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开口道: “娘亲不会害人的。”
白灵笑道:“现在不害你罢了,以后可说不准了。”
白华喊到:“不会就是不会。”
白灵敲了下桌子,说:“叫什么叫。”
白华不敢说话了,眼神还是倔强的很。
白灵也不在乎,说:“吃饭,别的吃完再说。”
白华憋屈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唐子佩说:“那花上附了他娘亲的魂魄?”
白灵说:“不算吧,就是一部分的怨气,迟迟不肯散去。”
唐子佩说:“世上还真有鬼怪存在?”
白灵放下筷子,朝他笑道:“我可不就是妖怪?”
“是精不是怪。”唐子佩说。
白灵问:“有何不同?”
唐子佩掐了下他的脸颊,说:“不同可大了去了,自己慢慢想吧。”
白华忽然“啪”地放下了碗筷,说:“我吃饱了。”
白灵点点头,说:“吃饱了就去后院帮着劈柴。”
白华说:“知道了。”然后就往后院走去。
唐子佩奇道:“刚还要我教他读书,这时就让人去劈柴了?”
白灵道:“读书是一回事,干活是另一回事,有什么问题吗?”
唐子佩笑道:“没有,白兄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白灵说:“马屁精。”
白华用力地劈着柴,可毕竟人小,又瘦弱,力气不大。和他一同劈柴的下人道:“你这样劈可不对,要是不小心就会劈到自己了。”
白华不理他,还是硬劈。那人抢过他手里的斧子,说:“你要顺着纹路砍。”指了指木头上的图案,说:“不要朝这里砍,看哪里平整的,顺的,就往哪里砍。”他对准木头,一下劈好,把斧头递给白华。白华接过斧头,也试了下,果真顺手了很多。
白灵来的时候,他正劈完了一捆柴。他没照顾过小孩,唯一相处过算得上孩子的,大概就是活了快五百年的田小螺了。但田小螺不会闹脾气,只要他给他讲故事就好了。白灵想,人类的小孩真是麻烦。
白华看到白灵来了,有点别扭地叫了声:“公子。”
白灵点点头,让他别砍了,问:“累?”
白华摇头。
白灵说:“走吧,唐家有个池塘,一到夏日满塘荷香。”
唐子佩早早就在那侯着了。他躺在一张卧椅上,右手执扇,左手往嘴里塞着糕点,好不惬意。白灵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这里就两张躺椅,白华只能站着。
白灵示意了下自己身旁的空位,道:“坐。”白华有点别扭地坐下来。
唐子佩把糕点递给白灵,白灵拿了过来,吃了一口,摇摇头,又递了回去。
唐子佩伸手给他擦去嘴边的粉末,说:“不喜欢?”
白灵点点头,说:“不是很喜欢。”唐子佩自顾自吃起来。
白灵问白华:“没有什么要和我说说的?”
白华低着头不说话。白灵也不急,用手揉了揉白华的头,说:“今晚把那花烧了吧。”
白华抬头看着白灵,说:“公子,求你了,别这样做。”
白灵说:“我烧了自己买来的花,又与你何干。”
白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看白灵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开口道:“我娘亲二十岁才嫁给那人。”
白灵知道他说的那人就是他父亲,那个在百花会买花的中年人。示意自己在听,白灵让他继续讲。
白华说:“二十岁才嫁人的姑娘,在别人看来,都是嫁不出去没人要的。可是娘亲并不是没人要,只是不想随便就嫁人了。娘亲本是官家的小姐,后来落了难,但总是清高的。那些来提亲的,她都看不上。可真要是什么王孙贵族,哪里会娶她。
等到十八岁了,娘亲还没嫁人,她家里人都着急了。娘亲这时就说,谁给她送来桃巧儿,护她一世安康,就嫁那人了。
可桃巧儿也不是说弄来就能弄来的,娘亲想着能弄来这个的必不是凡人,嫁给他也未尝不可。那时没有人弄来桃巧儿,娘亲就这样守着这个诺言又等了两年。她其实已经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又怎么收得回。
结果真有人弄来了这花。他那时还是个翩翩公子,捧着桃巧儿就来找娘亲了。娘亲说,她那时觉得,自己等了这么久,就是等这个人。
那人对娘亲说,自己仰慕她很久了,花了足足两年才弄到这花,立刻就来求亲了。他还说,自己有生之年,只愿和娘亲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娘亲,就连聘礼都没要,给嫁了过去。
开始他对娘亲是真的好,有什么都想着娘亲,生怕娘亲受了一点点委屈。只是,人心难测,等到娘亲生了我五年之后,他开始嫌弃娘亲年少色衰,青春不再,到处寻花问柳,花田月下。
娘亲后来生了病,桃巧儿认了娘亲做主人,自然就变了颜色。娘亲把桃巧儿放在桌子上,他回来一进门就能看到。可是他就看了一眼,还显出厌恶的神色,娘亲那时就心死了。她开始每天哭闹,骂他薄情,他就更不想回家了。
后来娘亲知道他把家里的钱都给了一个青楼女子,还想给她赎身,娶回家来。她就用一尺白绫,吊死在了当初拜堂的地方。
后来,娘亲的鬼魂就附在了那桃巧儿之上,每到月圆之夜,就去找他。娘亲害不了人的,也就是去吓吓他,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公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要烧了桃巧儿了。”
又是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白灵说:“你娘亲现在怨念不足,等到积累得多了,就能害人了。我不烧桃巧儿可以,但是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吧。”
白华说:“娘亲不报了仇,是安不了的。”
白灵说:“当初跟了那人,难道就没想过日后的背叛吗?他爱你,什么都不许诺,也会对你好;不爱你,说了再多,都是一纸空言。哪能要一个人一直喜欢你呢,情爱二字,半点不由人。”
唐子佩拿糕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过了几秒,继续拿起另一块糕点。
白华知道白灵说的都是对的,可这样,便能随随便便就做那负心之人吗?为人,便能这样没心没肺吗?
