袤罡是老将,更是猛将,持一柄长刀,刀光过处,血溅五步。阎摩长箭上弓,唰,第一箭射出,破空而去的长箭不偏不倚,刚好击落射向袤罡脑后的一箭,然后阎摩瞬间动作,又是两箭,向着暗箭的方向而去,不见人影,不闻惨叫,却笃定那人再无生还可能。
也许老将军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在背后保护了他的性命,阎摩不会说,他做事从不多言。
梦中所见,是一片耀眼的金色,柔和的像是起伏的波浪,从高处倾泻下来。四周环绕着圣音梵唱,佛音如洪钟回荡千里,白隐在这一片圣洁之气中睁开眼,所见,是一位金发的女子,高雅端庄,让人心生敬畏。
“你是谁?”白隐环顾四周,除了一片白茫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他记得,他应该是,死了?
“我名萤火,是尔等的起源。”女子淡然轻笑,“所有族民死后皆会回归我处。”
白隐一时难以明白,什么起源,什么回归,她究竟是何人,他又为何会在此地?
女子仿佛能猜透白隐心思,牵着他的手领他前行,白隐无法抗拒她,在她身上,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温暖的像三月暖阳,像白隐从未接触过的母亲的关爱。
母亲……白隐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个词,从未见过何为母亲,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真切的真实的感觉。
“呵呵,叫我母亲亦无不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萤火像牵着个孩子一样拉着白隐,向他娓娓道来,随着她的讲诉,四周白茫的空间开始变化,呈现一幅幅的景象。“我乃半神凤凰,多年前曾诞下一子,名渊,他受我灵力,成而为王。”
萤火慢慢的走,白隐惊讶的看着四周景象,仿佛看见那个神子的风范,和当年半神的风姿。
“血脉一代代传承下去,人们却逐渐忘了他们的起源,就是你们,孩子。”
白隐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慈和的眉目,她竟然是他们异能的起源么?
“这也不能怪你们,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只是今日找你前来,非是你已经死亡,而是有事相托。”
“我?”白隐点点头答应。
“真是善良的孩子。”凤凰拍拍白隐的头,就像一个母亲对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儿。“云衡,霁月乃是最后两个纯血的孩子,之后出生的孩子虽有异能但其血已经不纯,若要使用力量便会遭到反噬,我要你将这件事告知所有人。”
她提到霁月,白隐心又开始痛了,思想的痛苦仿佛能化成实体,缠住破碎的心脏,狠狠绞住。
“那不是你的错。”萤火张开双臂将白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霁月的死让我也意外,只是这中间的因果轮回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你说死去的人都会回来,那我是不是可以见他一面?”
“当然。”萤火轻抚白隐的背,慈爱得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只是你现在该走了,此地非是你长留之所。白隐,不管如何痛苦,请好好活下去。”
突然放开的双手让白隐来不及再感受,如坠冰窟的寒冷侵上身体,眼前的女子逐渐消失,一团金色光晕化成凤凰形状,冲天而起。
“不要走!”白隐想抓住她,却是徒劳,唯有侵袭的寒冷如此明显,深入骨髓。“好冷……”
头很痛,身子也很重,这才是回到现实的感觉。白隐不想睁开眼,只期望能再见她一面。如火一般的暖意驱走白隐身上寒意,不知为何,白隐竟然能感知到是夜歌。
身体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白隐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皱了眉头,白隐睁眼,顿时困窘不已。自己只着单衣,与夜歌四肢交缠,凌乱的衣服连遮盖都算不上。
白隐想推开夜歌,却发现他睡着了,银色的发铺散在枕席间,金眸深深的闭着,睡的很沉,源源不断的温度就从他身上传来,温暖着白隐僵冷的四肢。
“何必呢?”白隐轻声道,空荡的殿内药味仍在,而他的身体已无疼痛感觉,又是夜歌救他一命吧。看得出来他的疲惫,已经过了几天了?
没有推开夜歌,白隐决定让他好好休息,倦意又再涌上来,白隐蜷在夜歌怀里,安然睡着。
轻微的呼吸喷在夜歌胸前,夜歌金眸轻启,视线落在熟睡的白隐脸上。白隐醒来的时候其实他知道,只是他不想这么快放开他,因为他知道白隐绝对会推开他。傀儡术会一点点的发挥效用,白隐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时候,他们是无法分割的一体,却再不会有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也许会日久生情,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就可以爱上一个人。若是没有这份挂碍,他可以毫无牵绊的做他的灵山之主。只是爱一个人,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一件事。
灵山的神殿,是祭司葵女所住的地方,黑色的岩石累积而成的大殿有着恢弘庄严的气势。
葵女走下祭台迎接进殿来的夜歌。
“我听说你回来了。结果呢?”
“属下无能,暂时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的东西。”葵女跪伏在地,俯首认罪。“只是属下听说他被救回来了,所以,原来的计划是否可以继续?”
“葵女,”夜歌突然冷下来的语调让她打了个寒战,夜歌抬起她的下巴,漠然注视着她那双红色的眼,“你是听谁说的?还是你根本就没认真做事,我可以认为是你能力不足吗?”
