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林烟终于觉得自己再这么宅下去简直浑身都要宅出霉味儿来了,左右一思量,便决定回宠儿逛逛。
但除了因为年关将近所以人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躁动得有些过分以外,别的什么新鲜事,也都没有发生。
只除了一件。虽然那或许,只是对于他林烟来讲。
韩笑身边的心腹二把手不再是班森了。
并且没有人知道班森如今在哪里。下落不明,生死,亦不明——就从,林烟被夏昭时带走的那一晚开始。
当宠儿里人缘最好且也最有实力的调酒师黄冶,半是咋舌也半是感慨地跟林烟八卦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林烟手中正缓缓转动着一杯他刚刚调好的马天尼,小口小口,心不在焉地喝着。四周变幻不定的流动光影,隐约遮去了他脸上原本就很莫测难辨的五官表情。
那艳丽模样真是看得黄冶十分之心动心痒,然而他又深深明白林烟绝对不是自己能动,又或动得起的人,否则……这不,班森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不就正活生生地摆在他的眼前吗?
于是赶紧深吸一口气迅速别开脸去。别到,哪怕连余光都没有办法瞥见林烟一根毫毛的安全角度之时,他才终于自嘲地摇了摇头,心里骂骂咧咧:操你大爷的,真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古人诚不欺余!
泪流满面地腹诽了一阵儿,本来以为林烟早就已经喝完走人了,却没想到一转过头,黄冶竟然无比惊奇地发现,林烟居然还坐在那儿,一脸高深莫测情绪难明地喝着酒。纳闷儿之下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蓦地脸色一震,狠狠倒抽了口冷气伸出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林烟大悚道:“嘶——我说林大美人儿……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跟那班小子居然是来真的么……呃……我的意思就是……难不成韩老爷是真的棒打了鸳鸯……呃不对……棒打了鸳鸳么!?”
林烟表情不变甚至头都没抬看也没看黄冶一眼。更别说搭他的腔回他的话了。
直到他终于喝完了那半杯马天尼,这才不冷不淡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听起来困倦而苦恼:“哎,又要去跟新人交代一声我最喜欢吃的那几样甜点品种了……真是烦啊。”
说着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黄冶,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懊丧:“你刚刚的意思,是我死去活来地爱上了班森吗?啊哈……不会吧!在你们眼中,我林烟的欣赏水平难道就这么低吗?”然后想了想,很好心地给黄冶举了个例子打了个比方,“这么说吧,我连你都懒得看一眼呢,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黄冶:“……”
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林烟渐渐走远消失,缓缓没入滚滚人潮和光影深处的纤细背影,半晌,黄冶终于回过了神。抓抓头发面露苦笑:啧,一句话简直刺伤了多少爱慕者的脆弱玻璃心啊……林烟,真他妈的蛇蝎美人不假。
再说到班森。林烟当然没有刻意去找他,不过所谓“狭路相逢”又或“有缘千里来相会”,大概,说的也正是这么一回事儿。
一周以后的圣诞节,在S市有名的美食广场甜点一条街——准确来说,是林烟自从开始强逼自己吃甜品以来,就指名道姓,唯一认定的那一家甜品店旁的小巷子里,见到了失踪一个多月的班森。
其狼狈惨状已不用多做赘述。反正林烟居高临下地走到他脚边低头看了看,然后慢慢蹲下身去与他对视,良久,淡淡“啧”了一声,满脸认真道:
“知道吗班森,我第一次听见韩笑这么叫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好像狗。”
靠着墙壁,半坐在因为前几天下了雨,而显得异常冰冷的地面上的中年男人,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林烟见状顿时明媚地笑了,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动手扯了扯那一条正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既旧且脏,但仍旧看得出来当初买的时候定然是价格不菲的名贵领带——那动作轻佻戏弄,践踏轻蔑,毫无尊重可言,也正如,在拉一只小狗的颈圈。
“哎,不过当初好歹是一只还有狗粮可吃的看门犬,结果现在,主人不要了,就只能当一只流浪乞食的丧家犬了。哎,我早跟你讲过韩笑那个老家伙阴得很也贱得很的,结果你偏不信……你说这又能怪谁呢?”
班森的眼底蓦地淌过了一抹痛苦而愤怒的火光。
林烟不禁失笑。回头望了望就开在巷子左前方不远处的甜品店,再转头,便是一脸的原来如此和理所当然:“呀,怎么,这么说你不开心,觉得受了侮辱生我的气呀?啧啧,我说你舍得吗?嗯?你不是爱我爱得都要死了吗?不然你每天跟个望夫石似地杵在这儿干什么呢?嗯?哈哈!不就是为了等我来吗?不就是为了能再看我林烟一眼吗?不就是为了能再给我买块蛋糕吃吗?哎……怎么喜欢我的人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啊,明明都已经爱我爱得发了疯成了狂了,但都还是不敢说呢……这到底是你们有问题还是我自己有问题啊……诶喂,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不是因为这样啊,嗯?我痴情的小班班~~?”
