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渐渐平息。一个月后,江都王江都王刘非进京朝见,刘彻便命他随自己去上林苑狩猎。刘非是刘彻的异母哥哥,素骄好勇。母亲程姬地位低下,早早便去了,之后便一直由皇后王娡抚养,所以与刘彻关系甚好。
刘彻去哪里都是带着韩嫣的,狩猎这种事情更少不了他。
因为自己事务繁忙,刘彻便命韩嫣乘坐副车,率领百十个左右的骑士,奔驰到上林苑中去观察野兽的行踪。
这件事也是韩嫣没处理得当。
他的心里凡事都是刘彻第一,又被刘彻宠惯了,宫里上下哪个不敬他三分,便是心中不满也不敢当面表露。韩嫣是看到了刘非的,只是这一停下,便又会浪费许多时间,干脆不管了,完成刘彻的命令才是真。
刘非从远处望见韩嫣的车队,以为是天子的御驾,就急忙吩咐随从避让,一干人在道旁伏地拜见。
待到车队过去之后,刘非才知,车中的并非刘彻,而是他的宠臣韩嫣。
刘非就仿佛有人当面给了他一巴掌,又是恼怒又是羞耻,但又不便表现。
待到狩猎之时,他看到刘彻和韩嫣亲亲密眯,宛如一对小情人一样,更加恼怒。
他喜好儒学,把儒家那一套礼义廉耻奉若神明,而韩嫣却完全不知羞耻,真是丢人现眼。
那边刘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韩嫣大笑不已,笑着打了刘彻一拳。
他们这些随从人员都是习惯了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韩嫣只在谈论朝事的时候才会像个臣子,平时的骄纵,只怕连皇后都比不上。
李当户也是随从人员,他性子暴躁,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个让他崇拜无比的帝王对一个人如此宠溺,心中愤恨,一冲动,便冲上前去扇了韩嫣一巴掌道:“韩嫣,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对陛下如此无礼!”
韩嫣和刘彻闹得正开心,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的李当户。
这一巴掌几乎把韩嫣打懵了。
除了上次刘彻打他一巴掌外,还没人敢这么对他呢!
当下便有些生气,想着刘彻怎么都会为自己报仇,便按捺着等待,却见刘彻神情古怪。
韩嫣心下一沉。是了,这个刘彻可不是当年感情用事的少年了,他怎么就忘了?
他曾经一直期盼刘彻变成他想象的那样,等到有一日,刘彻真的变成了这样,他却怀念起当初那个少年了。
他稚嫩,感情用事,却让人觉得这样真实。
可惜,他是皇帝,还是一个立志做一代明君的皇帝。
古人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一个好皇帝,心中自然不能有私人感情,对待万事万物一视同仁。
韩嫣接到刘彻的眼神,便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当下便知趣地退下了。
刘彻赞道:“李当户,你果然有你父亲的风范。”
李当户当下得意,便是陛下宠臣又如何,陛下可不是那些昏君,不会为了个宠臣而教训他这个忠臣。
上林苑狩猎一事结束,刘非便马不停蹄赶去长乐宫向太后告状。
王娡气愤道:“又是韩嫣!”
刘非哭泣道:“儿臣还做什么诸侯王!请您告诉陛下,让他允许儿臣归还封国,进宫来值宿警卫,与韩嫣成为同列吧!”
王娡怒斥道:“这话也是你说的吗!韩嫣无礼,哀家自会替你做主,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刘非也不敢太放肆,只能收了眼泪。
田蚡也趁机道:“是啊姐姐,这个韩嫣,你要不是不处置他,叫人心如何能服?”
王娡心中对韩嫣的怨恨是一天比一天重。
上林苑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来,刘陵更是一早便得知。
李当户,胆子倒不小嘛。
这世上,除了她刘陵本人,谁也不许动韩嫣。
“雷被,我要你去替我杀了李当户,要做的干净,神不知鬼不觉。”
雷被完全看不懂刘陵了,有些为难道:“翁主,您到底想干什么?动李家的人,不怕连累王爷吗?”
刘陵冷笑道:“李家是刘彻用来抗衡匈奴的一颗棋子,杀了李当户,也间接削弱了刘彻的力量。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替我杀了他便是。”
雷被只能领命:“属下遵命。”
刘陵的一半脸隐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鬼魅异常。
韩嫣要死,但她不允许他受一点委屈。
第四十一章:两家之争(上)
“上次上林苑的事情,朕是出自无奈。”韩嫣对上林苑一事一声不吭,倒叫刘彻有些心慌,便忙不迭解释道。
韩嫣道:“我都明白的。”
刘彻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揽着他亲吻道:“不要怪朕。”
韩嫣笑着摇摇头。
刘彻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君。他不会这样不知好歹。
刘彻把他按到在地,伏下去肆意亲吻。韩嫣不知怎的,眼角便滑落一滴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很想念当初那个刘彻。
可眼前那个,亲吻他的时候,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变。
“刘彻。”
“恩?”
