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痴——黎小鸢

楚云啸惊魂未定般怔愣着看向对方，赤红充血的双目吓到了女子，她又急切地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忽然似是想起什么，神色一凛，“你……和他发生什么了吗？”

明白女子口中说的他是谁，楚云啸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摇摇头，“没什么，若涵，莫要管他。”

若涵便是这女子的名字了，然她亦是不肯罢休地问着：“哪里是没什么的样子，云啸，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楚云啸扔下这句便快步向寝居走去，若涵也随后跟上，待将下人都遣退了，又闭紧房门，若涵才扶着肚子慢慢坐下来，安静地看着楚云啸。

良久，楚云啸才缓和下自己的心绪，对着若涵将他与慕海尘之事从头到尾缓缓叙述了一遍。

二人种种令若涵听得一脸惊讶，从知晓慕海尘的身份，再听到后来他表白心意，无一不让她惊诧万分。可听到最后，哪里容得下她思索别的，先着急道：“他、他没事吧？你怎么把人丢下就跑了？”

楚云啸神色黯然，“我叫大夫了。”

若涵这也才冷静一些，“云啸，我觉得……这事你实在是做得太荒唐了。”

包括自己是如何折辱慕海尘之事，楚云啸虽略带含糊，却仍是都说了出来。听得若涵只觉得对面之人哪里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楚云啸？

“就算他真是……好歹也是堂堂王爷，你怎能这么大胆把人软禁起来？还做出那些事……更何况，我瞧着他不像会做下那种背后捅人刀子的小人行径。”

楚云啸垂眸不言，若涵却径自继续说着，“就算你觉得他那些事对不住你，可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你呀。”

听到这儿，楚云啸猛地抬头看向她，眉眼间充盈着复杂的情绪。似是内心挣扎了许久，他才重又张口：“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若涵却不急，耐心地等着他继续下去。

微微叹了口气，楚云啸才接着低声道：“当时重新见到他，满脑子都是爹娘的噩耗和那些事，一时失控就抓了人。他也向我质问过、解释过，可我就是一肚子怒火，只想发泄在他身上。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认定他就是幕后黑手，我觉得他做不出。”

“那你还──”听见楚云啸竟这般承认，若涵忍不住惊讶道。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现在见到他就觉得烦躁不安，对脑子里那些混帐想法放任不顾……刚才也是，我原本没想伤他的，可莫名地一时冲动……”尤其听到对方口中说出那个陌生的名字，竟彻底乱了他的心神。一时间不知是疑惑还是愤怒，更多的似乎是难以捉摸的混乱感，竟令他失手造成伤害。

“云啸，你……”这些话听在若涵耳中，却令她有些奇异地想到另一种情绪。她无法确定自己这荒诞无稽的想法，只有些无奈道：“那……今后要怎么办呢，不能一直关着他吧。王爷好端端的失踪这么久，西黎总是要找人的啊。”

楚云啸亦是满脸苦恼，只伸手揉了揉眉心，却也解不去这般烦闷心绪。

一室静默，二人皆不发一语。最后还是若涵打破了这层寂静，温声劝解道：“云啸，你好好冷静几天，不要去见他了。你既然无法控制自己，我担心……”

“我知道。”楚云啸了然般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十一章：出征

然而就算楚云啸不知如何是好，翌日早朝回来，他也不得不做出些决定了。

“出征？怎么这么突然？”若涵惊异的声音响起。

“嗯，战事很紧急。”楚云啸淡然地点点头。

若涵蹙眉，什么战事紧急，大概又是皇帝坐不住想四处侵扰了。就算东炎本就好战，接连挑起战火也绝非善事。楚云啸不久前才解除了俘虏身份，又刚刚接管楚家的一切，这么快又要率军征战，连她都感到不妥。

然而圣旨不得不听从，加上这是他回来的第一战，楚云啸并没有做出任何推辞便应了下来。

“那慕公子怎么办？”眼下府里最紧要的还有这件事，若涵面露焦急地问道。

“……若涵，这段时间，你就帮我照看一下他吧。”楚云啸脱下外袍故作平静，“对了，他的伤怎么样了？”

前一天狼狈逃离，次日又早早上朝，似乎无论是大夫到来还是嘱咐购药，有关慕海尘那边都是若涵在打理。

“大夫说伤口不深，只是毕竟撞到了头，怕引起什么复杂的病症。慕公子昏睡着，大夫也查不出什么。”

“他一直都没醒？”楚云啸愣愣道，心中微感不安。

“中间醒过一回，喝了药又睡了。”

“他……有说什么吗？”楚云啸有些忐忑。

若涵摇摇头，“没有，感觉没有什么精神，一言不发地服药，然后就继续睡下了。”顿了顿，又道，“云啸，不然……不然放他走吧，你这么着急要出征作战，还把人家关在府里，毕竟不是办法。”

