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既然是守护颐泉的仙人,应该是答应了他吧。”孟仟愈猜测道。
老人歇了口气,缓缓道:“狐仙问了那孩子的名字,又问了他想要的药引,听说远在江南,自然有些犹豫,可为了怜惜这孩子一片孝心,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临走时,狐仙对那孩子道:‘四日之内替你将药引寻来,你到那时再到这地方来找我。’”
孟仟愈道:“后来那孩子拿到了药引没有?”
老先生却没答话,笑了笑道:“今天天不早了,我看你出去逛得有些疲倦,明日再讲吧。”
老先生讲起话来气息不稳,说一句话要停上半天,可这故事讲得也太少了点吧,孟仟愈不禁想,真不知道几天才能听完。
老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温和笑道:“你不必心急,这故事不长,我分三次便能讲完了。”
孟仟愈有些尴尬,忙道:“学生不急,也正想在这里多玩几天呢。”
老先生想了想,接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几天之后颐泉镇上会有个夏祭,每年都颇为热闹,到时你不妨和朋友去玩一玩。”
夏祭?听起来就有点意思,就算自己不去,唐今儒也一定会拉自己去的。
“先生也去么?”
老先生自嘲一笑:“我年轻时每年都去的,可惜现在走不动了,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去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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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仍旧是整理书稿。
到了深夜,环儿满心欢喜地被打发去睡觉了,孟仟愈也和环儿一样高兴,因为涂昔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
不过涂昔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孟仟愈也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揽这个差事。
屋外凉风袅袅,几盏灯映得书房通明,埋头于笔墨书卷之间,偶然抬头,只要看到涂昔站在一旁,心中的愉快便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并不是喜欢看他的长相,而是只要感觉他在身边,心就会忽然间安定下来。
然后得到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很好。
可惜虽然这么想,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余光扫见那双研墨的手,十指白皙纤长,却不像女人的手那般柔弱无力,指骨轮廓硬朗分明,甚是好看。
孟仟愈的笔头停下,愣愣地看着,直到涂昔把双手收起。
反复了不知道多少几次,孟仟愈放下笔,无奈地揉起眉角: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涂昔看不出他的心思,只当是他写得久了想歇息一下,于是不声不响地坐到一边,
孟仟愈冷静反省了片刻,操起笔来重新开写,可这次写了一会儿发觉不对,茶杯里的水喝完了,却没见涂昔上前来续,他微微皱眉,抬眼一看,不由愣住。
涂昔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晚,只在桌旁坐了这么一小会儿,竟然伏在桌上睡着了。
要是换了环儿这样,孟仟愈肯定早就发了火,可现在看见涂昔睡着,他只是觉得好笑。
如果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毫无设防地睡着,他肯定是要涂画一番的。孟仟愈擎了根细笔,轻手轻脚走过去,可一俯下身子,望见对方温润白皙的皮肤,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涂昔浑然未觉,头枕在手臂间睡得正香。
烛灯轻晃,纯黑的眼睫微颤几下,投下一片清影,姣好的双唇跟着轻抿一下,神情没了平日的清淡,反而甚为可爱。
孟仟愈看得呆住,忍不住又凑近了些,一时间有些迷蒙。
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眼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也只能想着他一个人。
目光反复流转,最终停在微抿的双唇上,烛火映照下,浅淡樱色,煞是诱人。
——忽然很想吻上去,很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胸腔里的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孟仟愈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凑近,再凑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终于还是吻了上去。
心头一阵荡漾:软糯的,微馨的,熟悉的触感……和味道。
——为什么连吻都会觉得熟悉?正在这么想着,胸前忽然出了一股力量,将他向后一推。
“诶?”
如梦初醒,孟仟愈无措地直起身,座上的涂昔不知何时醒了,此时正微仰着头,自下而上地瞪着他。
依旧没有表情,孟仟愈却本能觉得那双眼睛之下隐藏了山雨欲来的阴风。
“你醒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尴尬地问。
涂昔没理会他,凛声道:“你在干什么?”
孟仟愈退了一步,稍微找回些神智:“我看你睡着了,想画花你的脸。”
“你用嘴画?”
孟仟愈道:“原本是想用笔画,可你长得实在太漂亮,我下不去手。”
“这和刚才的事有什么关系?”
