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痴——黎小鸢

第三十三章：到临

随意几笔画出缭绕的云烟，其间树立着犹如宫墙般的建筑，那是众生向往的仙境，尽管他只“有幸”造访过一会，且是他与那人最后一次相逢，令他后日每每想起皆会落泪伤神，但这会儿慕海尘却放下心中所有不快的回忆，反倒凭着想象去描绘一幅那人身处天宫的情景。

若是他们从未谋面相识，那人一定永远都是一位威风凛凛的战神，披盔戴甲，斩妖除魔。

慕海尘暗笑，手下勾勒出那人高大的身形。手持长戟，宛如他当年相救时一般气魄。接着细心地描摹起那人的眉眼，那副本不爱笑的硬朗容颜。

蓦然想起在一起的时光，总是他在一旁吵吵闹闹，但那人却毫不厌烦，反倒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凝望着他……

手中笔的动作没有停，却似如他心神游荡般画着。待慕海尘回过神来，却发觉本该在天宫伫立的那人不远之处，又添上了一个并不清晰的身影，正遥望战将的方向。

尽管只是水墨瞧不出颜色，但慕海尘知道那个身影一定是如火一般赤红，与仙雾云腾的圣洁仙界格格不入。即便如此，他仍是想要默默注视着那位威武不凡的天界战将。

抿了抿唇，慕海尘看着这副算是完成的画作。他很少画二人皆在的情景，何况这种完全出自他想象的画面，却仍是不知不觉中由一人变成两人。

或许是太想念了，才忍不住下意识暗自抱着希冀，起码在画中得以陪伴对方。

这般思量，简直都要笑自己痴傻了。慕海尘扬起嘴角，但笑不语。

这些日子慕海尘除了养伤便是作画，并且全无被禁锢的沉闷，日子倒也过得清闲。只是来了个小丫头告诉他楚夫人快要临盆，托她来告知一声怕是不能继续前来了。

慕海尘受若涵照顾甚多，自是又一番答谢。然那丫头走了，他一个人竟日夜都想着这事，只觉一股复杂心绪盘绕胸间久久不去。

她毕竟是楚云啸的妻子，如今即将为对方生下子嗣……

慕海尘一边觉得憋闷难受，一边又责怪自己怎能因为这事而对若涵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若涵没有任何错，即便是楚云啸也没有。他只能任凭自己在这烦恼。

说到底，只能感慨天意弄人，不是么。

回到桌案前，明明没了作画的心思，却不知还要做什么排解心中的烦闷与焦躁。提着笔愣神许久，也没画出任何线条来，反倒似是在沉吟思索，只是大脑一片空白而已。

再度低头看向空白一片的画纸，慕海尘又沾了点墨，却忽然觉得手中的笔尖变得模糊起来。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可眼前的纸笔都似蒙了层纱一般瞧不真切，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阵熟悉的头痛。

头晕目眩的毛病时好时坏，每每觉得已无大恙之时便再度袭来，可每次也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才让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这次气势凶猛，慕海尘只按住额头待缓过劲来，可持续的疼痛与晕眩感扰得他心神难定，只能颤巍巍地扶着桌边站起来，想要到榻上躺着休息一下。

刚躺卧在榻，那般天旋地转的感觉仍是消散不去，慕海尘闭上了眼，可就算眼前一片黑暗，他也觉得其间有什么在旋转着教他心烦。

躺了许久，这股劲头才好不容易过去，慕海尘侧卧不动，想再休息一会儿时，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入耳中。

以往若涵与下人进出都是轻手轻脚，哪有这般砸门似的动静？慕海尘顾不得头脑还在隐隐发晕，一个翻身下地走到窗边，却惊讶地发现外面竟站了不少人。

那敲门人似是发现门可以从外推开，当慕海尘听见门开的声音之时都来不及反应，却见一素未谋面之人走入，见到他时脸色顿时一变，一副欣喜模样当场跪下。

“太好了，三王爷您真的在这儿！”

听到这称呼，还有对方这副恭敬模样，慕海尘心下也算明白了几分，站在原地不动，只淡淡道：“你是西黎人？”

“在下是二王爷下属，前来救王爷回去！”对方重又站起身来道。

那声音里都透着激动，慕海尘却无法跟他一样高兴，只是心下颇无奈地感慨，原来还是这么快就被找到了，况且竟是二哥的兵……

“我还有些事情，眼下还不能回去，你们都走吧。”慕海尘摇摇头直接回绝道。

对方脸上的惊喜倏地变成惊讶，或许是根本没有料及对方竟是这般反应，“王、王爷，您说什么？”

“把兵都带回去，在他国土地上肆意行动成何体统。”慕海尘故意加重语气。

“那软禁他国王爷又成何体统？”忽然间，院子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反问向慕海尘。他心下一惊，却见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快步朝这边而来，径直入门走向自己。

“二哥……”慕海尘喃喃唤道，来人正是他的兄长慕海歆。

原来本人都亲自来了，慕海尘没有任何兄弟相见的欣喜，反倒沈声问道：“二哥，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能这样闯进楚府？”