楚云啸这两天再犹豫不决，对这件事却是一副毫不退让的态度，执拗得有些过分，“不能让他走。若涵，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让他好好养伤。我会加强府上守卫，若是真有人寻来，也莫要透露任何风声。”

见他这副筹备好一切，铁了心要留住慕海尘的模样，若涵有些惊诧道：“云啸，你既然都觉得他不是仇人，为何还要如此？”

“现在放人或是被西黎抓到，麻烦就大了。”楚云啸尽力找出合理的理由解释着，又放低声音道，“等我回来，我会处理好的。若涵，拜托你了。”

若涵没有再反驳，沉默许久终是轻叹一声，“好吧，我尽力而为。”

“……多谢。”

“谢什么。”说着，若涵却低下头，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当初你能收留我们母子，我已是心满意足。这些事，就当做是我的报答吧。”

没有如往常般粗鲁地推门而入，楚云啸放轻了动作走进房间，远远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脚步却有些凝滞不前。

自那日之后，楚云啸一直都没有再去见过慕海尘，心底总是莫名地抗拒面对，明明连更过分的伤害都做了，可偏偏时至今日却不敢面对那人。

明天就要出发了，他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矛盾的情绪过来见人。以极轻的步子走到床前，只见慕海尘仍是沉沉地昏睡不醒，这反倒令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凝视着对方那削瘦而苍白的面容，还有头上包裹的纱布，楚云啸不明白为何自己心头会顿生几分苦涩。

是愧疚么，明明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做下那种恶行，自己还这般欺辱他。

可涌起更多的酸涩感……楚云啸忽然只觉呼吸有些凝滞，一手紧紧捂住胸口，扭过头不再看向床上的人。

等自己出征回来，再好好面对他，好好地同他解释。

现在，他还不想就这样放他离开。

楚云啸突然觉得很可笑。只是几个月，为何二人的态度似乎完全倒转过来。当初慕海尘想方设法强留于他，如今却是他不肯放人……

“慕公子，喝药了。”

若涵端着药轻轻走过来，坐在床上愣神的慕海尘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王府，还是碧月在伺候着……

这几天他一直精神恍惚，半梦半醒，就算真正醒来也只觉头晕目眩，分不清今夕何夕。这一天总算是清醒许多，却又产生了这般怀念的感觉。

见对方已经将勺子递在自己嘴边，慕海尘温声道：“我自己来吧。”接着从她手里就那样接过药碗与药勺。

“慕、慕公子你完全醒了？”若涵惊道，先前他每度醒来也都是不言不语，双目空洞，今天还是头一回张口说话，见他眼中也是一片清明，令若涵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欣喜。

“夫人身子不便，却还这般照顾，我实在过意不去。”慕海尘自己喝完药，才慢慢说着心中的歉意，“况且我的处境……又怎敢让夫人您亲自过来。”

“没关系的。”若涵微笑着，“我说了，瞧着你不像坏人，也相信那事绝不是你的命令。”心里又默默想着，何止是她，楚云啸也抱着同样想法，可她这会儿却无法说出口。

慕海尘苦笑，却又想起那人，犹豫了几下才张口：“他……”可只说了一个字，便不知要如何再问了。

若涵却明白他的意思，十分平静地打谎道：“云啸他这些天忙于公事，应该不会过来。”想了想，又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他不过来，你便能过上些安生日子，不是很好么？”

慕海尘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望着还残留几点药渣的空碗，却突然闷闷地说道：“我没有怪他。”

“嗯？”若涵似是听清了，却仍装作模糊不知的模样发出疑问。

慕海尘轻轻地摇了摇头。若涵也没有多提，只拿过他手中的药碗柔声道：“莫要多想了，你好好休息，早日养好伤才是。”

“谢谢。”

等到若涵慢慢走出了院门，她总觉得心里对那二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慕海尘，哪有人被当做仇人抓起来，甚至遭遇那般对待，还能表现得这么平静？

第三十二章：去留

楚云啸已经走了好几日，若涵仍是没有放心，直至后来听到回报称他以率军出了边界，她这才又想起慕海尘的去留之事。

纵然楚云啸让她一定要藏好慕海尘，可若涵自己怎么想也觉得这样做太不妥当，生怕有朝一日西黎若是查到，上门带回了人，不止楚府上下必定遭责，说不定还会打破两国本就不平稳的现况。

就算西黎向来与外和平，这次可是抓了他们的王爷，更何况两国刚刚停战交好不久，加上楚云啸之前那么敏感的身份……

脑子里这样想着，再回过神时，若涵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慕海尘居处。

如往常般敲门进入，却突然看到慕海尘正闭目倚墙坐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

“慕公子，你怎么了？”若涵连忙走上前问道，慕海尘听见声音才缓缓睁眼，扶着榻边起身，身子却微微摇晃了一下，待完全站稳了，他才对若涵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脑后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前些天也一直都有所好转，却不知为何今日早上醒来时便头痛欲裂，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慕海尘毫不在意般笑道。