“我爱你。”
刘彻笑了,“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我要你记住。”
“朕知道。”
“恩。”
“朕也爱你。”刘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不管变成如何,我都是你唯一的刘彻。
我只要你记得这点。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只是相拥着,连亲吻都不曾有。
对刘彻来说,韩嫣是他的臣子,是他所爱之人,也是他的亲人。
青梅竹马的手足之情,年少懵懂的爱恋,十多年的相依相伴。
即使他们都变了,也忘不掉当初。
王娡在花园里散步听得几个小宫人在嬉笑,本来心下不悦想要叫人去教训教训的,结果一句“韩大人”飘入耳中,王娡便命身边之人不得出声。
她倒是很想听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绿珠在那边戏谑墨玉:“你不是一直心仪韩大人么,前些日子韩大人练兵你可是每日都守在那里。”
墨玉狠狠拧了一下绿珠,骂道:“你这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了,改明儿我真该把你的嘴缝起来。”
绿珠吃痛地叫了一声,揉揉手臂道:“我难不成说错了?过几日听说咱们殿里有几个宫人要调往未央宫,你不是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墨玉道:“未央宫那么大,哪是说见便能见的。”
绿珠扑哧一声笑了,“还说不喜欢他,你这话可泄了你的底儿。”
墨玉笑着追打她,不觉便走远了。
王娡听得,忽然冷冷一笑,计上心来。
再说这次刘彻打算再添两个宫人过来伺候韩嫣,韩嫣正巧路过,看到墨玉,便对掌事的舍人道:“把她调往我那边伺候,另外再选一个伶俐的。”
舍人忙点头应道,韩嫣便往宣室走去。
墨玉却是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息。
宣室里,刘彻正在伏案批阅奏折,韩嫣也不上前,走到一边逗鸟玩。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朕都快忙死了。”刘彻放下笔,揉了揉额头,抬头看见韩嫣一身绯衣,玉树临风,觉得十分受用,干脆托了下巴慢慢欣赏他。
韩嫣被他盯着难受,道:“怎么不看折子了?”
刘彻笑道:“朕只想看你。”
韩嫣嗤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刘彻朝他招招手道:“过来,到朕身边来。”
韩嫣坐过去,却低头看刘彻面前的折子。
“黄河决口改道?”
刘彻道:“朕这几日正在为此事忧心,十六个郡受了水灾啊。先不提这事了。朕叫他们给你再添两个侍女,前阵子那些实在是毛手毛脚,朕看不惯。”
韩嫣笑道:“伺候我的人已经够多了,其实不需要再添了。”
刘彻亲亲他道:“这倒是,再说她们伺候的能比朕好,恩?”手不规矩地在韩嫣身上抚摸。
韩嫣抓住他的手道:“别闹。”
刘彻道:“你说,朕伺候的好不好?”
韩嫣投降笑道:“好好,你别闹好不好。”
刘彻吻着他道:“这怎么是闹了?朕辛苦那么多日,你又不肯奖赏朕。”
韩嫣忍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陛下,既然您这么辛苦,不如今晚让臣主动吧。”
“行啊。”
“我是说我在上面。”
刘彻哼了一声道:“你想的倒美!”
韩嫣拉着他手亲道:“陛下难道是望了从前答应过臣的一件事么?”
那时候韩嫣被折腾得惨了,刘彻为了安抚他便答应他那无理的要求,本以为只是开玩笑,结果这小子居然还记得。
但是君无戏言……
刘彻顿时拉长了脸。
韩嫣笑盈盈,一双美目弯弯,漆黑的眸子中仿佛有光:“陛下,您不是要食言吧?”
刘彻只好叹道:“朕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韩嫣捧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道:“陛下圣明!”
刘彻苦笑着回吻他。
“傻瓜。”
当夜韩嫣得偿所愿,兴奋地睡不着,问刘彻:“陛下,臣伺候的可好?”
刘彻铁青着一张脸道:“此事不许再提。”
要是让别人知道,真是颜面尽失。
韩嫣还算知趣,也不敢真的太过分。老实说,他真没想到刘彻会为他妥协到这种程度。刘彻是什么人,当年立明堂封禅,不就是为了确立皇权的至高无上么。
那些不把他放眼里的诸侯王如今一个个都得小心谨慎着,心怀鬼胎的也只能藏着掖着。
帝王的威严,不可挑战。
可他对自己,还是留着昔日的情分。
韩嫣把头靠在刘彻肩上,抱紧了他。
今生能遇见刘彻,与他这样爱一场,也不枉此生了。
元光三年夏季,黄河洪水不止,负责此事的窦婴、汲黯、郑当时却支支吾吾。
“不是叫你们去改道了么?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刘彻愤怒地一扔他们的奏折,怒叱道。
三人还是沉默着。
刘彻越发恼怒:“你们倒是说啊!”
窦婴斟酌道:“陛下,这事还是算了吧。”
刘彻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窦婴道:“黄河改道,牵扯的利益太大。”
刘彻道:“有什么利益?”