夜歌的声音甚至是带着轻笑,但葵女知道,他的情绪跟他的语气完全无关,若要责罚她的话,葵女深知会是如何恐怖。
“请,请原谅属下,只是小妹说灵山崩毁在即,能撑住灵山的东西并不多,所以一时也……”
“所以你就空手回来了?”夜歌放开她,仿佛说着很轻松的一件事,“你去寒冰湖好好反省吧。等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还好只是去反省,葵女松了口气,但是不明白,既然有现成的人可以利用,为何还要出去寻找替代物,回想当日夜歌带那人回来时的情形,方寸大失,举止行为完全不似平日的他,难不成……葵女惊得一阵冷汗冒出,若真是那样,她刚刚的话岂不是够她死好几次了。
夜歌丢下她走出大殿,平静的表情之下是恼怒的情绪,无能的人留着她算是恩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竟然如此敷衍。
脑中霓霏儿的话突然响起,夜歌顿住了脚步,遥望着不远处白隐休息的寝宫,心中像是被投进了一粒石子,泛开了一阵阵的涟漪,内心深处有个想法正在破土而出,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霓霏儿临走时说:“我要你把白隐永远留在灵山,不可让他再回黎照。”
永远留在身边,多么诱惑人的字眼。一生一世,百年相随,他可以让白隐彻底忘了那个人,再爱上他,然后永远这样下去。
想法一旦成型便再难收回,黑暗的种子在心里扎了根发了芽,开出一片一片罪恶的花朵。
他向云衡伸出手去,那个孩子却一脸惊恐的大叫着不要过来,白隐低头看看倒在自己怀里的霁月,那样不可置信的表情,空洞的眼神望着满身血腥的白隐,他一定想不到他的爹爹会亲手杀了他吧。
白隐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他梦见了霁月。他没有察觉在迷雾森林布下的幻术结界,明明看见的是一群阻挡在前敌人,一个一个杀过去,却在无意间铸下大错。
那个乖巧的缠人的孩子,为了摘一串花给他泡茶,爬上虚页殿外那株老树,最后摔的鼻青脸肿的回来,却笑着捧了花给他。
为什么?他会那么大意。霓霏儿,白隐不杀你誓不为人!
白隐咬住自己的手腕,狠狠的,甚至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想道歉,想用自己一命换他回来,是他自作聪明的带他们回来,也是他亲手终结了他的生命。
手腕上有鲜血流下来,白隐想将同样的痛施加在自己身上,这样还不够啊。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自虐的癖好。”带着恼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夜歌卡着白隐的下颌,一下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拍开。
咳咳,咳,血流进喉咙,白隐忍不住咳嗽,只是不想再动,也不想解释。
毫无生气的白隐让夜歌很无奈,扳过白隐的脸颊,夜歌俯身吻下去。白隐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一丝一缕的腥甜勾起了夜歌掠夺的欲望,许久不曾尝过的白隐的味道,依旧是如此甜美。
白隐惊诧过后开始反抗,夜歌轻易制住他的双手,舌尖扫过白隐口腔中每一处,吮吸着甜美的味道,胶合的唇瓣辗转着角度,紧密贴合,夜歌克制着自己想继续的欲望,在白隐脸色绯红的时候放开。
“满意了吗?”白隐冷冷的盯着夜歌,也不反抗。
夜歌的手抚上白隐柔软的发,温柔的摩挲着,脸上的笑意也有足以让人安心的柔和,“何必勉强自己呢,有什么事非得用这种方法来发泄,可以告诉我吗?”
温柔的语气就如同以前一般,那个还是茶楼老板的夜歌,竟然有一瞬间与现在的夜歌重合在了一起。
白隐用手臂遮住双眼,喃喃道:“夜歌,我求你一件事,答应我。”
“好。”
“去帮他,黎照大敌当前,没有我他一个人不行的,你去帮他好不好?”
夜歌明白白隐所指是谁,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痛觉,夜歌笑着承诺。
“我答应你。只是为何你不亲自回去?”
