姐要怎么做?”
王娡道:“把董偃赶出宫去吧,这未央宫不是他待的地方。你去吩咐宫人,叫东方朔过来,哀家有事吩咐他。”
田蚡扬眉道:“东方朔?”
王娡道:“多事,你只管叫他过来便是。”
田蚡只能应了。
窦家又开始得宠,这几日皇后和窦太主都扬眉吐气了一番。王娡却是气得要命。
这一日,刘彻又在宣室里设宴款待窦太主和董偃,也皇后也召了过来,可是就在他们打算进入宣室之时,东方朔却执戟上前阻拦道:“董偃不可进去。”
刘彻不悦道:“东方朔,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东方朔道:“陛下,这董偃有三罪,请听臣一言。”
刘彻扬眉道:“哦?你倒说说看。”
“这第一条罪,他以人臣的名义,私侍公主。这第二条罪,他败坏男女风化,搞乱婚姻礼制,有伤先王的制度。这三条罪,陛下正当壮盛之年,须积思放六经,留心于王事,追慕唐虞的政治,仰敬三代的教化,而董偃却不知依经书劝学,反而以靡丽为重,奢侈为称,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这是国家之大贼,社会之大害!”
窦太主和皇后气得要命,道:“东方朔,你好大的胆子。”
刘彻沉默片刻道:“东方朔,此事下次再议吧。”
东方朔怒斥道:“绝对不可以!宣室乃是议论国事的正殿,杜绝一切淫秽之事,否则就是对祖宗的大不敬。难道非要弄到‘竖貂教桓公淫乱,后来终究和易牙一同为患’这样的境地吗?”
刘彻听得他这番话,也不恼,大笑三声道:“好一个东方朔,罢罢罢,太主你们还是退下吧。”又下令上次给东方朔黄金三十斤。
阿娇和窦太主气得要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离去。
那一日后,董偃逐渐失去了宠爱。
他的圣恩不过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卫子夫再次生了个小公主,让阿娇也暂时放宽了心。
一连三胎都是女孩,看来这个女人是没有生儿子的命了。好在陛下如今对自己态度已经好很多,阿娇想着一定要赶在卫子夫前面怀上龙种。
韩嫣道:“你再次宠幸皇后是为何?”
刘彻正在批阅折子道:“窦家王家,让他们慢慢斗去吧,朕管不着也不想管了。”
这一招无为而无不为,这真是高了。
“田蚡不是想要权么,朕就给他,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刘彻猛地一摔折子道,“这群不安分的人,朕就要看着,在朕眼皮子底下他们究竟能做些什么!”
韩嫣蹲下去一声不吭捡起折子。
刘彻心烦气躁。
边境那里也不安分,汉匈的矛盾越来越大,双方都感觉到了,日后必有一场大战。
这个皇位,坐上去真是如荆棘在刺。
刘彻一不管田蚡,田蚡就更变本加厉了,且不提他受贿钱财,如今却是掌控了人事。他的推荐的人,便是闲居,也能立刻提拔到二千石的高官。
田蚡春风得意,暗想这小皇帝果然好控制。
再说,他到底是他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兄弟。不管是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这一日田蚡都是高高兴兴地走进宣室,见刘彻在批阅折子,便笑道:“陛下。”
刘彻微微一皱眉,抬头道:“丞相有事?”
田蚡道:“是这样,臣这里有一批名单,是几个官职任用的,望陛下批准。”
刘彻接过来看看,几乎都是二千石以上的高官,顿时心下大怒。这田蚡真是不知好歹,难不成这皇帝倒成了他了!
刘彻一声不吭,田蚡便有些忐忑了,问道:“陛下,您看——”
刘彻把名单一仍,笑道:“给朕留几个位置吧,朕也想用几个人呢。”
说的田蚡脸皮有些发热,但还赖在那里不肯走。
刘彻抬头道:“你还有事?”
田蚡赔笑道:“是这样,臣……舅舅的宅子旧了,呃,地方也是小了些,望陛下批块地儿给舅舅以养老。”
刘彻心中已经满是怒火,但还是安奈着道:“哦?倒是给朕瞧瞧。”
田蚡忙不迭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地图,放到刘彻面前,指着一块地道:“就是这里。”
这地方就靠近武库,田蚡简直太过分了!
刘彻笑道:“不愧是舅舅,眼光不错。”
田蚡窃喜道:“那——”
刘彻却猛地把地图摔到他面前,指着他骂道:“你还真敢要啊!你怎么不把朕的武库一并拨了去!”
吓得田蚡软倒在地,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刘彻却不管他,自顾自走出宣室了。
烦!
“去,把韩嫣给朕叫来。”刘彻一边走一边吩咐宫人。
这个时候,他只要韩嫣陪在身边。
第四十章:变化
那边田蚡却又向太后告状道:“哎,今天陛下当场给了我个难堪。”
王娡弹着琴,淡淡道:“又怎么了?”