握着领带的那一只手轻轻地一晃一晃,姿态轻盈婉转,笑颜绝世无双。于是愤怒从班森的眼中逐渐消失融化了,而痛苦,却只沈淀得更加痛苦。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能,还说得出话来。因为林烟刚刚所说的那么那么多,全部,就已经是他想说,和不想说的一切了。
班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已绝望地打算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爱上林烟这样一个男人,只有两种注定的可能和结局:如果他不爱你,那么你就可以去死,而如果他爱你,那么他就可以,为你去死。
前者他愿意亲自送你上路,也无谓你有多痛多苦,而后者,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他也都一路甘之如饴,在所不惜。
没有存在中间的状态,也没有属于中间的感情。
这就是林烟。
忽然,黑暗中,班森惊喜地感觉到林烟的身体慢慢凑近了自己的耳边,而他竟为这样注定只是糖衣炮弹一枚的接近触碰,很没骨气也不争气地,依旧那么无可救药地心跳加速,然后病入膏肓到呼吸暂停。
“明明不是我的错……长成这样明明不是我的错……”林烟的声音低沉,送入耳中,正宛如他的名字那样,炊烟嫋嫋,飘荡随风,“可是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都这样……知道么,这真的让我,很损阴德。”
班森诧异林烟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封建迷信的话来。而且听那口气,竟还是真的异常的苦恼与虔诚。不是装的。
困惑地沉默了几秒钟,林烟忽地一个起身往巷子口的甜品店里走去。
甜品店的老板自然是认得林烟的,一看到林烟这次竟然亲自光临他家小店,谄笑得简直连嘴巴都要笑得合不拢了,满脸的横肉与细纹,只管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出来。巴结奉承,就跟女人的衣服鞋子那样,怎么做怎么多,都不会嫌过分。
当然他也顺便满脸嫌恶地指了指巷子里的班森——哪怕这个人曾经无数次地来过他们店里,作为林烟的跑腿,帮林烟买糕点。
见风使舵忘恩负义,大概,是人类的本能。
“今天您想要买点儿什么啊?嘿!咱们这儿刚出了新品种啊……”
“今天我要买你的店。”
林烟一皱眉一摆手,干脆利落地打断店主的废话,不耐烦地甩出了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店主瞬间懵那儿了。
“呃……啊……啊?”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终于哆哆嗦嗦找回了声音。
“具体的流程明天我会叫过人来跟你详谈的。你只需要记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而他——”说着头也不回只遥遥往后指了指班森的所在,面无表情,但绝对不是开玩笑地对着眼前面无人色,脸上卡白卡白,一副几乎就快要被吓晕过去的肥胖店主,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才、是、店、主。”
噗通——
某人顿时昏厥晕倒,因为高血压犯了……
就算不回头林烟也能猜得到,此时此刻,身后的班森盯着他的眼神究竟有多……感慨万千。
不过他也懒得去跟那人解释什么。反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废物家伙罢了。而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其实,只是很单纯地想要补回来那么一点儿,已经亏损了太多太多的阴德。
不管有没有用,但既然成了习惯,便总是难改。
迎着冷风穿过广场走了一长段路,林烟包里的手机突然突突突地震起来。林烟拿起来一看……
无语,皱眉,白眼儿,直接挂断——然后果断转头。
果然,目标一如既往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三米左右。
“嗨,小烟烟~~”
同样,也一如既往轻佻痞气,外加骚包的坏笑声。
(十三)
林烟收回手机默默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眼睛渐渐微眯,浮起满额黑线。只见面前的男人虽然长得身形高大肩背宽阔,但却整个人仿佛脊柱塌陷,软绵绵的永远撑不直身体那般,只能歪歪斜斜,腰背略弯地站在那里。左手畏寒地揣在衣兜,右手则高高地举起手机,远远朝着前方的林烟无比得瑟地晃啊晃啊晃,一脸坏坏痞痞的贱笑。身上穿着一件下摆长过膝的墨绿色貂绒大衣,领子竖得很高很高,高得几乎都已经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满头肆意飞扬的栗色短发张牙舞爪地立在半空,发质又坚又硬,硬邦邦地贴在头皮长在脑袋上,远远看去,简直就像是顶了一只浑身火红的杂毛刺猬那样。皮肤倒是一身健康阳光的小麦色,一身错落有致矫健有力的运动型肌肉,即便是被紧紧包裹在了那件厚重宽大的冬衣之中,也能隐约瞧出来其下那抹优美流畅的弧度轮廓。左耳上戴了一枚泛着漂亮银光的骷髅形耳钉,皎洁柔软的炫目光泽在四周华灯初上闪烁流淌的霓虹魅影里,糅合他此时此刻整个人的姿态气质,让空气中缓缓溢出了一丝,莫名暧昧的风流邪气。