“呵，闯入又如何？他们胆大包天敢把你藏匿，我没有踏平这里已经不错了。”慕海歆笑道，可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竟带了几分狠劲。

“我是自愿留下来的！”慕海尘叫道，“没有人强迫我，我只是来见人叙旧小住罢了。”

慕海歆挑眉，“嗯？那为何我一问起，他们个个都躲避不提？还有那个女人，更是一口咬定不认识你呢。”

“楚夫人？”慕海尘这才想起若涵，思及她现在的身子，他忽然一把抓住慕海歆的胳臂，“她人呢？你们没有动府上的人吧？”

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弟弟也有如此紧张焦急的模样，只是此时此刻未免太诡异了些，慕海歆没有挣脱，只是拧眉看着慕海尘，“你这么关心做什么？我都还没问罪呢。”

“问什么罪！我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与他们无关。”说着，慕海尘没有再看向兄长，反倒快步冲出房屋，绕过那些守在各处的兵士，凭记忆一路直奔正堂。

第三十四章：带回

可越走向正堂，一路上西黎兵越多，而原本府里那些护卫侍从都不见了人影。慕海尘都来不及思考他二哥怎能把这么多人都带入东炎来，只匆匆踏入堂内，却见几个仆从跪了一地，正中间坐着的便是若涵，可她端正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两手扶着隆圆的肚子，而脖子上却被架了明晃晃的一把刀。

“慕公子！”若涵见慕海尘竟然出现，不禁惊喊一声，可刚有了几分动作，颈边的刀便随之一动以示威胁，令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坐在原位。

“都把刀放下！”慕海尘大喝一声，那些人见这情景也似乎吓了一跳，只面面相觑，却有所顾虑而没有动作。

慕海尘也顾不得什么，快步走到若涵跟前徒手就要去夺刀。那架刀之人生怕伤到慕海尘，连忙将刀收回退后几步，慕海尘趁机站至若涵身边护住她。

“海尘，你怎么回事！”随后带人赶来的慕海歆斥道，不明白弟弟为何一心偏向楚府。

“二哥，你们都走吧，我待事情了结自然会回去。”慕海尘一手挡在若涵身前谨慎道。

“什么事非要让你亲自上门，还藏匿此处这么久？”慕海歆皱眉。

“二哥就不要问那么多了。”慕海尘撇头将眼神移开。

慕海歆眉头皱得更紧，“海尘，你就这么跟二哥说话？”

慕海尘没有做声，二人正这般僵持，忽闻若涵一声惊叫，却见慕海尘再度身形摇晃就要倒下去，慕海歆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人扶住，顺势把他拽了过去。

“海尘，你怎么了？”

慕海尘只无奈形势逆转，偏偏这个时候毛病又发作了，才被二哥抓了去，只能低着头闷不吭声。突然，他眼角余光瞧见端坐的若涵有些不对劲，这才抬眸看去，却发觉她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捂住肚子，似是在隐忍什么。

“楚夫人──”慕海尘叫道，却无法挣脱开慕海歆捉住他的手，又转过头来一脸焦急，“二哥，放手！楚夫人她……”

“跟我回去。”慕海歆只淡淡道。

“二哥！”眼看着若涵脸上连冷汗都冒了下来，却死咬着牙忍耐，神情满是痛苦，慕海尘本就又急又怕，这时跪在地上的一个丫鬟怯生生地叫道：“夫、夫人怕是要临盆了……”

慕海尘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听见这话徒增心中焦急，却苦于无法摆脱二哥，语气中的急迫也带上几分哀求，“二哥，我的事之后再说！快、快先找人来！”

然而慕海歆没有任何退让，“先答应跟我回去。”

“唔……”若涵齿缝间漏出几分痛苦的呻吟，眼看着都无法坐住，慕海尘心下慌乱，不顾手腕还被紧紧握着，他整个人先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哀声道：“二哥，求你先救人吧！”

慕海歆也被他带着半弯下身子，露出一丝惊讶神色看着自己的弟弟，“你……为了这里的人下跪求我？”

慕海尘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觉面前的地面居然旋转个不停，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忍住不适勉勉强强吐出几个字：“我、我跟你回……”

然而话还未完，他便觉眼前一黑，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阴霾吞噬了他的意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他满脑子还想着自己不能就这么晕过去，他还要看着楚夫人，看着楚府上下平安无恙……

昏迷期间，慕海尘神智不知是否算得上清楚，有一回好像醒了，因为看不清周遭事物，迷糊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睁开了眼，只觉身子颠簸摇晃不已，扰得他头晕愈甚，却还能暗暗猜想着自己大概是躺在马车里。

终究还是被带回去了么……再度闭上眼沉入黑暗，慕海尘依然放心不下楚府，此时此刻也只能叹息自己无能为力。

昏睡中总是不知时间之流逝，自然也无法正确估量其长短。当慕海尘终于脱离漫长的黑暗而悠悠醒转时，第一反应甚至以为自己这下睡了至少也有半月余左右。然而一张开眼望见许久不见的碧月时，便听到她向来玲珑清丽的声音带上几分喜悦喊道：“王爷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您这一睡就是三天……”