他说:“公子看得开,娘亲却不是公子,随便任人轻贱。”说完,发现自己过分了,白华低着头,不开口了。
白灵也没责怪他,只是道:“下个月圆之夜,我去见见你娘亲,让她早日放下执念,和另一半的善灵投胎去吧。”
白华说:“若是能如此,那便最好了。”
白灵刚要开口说话,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唐子佩说:“这个好吃,你尝尝。”
白灵张开咬了点,说:“你吃吧。”
唐子佩说:“我总想着,我觉得好吃的,也许你就喜欢了,老想给你也尝尝,却忘了,你不喜欢这糕点。”
白灵愣了下,拉住唐子佩拿着糕点的手,俯身过去,把糕点全吃下去,说:“我喜欢的,只是看你喜欢,不想多吃罢了。”
喜不喜欢这糕点,从来都不重要。白灵有点不舒服,喝了两口水。
第十四章:三叹遗音 (1)
唐子佩近日来忽然来了兴致,要带白灵去见见他的几个好友。那些人都是洛京里有些名气的公子哥,父辈多在朝为官,祖上也都有个一官半职。
白灵对这些事不关心,只是唐子佩愿意把他引见给他的好友,总是让他有点高兴的。
唐子佩说:“他们虽为官家之子,却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
白灵示意自己了解,说:“何日去?”
唐子佩合上扇子,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就今日,如何?”
他站起身,说:“我去换身衣服。”
唐子佩拉住他,“换什么衣服,现在这样,不正是一翩翩公子吗?”
白灵说:“不合适,我换件新的去吧。”
唐子佩把他往门外拉,说:“换什么新的,都说了他们不是在乎这些小事的人。你换那么好看的去,可是安了什么心?”
听他这么讲,白灵也就算了。
唐子佩一路上给白灵介绍着洛京城里的酒楼和各个酒楼的小吃。
白灵问:“你当初不是和我说,你是那封州人士吗?怎么一直在洛京住着,连本家都安在了这。”
唐子佩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说:“我家祖上本是在封州的,后来封州发了大水,几百亩的田地全给淹没了。家里没了地,又没了收成,日子也过不下去了,祖辈就带着一家子来到了洛京,做起了买卖。不想生意越做越大,在洛京也有了一席之地。可是祖辈说了,人不能忘本,每年总还要回封州一趟,祭拜祖先。所以说起来,还是要说是那封州的人,即使本家早迁了这洛京。”
白灵点点头,说:“洛京繁华。”
唐子佩指着前方的酒楼,说:“到了。”又说:“洛京是繁华,天子脚下,哪有不繁华的道理。”
白灵跟着唐子佩上了二楼的小隔间。才进去,就有人出声道:“牧之可叫我们好等。”
唐子佩抱拳以示歉意,说:“还望陈兄见谅。”
陈松都也就是随便和他开个玩笑,看见白灵跟着他后面,问道:“这位是?”
白灵上前一步,说:“在下白灵,是子佩的好友。”
陈松都朝唐子佩笑道:“你是从哪找来白兄这样风神俊秀的人来的?”
徐宗荣正坐在一旁,看见唐子佩来了,插话道:“他本事可大着呢。”
唐子佩拉着白灵坐下,说:“过誉过誉,我也就找到这么一个白灵。”
正在品酒的一人放下酒杯,说:“白灵兄可是洛京人士?”
白灵看向他,那人面目清秀,又带了点傲气,衣着自是讲究的,但并不奢华。他回答道:“不是,我不过是一个小镇里来的罢了。”
那人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
唐子佩夺下他的酒杯,说:“这是柳寄怀,他可是前朝柳丞相家的子孙。”
白灵愣了下,问:“哪个柳丞相?”
