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华歌——锦苏

窦婴伏倒在地，绝望无比。

次日，刘彻下令将灌夫满门处斩，又派人审查魏其侯窦婴，判处窦婴斩首示众，窦家一百三十多口全受牵连，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那场大案，震惊了朝野。

连田蚡都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他本来只打算除了窦婴一人的。

“这事情，真的闹大了。”回到府中的田蚡，吓得冷汗涔涔，软到在地。

随从也有些叹息道：“是啊，其实起因不就是因为灌夫出言不逊么，何必闹成这样……”

田蚡抬头看他道：“你真以为，这是因为灌夫在我府上闹事吗？”

这件事，真要深究起来，何真不敢让人相信。

刘彻，难道真的可以绝情到连自己的舅舅就牺牲？他真的是当日自己抱在怀中，叫自己舅舅的那个孩子。如今却是比魔鬼还要可怕啊。

随从道：“那，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两大家族的斗争？”

田蚡叹了一口气道：“本相，不过是颗棋子，哈哈！”

王娡得意洋洋，虽然皇帝不好控制，但到底是畏惧她这个母亲的。窦婴死后，她心情畅快，便叫了一般女乐过来助助兴。

才听到一般，忽然大门一开，刘彻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怒叱道：“都给朕退下！”

女乐吓得纷纷退下，王娡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服，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彻道：“窦婴已经死了。”

王娡淡淡道：“是么。”

刘彻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你让那个田蚡最好收敛点，他的老底，朕不查，但朕以后的事情，他也别管！以后，他就安心在家里待着吧！否则，休怪朕无情。”

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王娡猛地站起来，对着刘彻的背影，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逆子！

胸口疼的要命。

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如今却是处处跟她作对！

你对哀家的弟弟如此绝情，就休怪哀家对你心上人不利了。

王娡知道，韩嫣已经不得不除了。

墨玉因着倾慕韩嫣，所以做事甚让韩嫣满意，便令起居服食皆由她掌管。

这是这些，就让她满足了。

这日墨玉正打算去膳房叮嘱韩嫣的膳食，却见染湘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她没看到墨玉，便走了。

墨玉心下有些好奇。

染湘是和她一起被调来伺候韩嫣的，平时性子也很温和，她到这里来干嘛？

不过墨玉也没多想，看见韩嫣的膳食，不由皱眉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这咸酥饼韩大人是不爱吃的，都给我撤了。”

又吩咐人做了几样韩嫣爱吃的糕点才离去。

韩嫣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刘彻。

刘彻心里有他的大志，为了这个志向，他可以牺牲一切。

包括他韩嫣，包括爱情。

若说几年前卫子夫得蒙圣恩，但跟如今比起来，却不算什么了。

这后宫，马上就会成为她的天下。

刘彻要攻打匈奴，仰仗的将是卫青，而卫青出生太低，想要服众就要抬高他娘家的地位。

卫子夫再得宠，那不过是个宠妾。只有封卫子夫为皇后，才能抬高卫家。

韩嫣知道，他和阿娇一样，不得不做出让步。

窦家被整垮了，田家想必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彻，要彻底把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

这天下，不是刘家的，也跟窦家王家无关，而是他刘彻一个人的。

韩嫣的预测丝毫不差，忽然之间，刘彻就不来他这里了；忽然间，卫子夫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宠爱。

这恩宠比当日的韩嫣还要重。

韩嫣不觉得难过，他知道刘彻并不爱卫子夫，只是，面对这样一个处处算计的刘彻，他有些叹息罢了。

墨玉为韩嫣的失宠感到愤愤不平，又想着，韩嫣失宠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说不定哪日陛下的心又回来了。

看着这小丫头眼眶都红了，韩嫣就觉得有趣，不觉笑了。

墨玉道：“您还笑！”

韩嫣笑道：“我还没急，你倒急死了。”

墨玉道：“韩大人，你当真不介意么？不管论容貌还是情分，卫夫人都比不上您，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韩嫣就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停下。

“这话，可说不得。陛下爱宠幸谁，那是谁的福分。不要再妄自揣测圣意了。我乏了，你退下吧。”

墨玉只能不甘地退下了。

路过花园的时候，看到刘彻陪着卫子夫，柔情蜜意，羡煞旁人，墨玉就觉得心被狠狠打了一拳，痛得要命。

刘彻开始带着卫子夫出席一些正式的场合，从前，便是再宠她，也没有这样的。

阿娇感到了危机了。

这跟从前的都不一样。

从前，不管刘彻多宠幸卫子夫，都局限于房内，而如今，仿佛就要把她提到皇后这个位置。

韩嫣！

如今他也失了宠，只有他们两个联手，才能击垮卫子夫。

“来人，替本宫去请韩嫣来一趟！”