若涵只当是伤势未好，便也没有多问，反倒敛起神色道：“慕公子，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云啸他不是忙着不见你，而是……他出征去了。”

闻言，慕海尘冷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出征？难道是和西黎？”

“不是的，好像是南方那几个小国。”若涵道，“皇上突然下的旨意，他便很快就接令走了。”

然而告知这些并非若涵全部的意思，见慕海尘没有说话，若涵又认真道：“慕公子，眼下云啸不在，你、你不如趁这机会快些逃走吧。”

慕海尘一愣，“逃走？”

若涵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惊讶，只是径自道，“慕公子，我知道云啸出于误会做了太多错事，可他也是被双亲的噩耗刺激得不分是非，望慕公子回去了还能网开一面。”

见慕海尘仍是没有动静，以为他仍有所担忧，若涵又赶紧劝道，“其实云啸也说相信你了，只是要等出征回来再谈。可是这打仗没个准数，万一西黎的人找来了……”

“你说什么？”慕海尘突然打断她的话，有些讶异地问道，“他相信我什么？”

若涵被他问得乱了思路，半天反应过来才回答道：“云啸先前与我说，他也觉得你不会是幕后凶手。”

一瞬间，慕海尘脸上的惊讶如冰雪消融皆化了开去，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

太好了……他原来还是肯相信我的。

这样想的同时，慕海尘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明明对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可他心中就是无法产生任何怨恨，如今听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消息，都足够让他安心自得。

良久，慕海尘才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坚定，“我要等他回来。”

“你──”若涵惊讶，慕海尘知道楚云啸的态度后会安心是自然，可他竟然说要等对方回来，而不是放心离开才对？

“夫人放心，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若是西黎真的找来了，我也会说清楚，绝不会让他们动这里一分一毫。”慕海尘反过来解释道，“如果无事，我会尽量不离开此处，以免令人察觉。”

“慕公子，为何要如此……”见他说得似是做好了应付一切情况的准备，就是要留下来等楚云啸，若涵不解地问道。

慕海尘淡笑，还想继续开口，却突然眼前一黑，那种晕眩感又袭了上来，眼看着整个人就要向前倒去，吓得若涵连忙伸手去扶，慕海尘倒是很快回神，一手倏地撑住桌面才重新站稳。

“慕公子，我看你的伤势需要更好的大夫，如今不敢冒然请人，你回到西黎也才能有更好的治疗呀。”若涵担心道，虽然一方面也是希望慕海尘能够听劝离开，一方面也确实对他的状况有着隐隐的不安。

“夫人，请您让我留在这里等他回来，拜托你了。”无视有关自己伤势的言语，慕海尘神色忽而变得坚决而诚恳，饶是若涵也停下了自己的劝解，静默许久，若涵终于妥协了，“好吧，等云啸回来，你们再好好谈谈，把误会彻底解了也好。慕公子就先好生休养，先前的药也都得继续吃着。”

“多谢夫人。”慕海尘敬道。

这小院素来清净，可待久了怕仍是不免闲闷。若涵这般想着，便在一日闲来问起慕海尘有无所求。

慕海尘倒也没有推拒，似是垂眸考虑了一会儿才道：“夫人如此周到，我真是感激不尽。不知夫人可不可以……给我一套笔墨纸砚？”

“嗯？”

“我素来爱画，无事时总会作画消磨时光，这屋布置甚好，只是缺了些文房用具。若是有些笔墨，随意画上几笔也是有趣的。”慕海尘笑道。

“这要求简单的很。”若涵也笑了，“待我这就命人去书房取一套过来。”

到了午后，若涵果然命送膳的小僮将这文房四宝都捎了来。见到熟悉的器具，慕海尘自是欣喜不已，这厢自行铺纸磨墨，恨不得现下就提笔挥洒。

可真的万事俱备，慕海尘一根笔提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眼看着笔尖那滴墨在他不备间落在纸上，变成一个突兀的黑点，他才摇摇头换了纸继续。

多年前无论山水鸟兽，他皆无所不涉及，后来随着记忆逐渐恢复，他便舍弃了那些同他无关的景物，一心只沉浸于描摹那人。

而到此时此刻，他即使想要作画，满脑子也只有那个人的身影，只有一幕幕令他难忘的前尘往事，甚至教他忆不出该如何描绘其他事物了。

有些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慕海尘仍是定了心神落笔，就算再也画不出世间万物又如何，他只要能够以笔墨绘出有关那人的一切便已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