唐子佩这才想到白灵是一只活在青山里的鸟,怎么会知道人间这些事儿,说道:“前朝的丞相,柳寄甫。”
徐宗荣叹道:“柳相忠良,为国为民耗尽一生。只是过犹不及,有哪个天子能忍得了眼皮底下的人,比自己更得民心的。柳相到了本朝,才被正名。可惜了这么一个良臣啊。”
白灵没听清徐宗荣说了什么,他想起柳寄甫说的,不求什么,只愿他能护他子孙安康。又说,自己是没了后代了,不用他劳心了。
他问:“柳寄甫不是没有后代吗?”
陈松都为他直呼柳丞相的大名皱了下眉,说:“丞相虽自己没有后代,却有一个一直在北疆生活的姐姐,直到柳家满门皆死,成了一抔黄土时,柳相的姐姐才得到了消息。只是这时回去也于事无补了,其姐就在北疆生活,把柳家的血脉延续了下来。寄怀的父亲,也是十年前柳相被平了反,才从北疆迁回来的。”
白灵看着柳寄怀,说:“这名可是取的怀人之意?”
柳寄怀笑道:“怀人,怀什么人,不过是提醒自己,别把百年前的遭遇给忘了,时时放在心头罢了。”
白灵说:“若是再来一次,柳寄甫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柳寄怀又添一杯酒,说:“你认识祖上?”
白灵想要点头,停了下,说:“不认识,只是知道罢了。”
唐子佩想着白灵活了这么久,就算认识柳相也不足为奇。他道:“不求做个像柳相这样的好官,只想问心无愧罢了。”
徐宗荣笑笑,不说什么。
白灵说:“你会的。”
柳寄怀也笑笑,说:“子佩怀才,又心系天下,自会被重任。若是不弃,我可让父亲给你写封推荐信,他最是爱才了。”
唐子佩给他添了点酒,说:“承你美意了。”
白灵看着柳寄怀,他的眉眼没有一点像柳寄甫,甚至连身上都找不出一点和柳寄甫相像的地方。他不关心国家兴衰,只想自己安稳一世。柳寄怀,寄怀的不是天下,而只是记住先人的遭遇,以在这现世的浮沉中,换来一份闲情。
白灵说:“你和他不像。”
柳寄怀看他一眼,问:“谁?”
白灵笑笑,说:“没有谁,不像才好,世上有一个他就够了。”
柳寄怀心里明白了白灵讲的是谁,不再言语。
徐宗荣想着把这话头转移,说:“这酒可是三十年前的杏花白,柳兄哪来的?”
柳寄怀说:“前日有人送父亲的,父亲嫌这酒性子温,不喜欢,我给拿来随便喝喝。”
柳父来自北疆,是马背上长大的,即使进了洛京,身上的豪气也总去不掉。这种带了甜腻味的酒,他自是不喜的。
徐宗荣和柳寄怀举杯畅饮,喝得起劲了,又拉上唐子佩说起那官场的浮沉来。唐子佩只笑不语,等到酒过三巡,唐子佩说道:“今日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下次再聚吧。”
白灵也和他们一一告别,到了柳寄怀,他说:“你这样,便是最好了。来日再会。”
柳寄怀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挥手表示再会,又和徐宗荣谈起诗赋来。
走出酒楼,唐子佩把头靠在白灵肩上,白灵问:“醉了?”
唐子佩摇摇头,说:“柳寄怀怎么样?”
白灵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说:“挺好的。”
唐子佩笑道:“自然是好的。他本是那蛮荒之地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只因祖上是前朝丞相柳寄甫,就获了如今这地位。”
白灵推开他的头,说:“你若和他比,自然是要气到了。可是,要是和那些贫困人家的孩子比,就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如今也算锦衣玉食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唐子佩知道白灵对这些没要求,大概是山里的鸟,又经过那么多年的修炼,没了欲求。他问:“你修炼多少年了?”
白灵没想到他忽然会问这个,说:“千年之久了。”
唐子佩道:“都成了千年老妖了,难怪对什么都没有执念。”
白灵低头,笑笑,说:“大概吧。”
唐子佩见他温顺的模样,说:“你这脾气,若是个女儿身,最好不过了。”
白灵说:“可惜已成了这男子,变不了的。”
唐子佩说:“男子也好,你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最好的。”
白灵说不出什么感受,觉得自己该高兴,又觉得,高兴不起来。
唐子佩又说:“明年春闱,我定夺个会元归来。”
白灵问:“你就一定要这第一?”
唐子佩不说了,只是趁人不注意,用袖子遮掩着,拉了下白灵的手,说:“你不用管这个。”
第十五章:三叹遗音 (2)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唐子佩和白灵回到唐家,白华正低头在泥地上写着什么,周围的树木投下绿荫,刚好替他遮住了阳光。
白灵走到他身后,看他写的字。字写得并不漂亮,但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可以清楚的看出,是“姜逸心”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