第四十三章：赐死

阿娇不停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内心焦虑。

“按如今这个形势，陛下对卫子夫绝对超出了一个宠妃该有的宠爱。韩嫣，我们必须联手，把陛下的心抓回来。”

韩嫣已经不能保证阿娇的皇后之位了，他知道刘彻必然会废了她。

“韩嫣还是这句话，陛下要宠幸谁，都是他的权力。”

阿娇指着他骂道：“本宫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他喜欢卫子夫，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卫子夫还有个弟弟呢，他一旦得宠，卫青必然也跟着平步青云，到时候陛下身边的宠臣就是卫青，哪还有你的份！”

韩嫣淡淡一笑，陈阿娇愚蠢了一世，难得也有这么明白的时候。

卫青的才能，韩嫣很清楚。

况且他的性格内敛，比自己是更适合的将才。

韩嫣只是明白，他和刘彻的年少时期已经过去了。

“你倒是说话呀！”阿娇忍不住拉了一把韩嫣的袖子。

韩嫣道：“卫青受宠，也是他应得的福分。”

阿娇道：“韩嫣，你告诉本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对你的情意，没有比本宫更清楚的了。此番他宠幸卫子夫，简直莫名其妙。你们有什么阴谋，难不成，目的是废了本宫？！”

韩嫣顿时变了脸色。

阿娇满脸恐惧。原来，最终的目的是废后！

难怪韩嫣如此镇定，最后的矛头是她！

若是自己再不做点事情，可真要完了。刘彻如此无情，那也别她狠心了。

田蚡经历跟窦婴的这一场风波，着实吓了一跳，每晚都梦见灌夫和窦婴来找他索命，又梦见刘彻冷冷的下诏，诛杀田氏满门。吓得魂不附体，当下便病倒了。

这一病，就再没起来。

刘陵来看望田蚡，看到田蚡病怏怏的样子，便笑道：“哟，丞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田蚡脸色铁青，气若游丝道：“你来做什么？”

刘陵笑道：“咱们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丞相病了，本翁主能不来看看么？”

田蚡冷笑道：“你少装好心。”

刘陵道：“枉你田蚡聪明一世，还看不出你和窦婴都是陛下的一颗棋子么。你们两败俱伤，得益的只有陛下一人。”

田蚡道：“我得不到好处，你以为你刘陵又能斗得过陛下么？”

刘陵恶狠狠道：“刘彻算什么东西，他的计谋在我眼中算什么。我告诉你，真正指挥这场棋局的，是我刘陵，你们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田蚡笑道：“陛下，可不是昨日那个处处受制于太皇太后的稚嫩小儿了。对于权谋，他早已得心应手。这天下日后，不是姓刘的，只是他一个人的。”

刘陵冷笑道：“那就走着瞧。不过——你只怕是没这个命看了。”

田蚡恼怒不已，竟被刘陵活活气死。

刘陵得意着离开，她怎么会输？

韩嫣从椒房殿回来后，染湘端了一些小食过来，道：“韩大人，请用。”

韩嫣觉得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便咬了一小口糕点。

他却没有看到，染湘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韩嫣失踪了！

墨玉是第一个发现的，派人找了半天也不见，眼角一瞥，看到那盘吃到一半的糕点，心下一沉道：“把染湘给我找来！”

宫人回报道：“染湘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

韩嫣是被水泼醒的，面前坐的是王娡，一身素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田蚡死了，她要该死的人为其陪葬。

“你醒了？”

“太后？”韩嫣觉得浑身酸痛，再看看周围，竟然是一个幽暗的暗室。

“韩嫣，你秽乱后宫，该当何罪！”王娡怒喝道。

秽乱……后宫？

“太后何出此言？”

王娡冷笑道：“染湘，你说！”

韩嫣这才发现，染湘也在。染湘跪下道：“自从陛下不再宠幸韩大人之后，韩大人就对我们这些侍女……”染湘一边说一边抹泪。

王娡道：“韩嫣，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韩嫣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恐怕今日一切是太后早就算计好的。

“太后是要杀了韩嫣？”韩嫣冷笑道。

王娡道：“你犯下如此大罪，罪无可恕！”

韩嫣道：“韩嫣乃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该交给廷尉，何时要由后宫来处置了！”

王娡冷笑道：“若是别的罪，哀家自然无权处置，但是淫乱后宫么……哀家就不得不管了！”

“陛下在哪里？”

“陛下去了平阳侯府，一时半刻是没法回来的。你以为，你犯下这等大罪，陛下能饶得了你？”

韩嫣冷冷道：“太后今日若杀了韩嫣，难保他日不会后悔。韩嫣劝太后做事慎重。”

王娡笑道：“哀家自然知道，所以要你自我了断。你最好不要想着反抗，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王娡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把玩着。

这是，韩说的玉佩！

韩嫣咬牙道：“太后把臣弟怎么样了？”