原来竟才过了几日……慕海尘苦笑，让碧月将自己扶起来，这回是的的确确清醒了，没有出现什么头疼晕眩的感觉。而碧月虽满腹思绪，见他还在愣神，以为对方仍是身子不适，便也不敢继续吭声，反倒是慕海尘先张口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有什么事吗？”

见他眼神清明，言语正常，碧月这才放下心来，脸上更浮起一层欣然的喜色，“没事没事，可您怎么走那么久都不传个信，把我们急的，真担心您出了事，只得匆匆去找二王爷。结果二王爷把昏睡不醒的您带回来，我们见了更是吓破胆……”

“行了。”慕海尘笑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王爷，二王爷除了叫大夫来，什么也没说。您、您到底去哪了，发生什么了呀？”碧月收起脸上的欣喜焦急地问道。

慕海尘摇摇头，“没什么，莫要担心了。对了，你说二哥找大夫，那大夫怎么说的？”

碧月道：“唔，大夫似乎是跟二王爷单独说的，然后只开了药方交给我们，吩咐了点服药的事。”说着，她突然变得慌张起来，“对了，大夫说王爷您醒了就要开始喝药，我赶紧下去安排煎药。”

不待慕海尘回话，她整个人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似是忘记这样便只留房里的病人一个人了。慕海尘无奈地笑了笑，现在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下了床走了几步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便径自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时只有他一人，慕海尘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去，眉头深锁，神色也变得有些怅然。

对于二哥这么快把他带走，把他送回府邸，慕海尘全盘接受，没有任何慌乱与焦急，他只剩下浓浓的担心与迷茫，不知楚府上下到底怎样了，不知楚夫人的孩子有没有成功生产，不知……出征在外的楚云啸何时知道这一大堆纷乱如麻的事情。

而且这样闹了一出，慕海尘相信自己的二哥定会有所动作，短时间内自己肯定是不可能再去东炎，说不定连出行都会被阻止。

前世的他活发吵闹，如今的他也渐渐失了冷静的头脑与淡然的心态，就算表面上作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短短这些时光面对了那么多事，他自己也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不过他倒明白眼下最紧要的事是什么。看来得快点养好身子，先去找二哥好好谈一谈了。

第三十五章：真相

然而不待慕海尘自己去找，对方便上了门来。慕海尘在府里静养了几日，就看到慕海歆前来，脸色教先前楚府之时缓和了许多，只是依旧紧蹙着眉，也没有一丝笑意。

“之前就知道你醒了，只是先前手头事务耽搁太多，现在才能过来。”慕海歆一见面先解释道。

“没关系。”慕海尘轻扬嘴角，“我本来还打算身子好些了去找二哥的。”

下人端了茶和食点上来，然后就被慕海尘挥退了，他自己端起茶抿了一口，接着才缓缓道：“二哥，你之前找了大夫诊疗，不知我这是什么毛病？”

慕海歆冷笑，“这事你问起我，我倒还要先问问你。你后脑的伤怎么来的？”

慕海尘一愣，突然立刻明白了个中缘由，“我最近头晕不适，都是那伤导致的？我还以为早已好了……”

“莫要回避我的问题，你这可伤得不轻，到底是怎么回事？”慕海歆脸色又严峻几分。

慕海尘无奈，“我若说不小心碰的，二哥定然不信吧？”

“你倒给我说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就伤在后脑了？”慕海歆挑眉。

“先前在楚府，得知有一处温泉极富盛名，哪知那旁边水湿地滑，一不注意便跌了跤，头刚好磕在温泉池旁的岩石上，还好有楚府的人连忙找人救治。”慕海尘说得清楚无比，又故意顿了顿道：“这般丢丑可笑地受伤，二哥要不信，那我也没法子。”

慕海歆略缓蹙眉，“这么说，楚府倒还成了救命恩人？”

“伤口疼的几日，我倒还心有怨怼，觉得若不是听楚府人说的那什么温泉，自己也不会遭这种罪。可现在想想着实无理取闹了。”慕海尘顺势说道，眉眼间几分自嘲装得活灵活现。

慕海歆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安静地打量着他。慕海尘倒也毫不躲避，维持着脸上神情不变回望向兄长。

“算了，这事我不计较了。”慕海歆忽然轻叹一声道，“海尘，你也太鲁莽了，只身跑去东炎许久无音信，就算再是个闲散王爷，这行动也过于欠考虑。”

“知道了，二哥，这回是我不对。”慕海尘点点头，模样就似挨训认错的孩童一般，变得温顺乖巧，忽然却又脸色一转问道，“那楚府的人呢？楚夫人她怎么样了？”

“你就那么关心？”慕海歆哼了一声，“放心，你最后昏迷前同意回来，我便将人都撤了，至于什么大夫产婆，他们自然会去找。”

这么说来，仍是不知道最后情况如何，慕海尘心中轻叹，暗自祈祷楚夫人与孩子平安无事，却突然猛醒一般双眸圆睁，他为什么要这样担心楚云啸的妻儿？他明明自始至终无法接受他们的存在，就算不至于愤恨，也绝不会去交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