“我不知要如何回去,带着霁月的尸体回去?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对他有愧,所以不敢回去,那你对我呢?夜歌没有说出口,只是无声的安慰如此虚弱的白隐。
第十三章
战争持续到现在了,两国正处于胶着状态,战局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收尾。委帝突然撤兵,像是动物伸出的触手被火烧到一样,迅速的撤了回去。
委帝皇宫之内,金碧辉煌的寝宫里,原本返老还童的皇帝却突然恢复了老迈之态,顿时百病缠身,虚弱更甚以往。
突然倒下的皇帝,之后是突然活跃起来的太子,迫不及待的想要登上皇位,在这个时候他不想有杂事烦扰,只想安心的做他的新皇。和平协议很快签订了下来,两国休兵,互不侵犯。
只是无人知道被皇帝奉为神明的神女为何会无故失踪,也不明白本来健壮的皇帝为何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
霓霏儿她不会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皇帝任何恩惠,透支生命得来的一时繁盛只会反噬,得到更惨烈的结果。破除一个简单的幻术,对夜歌来说并不复杂。台面之下的争斗他早已看得分明,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同样了如指掌。
离开委帝都城,夜歌没有回灵山,而是去了黎照。他突然想去看看那个被白隐心心念念的男人究竟是怎样。
虽是和解,但是黎照经此一战,众国之首的地位就此奠定,一时声名远播,威名赫赫,朝觐的使臣也突然多了起来。
是夜,阎摩宴请百官,席间觥筹交错,不拘小节,一片欢腾。阎摩坐在王座上,接受百官朝拜,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
威严在,却无一丝欢喜的意思。再举杯的时候,眼角瞥到虚页殿上空,一盏白色的天灯悠悠的飘起来,阎摩酒意顿醒,借故离开。遣开随从之后,阎摩甩开沉重的冠冕,大步奔回虚页殿。
漆黑的虚页殿没有一丝人活动的迹象,那个灯笼是他酒醉的错觉吗?极度的失落涌上心头,阎摩一拳击在墙壁之上,仍难平心中低落到极点的情绪。
耽误了一月的事情,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查起,每次想到白隐可能会遭到跟夜枭一样的事情,他就冷静不下来。
挂在殿外的一串灯笼却突然亮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爹亲。”
是云衡!阎摩冲进殿内,一盏灯火下,是抱着腿蜷在角落的云衡。
“云衡?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霁月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云衡抬头看着蹲在他面前的爹亲,嘴角撇了撇,又将头埋了下去,半饷,几乎是哽咽着说,“霁月他死了。”
“什么!”不可置信的吼出来,阎摩抓住云衡的双肩,让他把话说得清楚一点,“霁月怎么会死?云衡你说清楚!”
怎么会死?云衡身子颤抖着,脑中一幕幕的回放所看见的景象,让他不寒而栗,为什么,爹爹不是最疼他们的吗?为什么!云衡擦掉眼泪,尚未退去稚气的脸庞上突然有了过分成熟的神态。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一个女人,穿紫衣的女人。是她杀了霁月,还有……还有爹爹。”
云衡一直在否定自己所见,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爹爹会杀了霁月,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掳走他们的女人。他目睹了所有事情,他最后逃开了,看见爹爹也倒下,一直到最后一男一女闯进来,带走了霁月和白隐。
阎摩因为云衡最后一句话而顿时僵住,寒意和恐惧像恶毒的蛛网一样,密密的缠上身体,动弹不得。“白隐他,怎么了?”
云衡被抓的胳膊发疼,也咬牙承受下来,“爹爹他气极了想杀了那个女人,只是爹爹早被下了诅咒,所以……”
所以……白隐死了?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连血液都要凝固的寒冷让阎摩一时之间毫无反应,片刻,却突然笑了。“白隐他怎么会死,他是神一样的人啊,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死的。”
僵硬的笑连阎摩自己都维持不下去,他知道云衡不会说谎,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看错了,或许白隐只是受伤晕倒也未可知。
“爹爹和霁月被一男一女带走了,我好不容易脱出结界,现在才回来……”
云衡害怕、委屈、伤心,爹爹当时想叫他,为什么他会逃走呢?最后眼睁睁看着爹爹倒下去,还是怕的发抖。他一个孩子要如何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没有人照顾,一直坚强的像个大人一样的云衡几乎是每夜哭着在往黎照走。
想到这些天的经历,云衡止不住委屈的眼泪,扑到阎摩怀里放声嚎哭,空荡的虚页殿,只有一个无助的孩子的哭泣。阎摩将他搂在怀里,轻抚着云衡颤抖的背脊,无声安慰。
夜歌远远站在高楼屋脊之上,银色长发张狂飞舞,一双金色的眸子毫无感情的注视着虚页殿的一切。
这就是白隐与阎摩住的地方,夜歌发现根本阻止不了自己翻涌而来的妒意,像是火焰一样会灼烧得心口发紧。白隐爱的是他,从始至终只有他,为什么会让这个男人趁虚而入。
纵使一个人如何理智,那也跟感情无关,夜歌阻止不了自己踏进虚页殿的脚步,他想杀了这个人,指爪在袖底慢慢伸出,妖气一点点的凌厉起来,夜歌却突然愣住,他这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了。只是这样的感情,来得突然,始料不及。
“夜歌!”
一黑一白,玄衣如墨,气势无匹。白发如雪,悠然飘逸。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逐渐凝滞的气氛中各怀心思,却都是一样的敌对。
夜歌拢起耳边散发,淡淡道:“白隐在我那儿。”
阎摩身子一僵,什么意思,无法抑制的想到一些不好的事,阎摩沉声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夜歌轻轻笑了笑,“他不会回来了,他以后都会在灵山。你以为委帝为何会撤兵,是白隐拜托我帮你啊,虽然不愿意,但是既然白隐说了,我当然会答应他。这是他对你最后的恩赐,以后你就好好当你的帝王,以求留名千秋万代吧。”
阎摩眉峰横聚,长袖一挥,冷言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多谢你来告知白隐的情况,慢走不送。”
哼,果然很镇定啊,夜歌转身离开,如果继续待下去,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