“也是因为你太漂亮了,”孟仟愈苦笑一声,“你不该在我面前睡着。”
涂昔一阵沉默,站起身道:“天太晚了,不论你还要不要写,我都要回去睡了。”
不管孟仟愈还有没有话说,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朝屋门走去。
孟仟愈觉得自己确实是冲动了,可是却没觉得后悔。
“狐狸,”涂昔自顾自地往外走走,他也自顾自地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涂昔微微一顿,却仍是没有理会,推门而出。
孟仟愈看着他出去,只能又叹了口气。
“我是很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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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仟愈很想睡觉,可是睡不着。
不可能睡得着,脑中全是那只狐狸漂亮的睡颜。
一记偷吻过后,唇畔还残留着当时的记忆,微凉的温度,柔软的触感,缭绕不断——怎么忘都忘不掉。
翻来覆去地想,到最后天都亮了。
如果真的要连着过几个这样的晚上,他肯定会疯的。
难得的起了个大早,不是起床,而是根本没有合眼,小丫鬟硬生生地被喊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初晓的天光,睡眼惺忪:
“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孟仟愈面色不佳,折扇敲她一下脑袋:“看日出!”
颐泉湖上的日出确实不错,暖红的光芒照得一片波光荡漾,主仆二人站在船头,从岛上飘回小镇,却都无心欣赏。
环儿困得呵气连天,看他也没有看日出的兴致,于是又问:
“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仟愈鄙夷地瞪她一眼:“昨晚睡得那么早,怎么还困成这样?”
小丫鬟顿时醒了一半:
——糟了,看他这样子,肯定是晚上没睡好,别是涂公子惹了他?可涂公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
“不,不困了,环儿不困了!”环儿拼命睁大眼睛,连连摇头,“可是公子,我们到底是要……”
“去客栈,找唐今儒。”孟仟愈咬咬牙,忽然又叹了口气,“找他……问点事情。”
想想昨天涂昔头也不回地走了,孟仟愈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像现在这么没底气。
这次虽然没有在开玩笑,却一定惹他生气了。
长了这么大,竟还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涂昔?难道自己竟然是个见色起意的人……见色起意还不分男女?
不过,经过这一晚上辗转反侧的痛苦,他确定是喜欢上他了。
然而对于这方面的事,孟仟愈束手无策。
——唐今儒的话,看他整天翠儿柳儿的花天酒地,总该有些法子吧。
第8章:托友助力
“——你说什么?!”
惊闻一声拍案,孟仟愈面无表情地挑起眼皮,只见唐今儒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满眼皆是惊恐之色。
幸好两人是在客房里,不然肯定引得众人侧目。
“我说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是涂昔,”孟仟愈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随即鄙夷,“又不是喜欢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唐今儒缓了会儿神,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
“你说你……喜欢涂公子?”
“对。”
唐今儒又呆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难怪呀,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过去那么多名门闺秀到你家提亲,你却没有一个看上的,原来你喜欢的是男人,真可惜了那些小姐,本将心托明月,明月却照沟渠——”
孟仟愈正在心烦,他再这么一说,霎时色厉:“你敢再说一遍?!”
唐今儒一下子萎靡了气势,连连摇头道:“我只说男人比不上如花似玉的姑娘,但若是换了涂公子,自然另当别论……”
孟仟愈不自在地喝了口茶,皱眉道:“若是和男人比起来,我自然也更喜欢看姑娘,可到了他这里……不知怎的就不一样了。”
唐今儒稍稍松了口气:“这倒是,我从来没觉得你不正常,你要是真喜欢男人,怎么也得先喜欢上我。”
“噗——!”
孟仟愈的下一口茶差点全喷了出来。
其实唐今儒在京城那群纨绔子弟中的名头算很不错,只是和孟仟愈认识太久了,单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唐今儒哈哈一笑,开解道:“或许是你与他有缘,上天却不小心让他投错了胎,无奈姻缘已定,无可更改,所以只好如此了。”
这次终于听起来像人话了,孟仟愈心里舒服了点,却又叹了口气:“若是这样,看他昨天的反应,这姻缘别只牵得一半才好。”
唐今儒笑道:“天底下能有多少人是一见钟情?还不都是先扯出一半来,等路数对了,时候到了,另一半自然就来了。”
孟仟愈指尖抵住额角:“照你这么说,是要我去追他?”
“你若真心喜欢他,当然要去追……”唐今儒说了一半,忽然痛苦地闭上眼睛,“你稍等,待我把他想成个姑娘,不然实在是说不出主意来。”
“……”
“咳咳,听你昨天虽一时冲动,却应该没给他留下什么轻薄的印象,这一点实属不错。”唐今儒自我催眠完了,开口道。
“哦。”
“不过你再见他时,绝不可惺惺作态,否则就算事成,也不会长久。”
孟仟愈皱眉道:“什么意思?”