王娡笑道：“这个嘛，就看你怎么做了。”

韩嫣忽然仰天大笑数声，“看来韩嫣别无选择了。韩嫣可以选择自尽，只是太后要保证韩说平安。”

王娡道：“自然。”

韩嫣接过毒酒的时候手有些颤抖，他忽然抬头问：“韩嫣有一事想问太后，太后可否告诉韩嫣？”

王娡道：“你说。”

“为什么非要韩嫣死？”

王娡冷笑道：“哀家的弟弟，是被陛下害死的，哀家也要陛下尝尝这种痛。”

韩嫣道：“只怕不止这些吧。”

王娡道：“你很聪明。当日你找回金俗让哀家颜面尽失，这是罪一；你迷惑田蚡让他做出下流之事差点被陛下杀了，这是罪二；你驱车无视江都王，任性骄纵，这是罪三。”

韩嫣苦笑道：“只因这三条罪状……”

王娡道：“最重要的是，你是陛下的心上人。只有你死，才能让陛下懂得哀家心里的痛！”

韩嫣对着酒杯，喃喃道：“刘彻，我不能陪你了。”

王娡冷笑道：“你还是赶紧喝了吧，否则你弟弟的安危，哀家不能保证。”

韩嫣的眼角渐渐滑落一滴泪，一饮而尽。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他还没有看到刘彻成就霸业，也不能为他殚精竭虑谋划江山了。

他还没有尽一个哥哥的义务，没有尽一个儿子的责任。

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他其实，很不甘心……

刘彻还在平阳侯府优哉悠哉地欣赏歌舞，笙歌艳舞，霓裳羽衣，一片旖旎。他懒懒地靠在榻上，单手支着下巴。这两日处理两家族的斗争，可把他累坏了，得好好放松放松才行。才听了一会儿，就听见有宫人急急忙忙进来，伏在耳边低语了几声。

“什么！”刘彻惊得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往外走，惊得平阳公主追出来连连道：“陛下，陛下，怎么了？”

刘彻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孙，他的王孙。

他不能失去他！

千算万算，怎么就没想到太后呢！

一回到宫，墨玉就赶上来哭道：“陛下，韩大人被太后带走了！”

刘彻一边急走一边道：“朕知道，希望还来得及。”

墨玉连忙跟上，一堆人浩浩荡荡地赶去长乐宫。

韩嫣已经自尽，王娡总算也松了一口气，悠闲地喝起了茶。

刘彻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道：“你把韩嫣怎么样了？”

王娡呷了一小口茶道：“这茶不错。”

刘彻眼眶发红吼道：“你把韩嫣到底怎样了！”

王娡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你对母亲该说的话么？”

刘彻一把拉起王娡，捏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韩嫣在哪里？”

王娡被他捏得生疼，拼命甩了一下袖子道：“韩嫣淫乱后宫罪无可恕，哀家已经替你办了他了。”

刘彻后退两步道：“办了他？你把他怎么了？”

王娡道：“按照淫乱后宫之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彻摇头道：“朕不信，朕要见他。”

王娡道：“来不及了。”

刘彻拼劲力气吼道：“朕不信！！”

王娡道：“哀家要你知道那种痛。你以为哀家真的是老糊涂么，你为了你的权力，连你舅舅都不放过！”

刘彻吼道：“田蚡那是活该！谁让他不知好歹要跟朕夺权，还有你！”刘彻指着他道：“你以为你做得了吕太后吗！”

王娡被他气得要命。

刘彻道：“把韩嫣给朕交出来，不然，不然，朕就要——”

“杀了哀家？”王娡冷冷道，“你不是很冷血吗？韩嫣对你的江山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不是宠幸卫子夫么，卫青才是你要重用的人，少一个韩嫣又怎么样？你为了这个江山连你舅舅都可以牺牲，你杀了哀家啊，哀家陪你舅舅去！”

刘彻被她一连串地质问弄得哑口无言，最后咬着牙道：“把韩嫣交出来，就当是朕求您了——”

刘彻眼眶发红，心痛得已经不能言语。

他可以冷眼望着窦王之争，把两家玩弄于鼓掌之间而面不改色。

也可以冷漠韩嫣去宠幸卫子夫，重用卫青。

但只有韩嫣的死，让他不能接受。

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没有建立千秋霸业。他说过，要与韩嫣共赏这壮丽江山，只是那些不好的，都由他来承担。

可是如今，他的罪过，却要韩嫣来承担！

王娡闭着眼睛，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好啊好啊！她养出的好儿子！

谁都不在乎，自己的舅舅，自己的表叔，甚至自己的母亲都可以牺牲。

唯独韩嫣，只有韩嫣！

“来人，带陛下去韩嫣那里。陛下要哀家死，哀家也无话可说了，让哀家去陪哀家那苦命的弟弟吧——”

第四十四章：痛失

刘彻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