窦婴道:“若是改道,有些人的田就要遭殃了,而那些田是动不得的。”
刘彻怒道:“还有什么田是不能动的!窦婴,你别给朕卖关子,给朕说明白。”
窦婴正打算回答,却听见外面一听通报:“启禀陛下,丞相求见。”
刘彻皱起眉头道:“他来做什么?宣!”
田蚡大摇大摆走进来,经过窦婴身边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
“丞相,你有事吗?”刘彻有些不悦道。
田蚡道:“启禀陛下,臣是为黄河之事而来。”
刘彻有些纳闷道:“哦?你倒说说看。”
田蚡道:“陛下,黄河不能改道。”
刘彻道:“你们这群人倒是说得一样,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不能改?”
田蚡道:“黄河的决口乃是天意安排,用人力强行堵塞困难重重,就算堵住了也未必符合天意。臣已请观星的方式们看过天象,陛下不可逆天而行啊。”
刘彻对于鬼神一说还是很相信的,田蚡一说,倒还真犹豫起来了。
况且,他已打算倾全国之力攻打匈奴,如今这个情况下,便是能节约一点便节约一些吧。
黄河改道一事因为田蚡的一番话,刘彻很长时间都不再征发人力从事堵塞决口的工程。
出了宣室,田蚡对着窦婴冷冷一笑道:“好你个窦婴,若不是本相得知消息,还不知被你怎样陷害。”
窦婴淡淡道:“田丞相还是好自为之吧,不是不报,而是时辰未到。”说完也不理田蚡自顾自的走了。
田蚡咬牙切齿道:“王八蛋。”
转身便朝长乐宫去了。
“姐姐,姐姐。”田蚡刚进殿就嚷嚷着。
王太后正在小憩,侍女拿着扇子替她扇凉,被他扰了有些生气道:“你嚷什么!”
田蚡走到太后面前坐下道:“姐姐,不是弟弟要扰你,实在是有事。”
王娡由着侍女把她扶起来,下了塌道:“又出什么事了?”走到一边,逗逗鸟。
田蚡连忙起来跟着道:“还不是窦婴这个老王八蛋。这次要不是弟弟得到传报,咱们家的田都快被淹了。”
王娡惊道:“什么!”
田蚡道:“这次陛下黄河改道,负责此事的是窦婴这老家伙,就在刚才,他在宣室里想要狠狠掺弟弟一本呢!”
王娡冷笑道:“果然这些姓窦的没一个好东西。老太太都死了,还如此嚣张!”
田蚡道:“是啊,窦婴这家伙仗着自己在先帝那时做过大将军,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到如今还有人喊他大将军呢!”
王娡气愤道:“笑话!如今这天下是哀家儿子的,居然敢欺负到哀家头上来了!”
田蚡忙扶着王娡道:“姐姐,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要紧。”
王娡遣退左右,低声问道:“你可有办法除了他?”
田蚡眼中精光一闪,道:“弟弟会尽量想办法。”
王娡恨恨道:“这些姓窦的,早就好死绝了。”
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忍了这么多年,眼下,是该一一讨回来的时候了。
第四十二章:两家之争(下)
“如今窦家和王家斗得不可开交,倒是给我们一个不错的机会。”刘陵与朝中权贵都有交情,对于各类消息都是手到擒来。
“翁主下一步打算如何呢?”雷被问。
“一切还要听父王的,我要修书一封,你帮我秘密送到淮南王府。”
眼下看这形势,窦家迟早会被斗垮。
刘彻显然是希望通过窦王两家之争,让其两方相互制约。
刘陵现在的计划,就是等待窦家被整垮后,利用韩嫣之死,把矛头转向王家田家。
刘彻必然会因此大怒跟太后闹翻,田蚡也必然遭殃。
那个时候,朝中可真是精彩了。
没了太后坐镇,没有窦婴帮腔,凭刘彻那个小儿和那帮阿猫阿狗的智囊,刘陵就不信他斗得过她父王。
几日后,窦婴和田蚡的矛盾因为灌夫的原因达到高峰。灌夫与窦婴交情甚好,因为不满田蚡嚣张,几次因酒后闹事冒犯田蚡。田蚡就弹劾灌夫,说是灌夫的家人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
灌夫一家因此被捕,被判斩首。
窦婴觐见,为灌夫辩白,田蚡趁机诋毁窦婴。
双方争执不下。
刘彻心里难道不明白起因么,但他就是要放任俩家。
朝廷上下几乎都站在田蚡那一边,只有汲黯站在窦婴这一边。
太后又使出了绝食的方法,怒叱道:“哀家还活着,就有人欺负哀家的弟弟,假若哀家死了,你们可不都要他死!窦婴若是不死,哀家也别活了,反正活着也是被你们欺负!”
刘彻无奈之下,只能把这番话告诉窦婴。
窦婴道:“陛下,您知道我是冤枉的。”
刘彻道:“朕知道,但是这件事你确实闹得太大了。朕若不杀你,就只能杀了太后和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