唐今儒道:“比如说,他如果已经知道你是个恶劣且喜欢恶作剧的人,你再见他时就不能忽然变得毕恭毕敬彬彬有礼……”
孟仟愈面无表情道:“可我见你跟那些姑娘们说话,不都一副衣冠禽兽的嘴脸么?”
唐今儒嘴角一抽:“姑娘也分种类,看那涂公子的个性,应当是喜欢真性情的人。”
这话孟仟愈喜欢听:“我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他最讨厌的就是装出一副礼数详实和言善语的模样,偏偏自己还要总装成那副模样,若是追一个喜欢的人也要扮成那样,他自己第一个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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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话找了个人倾诉出来,心里确实是舒服多了,不过问了半天等于没问,既然要的是真性情,那和自己平常又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点: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之后,不知怎的却更想恶作剧了。
唐今儒听后严词否定:不行,绝对不行,你折腾谁都可以,在他面前,你必须把你这个从小养成的坏毛病改掉。
……好吧。
在客栈耗去了一上午,吃完午饭,婉拒了的唐今儒的邀请,孟仟愈和环儿依旧坐船回了岛上。
说巧不巧,船儿刚在岸边停稳,主仆二人下了船,涂昔恰好朝这边过来,看到两人顿时一愣。
——还照平常一样。
孟仟愈在心里默念三遍,开口笑道:“去镇上么?”
涂昔没想到他会说话,目光下意识地就要躲闪,不答又觉得不礼貌,只好低低应了一句:“是。”
那反应,明显比孟仟愈要慌乱许多。
低头不再看他,涂昔匆匆忙忙乘船离岛,没走多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孟仟愈站在岸上笑得正欢。
……被嘲笑了。涂昔的眉头不禁又皱起来。
这人,真是一点也没变。
和许多年前的那个人相比,真是几乎一点未变。
……不过,毕竟已不是同一个人了。
午后的湖面银光灼人,好不容易等到靠岸,脸上几乎要晒出汗来,结果涂昔这边刚一下船,迎面竟然又碰上一张熟脸:
“这不是涂公子吗,有些日子没见了!”
只见唐今儒背着光朝这边招手。
……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几个客人而已,竟然一直阴魂不散。
涂昔心下无奈,但还是朝他点了点头:“别来无恙。”
不远处停着一座凌烟画舫,一眼就看出他要干什么。
唐今儒笑着走近,热情道:“我昨天新认识了几个朋友,若今日天气晴好便相约游湖,涂公子可有兴趣?”
“……不必了。”
涂昔摇头拒绝,唐今儒却道:“涂公子若是无事便一同来游湖吧,涂公子既是本地人,也可以给我再介绍些颐泉美景,不知意下如何?”
过去唐今儒也曾有过邀请,涂昔都是只一摇头便可拒绝,今天这是怎么了?涂昔心中奇怪,殊不知唐今儒身为孟仟愈的好友,此时的责任感却是空前高涨。
见涂昔没有反应,唐今儒又道:“涂公子有事?”
涂昔摇头道:“没有。”
……算了,游湖而已,既然他不依不饶的邀请,答应下来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只要碰上和孟仟愈扯上关系的事情,总会觉得别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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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不太习惯闲着。
涂昔显然和孟仟愈不同,歌女在船中起舞鸣乐,他只坐了一会儿便想找些事来做,不过也不愿掺和进那堆喝酒调笑的公子哥儿里,有意无意地往那堆人中扫几眼,总能捕捉到几束惊惧的目光。
一开始有些奇怪,后来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曾经在街上碰到过那几人,因为他们嘻嘻哈哈图谋不轨,于是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一番。
那几人发现涂昔注意到自己,忙围着唐今儒窃窃私语,应该就是在说当时的事。
唐今儒听完却只是一笑,舍了那堆人,朝这边走过来坐下:“是我疏忽了,这些小曲本就是颐泉的曲子,涂公子早就听倦了吧?”
涂昔摇头道:“不,我没来过这里,也没听过这里的曲子。”
“那样就太好了,”唐今儒笑道,“仟愈来时也夸过这里的曲子,说是闲乐轻盈,未见浮华。”
听到这个名字,涂昔下意识抿起嘴唇,没有答话。
一曲毕了,歌女退去一批,新的旋律紧接着响起,比之前那首多了一重急弦,节奏旋律也忽然大气了些,和荡舟契合得很是微妙。
涂昔忽然皱起眉来,似有所念。
“这首可是听不惯?”唐今儒见他神情有异,忙道,“让她们换一首吧。”
涂昔回过神,摇头道:“不必。”
唐今儒见有话可聊,笑道:“这首的旋律,确实不太适合在画舫上演。”
涂昔忽然道:“孟仟愈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