田蚡道:“弟弟的宅子已经旧了,不就是想扩建一下,陛下非但不答应,还狠狠责骂了一顿弟弟。弟弟这丞相,当得实在窝囊啊。”
王娡气哼哼道:“这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好掌控了。”
田蚡道:“只怕以后姐姐是管不住他咯。哎,弟弟老了,想要个安生之处都没有。”
王娡沉吟片刻道:“咱们老家那一带,不是有一大片上好的田么,暂时也够你吃了。”
田蚡叹道:“陛下对韩嫣那是三天两头的赏赐,人家是富的不拿金子当钱,‘苦饥寒,逐金丸’那可是唱了好几年了。可惜陛下对我这个舅舅,连扩一下宅子都不允许。”
王娡猛地一拍琴,喝道:“真是荒唐!”
田蚡道:“陛下如今眼中除了个韩嫣,还有谁吗?弟弟听说,弓高侯府前阵子才刚修过,那真是气派了。”
王娡气得都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冷冷道:“你只管去弄你的地,陛下要责怪,有姐姐给你撑腰。”
田蚡有太后撑腰,顿时又开始扯高气扬起来了。当下便去要人准备,夺了那一带村民的田,用来准备自己另一座的府邸。
而此时的刘彻并不知情,或者说无暇顾及,因为眼下有一件更大的事,让他有些心烦。
王恢上书向刘彻建议攻打匈奴。汉匈刚刚和亲完,正是松懈之时,不妨利用钱财引诱他们前来,而我军便伏兵袭击,必能成功。
刘彻晚上便与韩嫣、卫青等人商量,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次日便召集公卿讨论这个建议。
王恢道:“战国之初,代国北面有强敌匈奴的威胁,内受中原诸国军队的牵制,但仍然可以尊养老人,抚育幼童,按照季节时令种粮植树,粮仓中一直有充足的储粮,匈奴不敢轻易入侵。现在,陛下神威,天下一统,但匈奴的入侵却连年不断。之所以这样,没有别的,只因为匈奴一直把我大汉当成一只肥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变本加厉想要侵犯。臣认为打击匈奴对我大汉有利。”
韩安国上次就跟王恢争执不下,如今又站出来道:“昔日高皇帝曾被匈奴围困在平城,七日未曾进食;等到解脱围困返回都城之后,却没有愤怒之心。圣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个人情感而伤害天下大局。高皇帝派遣刘敬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如今已为五世之人带来益处。和亲才是对大汉有利的政策。”
王恢道:“韩大人此言差矣。高祖陛下不向匈奴报复,并不是因为力所不及,而是出于让天下人休息的仁心。而如今情况已经不同了,边境经常受到匈奴侵扰,战死的士兵不计其数,这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说打匈奴是应当的。”
两方争执不下,刘彻一挥手,示意他们停下。
刘彻道:“朕不听你们这些长篇言论,朕只问一句话,打,还是不打?”
底下顿时沉默了,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刘彻喝道:“说话啊,这个时候倒是没人吭声了,恩?!”
“朕实话告诉你们,这次讨论的重点根本不是哪个更有利。朕要的就是你们的态度!”
“那些说不打的人,哼。”刘彻猛地摔下一份文书,怒斥道:“这是当年吕太后写给大单于的信函,一国之母,居然这样卑躬屈膝!”
“不打,行啊,下次和亲叫你们老婆女儿去,看看你们是不是愿意!”
刘彻一挥袖子道:“朕已决定开战,谁也不许反对!散朝吧!”
说罢便起身离开。
“恭送陛下。”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有些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小皇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皇帝了。
夏季,六月。刘彻任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统率战车、骑兵、步兵共三十多万人暗中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就挥军出击。
本以为是必胜的一仗,中途却不知被谁泄漏了消息。
单于没有来,王恢中途撤军,让刘彻大为恼怒。
马邑之战的失败,显然王恢要承担主要责任,然而在怎样处决王恢的问题上,又让刘彻犯了难。
按照廷尉的判决,那是要斩首的。
韩嫣道:“这次马邑之战被泄漏了消息,若是开打必然会战败,王恢撤兵是有罪,但他这样却保全了陛下的三万将士。陛下,您要慎重。”
刘彻道:“朕如何不知,只是,你可知道,今日丞相来找朕,也为王恢说情。”
韩嫣惊道:“丞相?”
刘彻淡淡笑道:“连你都惊讶吧,田蚡是什么东西,朕难道不清楚么?想必一定是受了贿,而且数目还不小。”
韩嫣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做?”
刘彻叹气道:“如今不杀王恢,朕无法向天下人谢罪。”
韩嫣望着刘彻,想到当年那个坚决不肯牺牲臣子的少年,如今却已经能够冷静的权衡利弊。韩嫣知道,即便有一日是自己挡了他的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踩过去。
马邑之战的失败,必然要有人承担责任。
总不能让刘彻自己来承担吧?
不管是谁。
亲人,情人,臣子,都不如他的天下来得重要。
韩嫣清楚他,他是从小被打压地怕了。
没有权力,就不能挽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韩嫣都明白的。
所以,他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不要成为绊住他的线,要任他高飞。
次日,王恢在绝望中自杀于牢中。
马邑之战后,匈奴正式断绝了与汉的和亲,进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汉朝边境,不可胜数;但是匈奴仍然贪图在边关的互市贸易,喜爱汉朝的财物;汉朝也不关闭边境贸易市场,以投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