——好吧,林烟承认,眼前的男人,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的确算得上是一枚品质优良,五官养眼,神貌兼备的帅哥,大帅哥。但是这种级别的帅哥林烟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而且是见得多了(事实上,林烟每天自己照照镜子,就能看见一个绝世美男子了)。真正令他此时此刻眉头紧皱表情不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男人久久回不过神来的根本原因是……
天哪,别说他认识现在站在他三米以外的那个骚包家伙!因为那真的是……太、丢、人、了!一个抬手忽然重重抵住眉心,林烟丝毫不掩饰他如今满满一脸的鄙视外加崩溃,看那模样,似乎是已经嫌弃得,只要再多看前方某只耍帅骚包男一眼,那么下一秒的他恐怕就要颜面尽失,丢脸而亡了。
“真是……丢死人了李一南!你敢不敢不要每一次都打扮得这么怂!”林烟说得咬牙切齿嘴角直抽,口气里充斥着浓浓一股严肃认真的威胁警告意味,丝毫不开玩笑,“我先把丑话撂在前头,李一南,如果,你不在一秒种以内赶紧把你脸上那副大得离谱的装逼墨镜给我摘了的话,那你别说待会儿跟我一起吃晚饭了,以后走在路上,你也别说你认识我!我林烟不认识像你这种脑子有病的家伙。”
“呃……”
名叫李一南的男人闻言瞬间垮掉了笑容。于是啥也不管不顾了,直接一路惨兮兮地飞奔过来,一扬胳膊就轻轻松揽住了林烟和自己相比起来简直不要瘦削单薄太多的柔软肩膀,将他搂进了自己宽敞厚实的怀抱之中。所有动作熟门熟路一气呵成,看样子,是已经不知道和林烟这样子做过究竟有多少回了。想来两人应该是往来颇深,交情匪浅的。而林烟对于李一南这样习惯成自然的突发性袭击倒也并未拒绝抑或生气,只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头顶的男人一眼,目光冰冻凛冽——很明显,那是不言而喻的警告,和呼之欲出的威胁。
“嘶——”
于是李一南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顿时就跪了。要知道林烟耍狠冷战的功力那可绝对不是盖的,而林烟最后的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也绝对不只是随便糊弄糊弄人好玩儿而已的。关于这一点,尤其是与林烟相知相熟多年的李一南,更是深知个中精髓,饱尝其间苦楚。一旦与林烟开启冷战模式,到最后,只有你自己痛哭流涕后悔莫及地去求他和好的份儿的,而他是绝对不可能率先向你低头认输的。如果双方真的都僵持不下,谁都不肯先投降的话,那么对于林烟来说,绝交就绝交了吧,无所谓的。那种揪心又伤心的感受,在李一南当初刚和林烟认识,为人还很自大,当然也很幼稚的时候,曾经刻骨铭心地感受过一次——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好好好!烟烟你别生气……我马上摘马上摘……马上就摘!”李一南再也不敢耽误也再也不敢不听话,赶紧手忙脚乱地取下了架在自个儿鼻梁上的那一副特大号骚包墨镜,擦擦镜片收进兜里,却到底忍不住一脸委屈地撇着嘴直泛嘀咕,“嘁……其实这可是GUCCI刚上市的最新款呢。前几天我戴着它出席活动,明明迷疯了现场好大一群妹子的说……可是烟烟你从来都不萌我……啊啊啊!好了好了烟烟!你不是妹子你不是妹子!我不这样说了再也不这样说了!你别这么瞪着我行不……算我求你了别这么瞪着我啊烟烟!呼……咳咳……好、好吧烟烟,刚刚是我一时口误又说错话了……不过烟烟,有时候你多少也得体谅体谅我些嘛!你看我李一南好歹也是个红透亚洲半边天的天王巨星好不好!如果不好好做点儿变装就出门的话,那要是不小心被街上随便什么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给认出来了,引得一窝蜂的粉丝全都跟发了疯似地跑上来和我要签名拍合影的话……那可要怎么办啊?你知道我是推掉了多少通告挤出了多少时间,又打败了多少竞争者,才能好不容易约到烟烟你今晚出来跟我一起吃平安夜爱心晚餐的诶!怎么可以被那种破事儿给搅黄啊!”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一番字字血泪,句句断肠的痴情控诉。然而林烟听了,却只是十分无语地扶额望天翻了翻白眼儿,然后便像再也忍受不了眼前人的愚不可耐那般,忽然一把伸出手去用力拽住了李一南的左耳朵使劲使劲地拧,顺便还凑近他脸畔皮笑肉不笑,表情各种恨铁不成钢:“呵、呵……李一南,有时候我也真的不知道,你这个人到底是属于太自恋呢,还是真的就长了这么一个猪脑子啊?先不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究竟能不能看清人脸都是个问题了,就说你大晚上的居然戴着那么一副夸张骚包的大墨镜……诶我说你丫到底是脑子进水还是脑子有病啊?这不更明摆了告诉别人你丫的就是一名人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就差没在你自个儿脑门儿上写上名人这两个大字了好不好!……还有,你以为在平安夜晚上出来溜达的人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嗯?——那都是情侣啊!情侣们哪对不是连他们自己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甜言蜜语恩恩爱爱都来不及搞定的?你当谁那么有闲情逸致,会抽空来看你这个自恋狂啊!呼……每一次和我见面你都搞得这么怂……我林烟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才会接受你的道歉重新跟你和好!知道么?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后悔了!和这种没大脑又想太多的蠢猪走在一起做朋友……真是我林烟一辈子的错误和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