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痴——黎小鸢

“你怎么了？”慕海歆见弟弟神色骤变，不解地问道。

慕海尘晃过神来，收起那番惊异心绪，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二哥，我有事问你。”

“你刚才不就一直在问我？”慕海歆道。

“不是……是更重要的事情。”慕海尘有些犹豫，只觉事情太过复杂，不知要如何询问，想了想才道：“二哥，楚云啸的双亲被杀了，你知道这事吗？”

没想到，慕海歆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与疑惑，反倒别有深意似的看着他，接着却低下头去，发出几声沉闷的笑声。

“二哥？”慕海尘见状，感到一丝诡异。

“海尘啊，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你怎么能在楚府待这么久。”慕海歆突然抬头，锐利的眼光直直盯了过来，令慕海尘愣住，“什么意思？”

慕海歆不答，只是起身在地上踱着步子，直到站在打开的窗前停下脚步，以雄厚的背影对着慕海尘，幽幽张口，“那楚云啸，不是该将你视作仇敌么？”

闻言，慕海尘心头一跳，“二哥，你……”

慕海歆忽的转过身来，窗外的逆光映照令他的脸上似蒙了一层阴影般，瞧不清任何表情，只能听见低沉的嗓音响起，“我那些手下杀了他爹娘，他不该怪罪在你头上了？”

就算曾经猜想过这件事情定与慕海歆有所牵连，可亲耳听见对方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慕海尘还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坐在那里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良久，慕海尘才慢慢站了起来，颤着声音张口问道：“二哥……真的是你做的吗？”

慕海歆拧眉，“真奇怪，你为何会这样问？都是我的人，不是我做的，又能是谁？”

见他这般理直气壮，慕海尘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连手脚都在不住颤抖，可他还是忍着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派人杀害他的两亲？”

“傻弟弟，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慕海歆叹了一口气，“他当初伤你，后来又被我得知他竟私自逃走，害你病了那么久，哼，我自是要教训他。”

无视慕海尘愈加苍白的面孔，慕海歆继续道，“让他死太便宜了，索性杀了他那年迈的爹娘，让他憎恨我们，若是引起战端更好，我正不满上次那般仁慈判决……”

“二哥！”慕海尘大声打断他，“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一切都是我跟楚云啸的事情，可你不仅插手其中，竟然还……什么憎恨我们，他只会恨我一个啊！”

“那又如何？”慕海歆反倒露出一副疑惑模样，“恨谁不都一样？反正都是对西黎的仇恨不是么？”

“你、你简直是丧心病狂！”慕海尘红着双眼大吼。

闻言，慕海歆脸色立马沈了几分，“海尘，你怎么这样说话？你现在这是在帮一个外人教训兄长？”

见慕海尘还要反驳，慕海歆又冷冷道：“那楚云啸当初攻打我们杀了多少人，最后没有处死他，反而留在你那舒服过日子，我已经忍了很久！至于后来逃走，更是罪大恶极。”

“我都说了是我同意让他走的，这不关其他人的事！”

“我是你二哥！”慕海歆也低吼出声，“告诉你，我没杀了他就不错了。我还等着下次战场上遇见他，再亲自砍下他的脑袋！”说罢，他便怒气冲冲地离开，身后的慕海尘想要追上去，却知道就算再怎么追问也没有办法，便停了脚步，独自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第三十六章：病症

他是不懂慕海歆的想法，不明白二哥怎么会用这种方式伤害楚云啸，同时却也深深伤害了他自己。

或许慕海歆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自己会跑去找楚云啸，所以找到自己时才会那么惊讶生气，完全不信自己的那套说辞。

慕海尘木然地退了几步，心中涌起的委屈与哀伤更甚于当日楚云啸误会他之时。因为如果那时他还能辩驳自己一无所知，自己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现在的他却再也无法抱着这种想法。

是他的二哥为了他犯下的凶行，是他间接害死了楚云啸的双亲。

眼泪无声滑落，慕海尘紧紧握住双拳忍耐满心复杂的情绪，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呜咽出声。

曾经他还想着为楚云啸找出凶手，可如今，他已不知要如何再去面对那人了。

慕海歆那日之后便没有再来过，而慕海尘失魂落魄好几日，总算缓过劲来想要出门找他，却被自己的下属拦住，只说二王爷有令，要他养好身子。

不顾自己的人如何变得对慕海歆惟命是从，慕海尘没有任何抵抗地回了屋，只叹兄长做的太绝，果真连他出行都被阻止。

成天照顾他的碧月见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慌了神，可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每日如常。只有一回慕海尘问起她自己不被允许出门，碧月才愣愣道：“等王爷您身子好了，出门当然可以，只是您要多带些人，不过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去东炎了。”

这番说辞，同那些被慕海歆吩咐过的仆从没有什么区别，慕海尘略感失望，这么多年跟着自己的人都能被二哥轻松调遣也就罢了，就连最信任的碧月也无法为自己所用了么。

碧月似是看出他脸上闪过的一抹黯淡，连忙躬身道：“王爷，您别急，现在二王爷也是担心您，等过一段时间肯定就没事了。”

慕海尘抬头，“是二哥下令让你们监视我么？”

碧月一慌，竟倏地跪在地上，“就算其他人听从二王爷，碧月也永远只按您说的去做。”顿了顿又道，“只是最近这段日子，恐怕真的无法……”

“我明白的。”慕海尘拍了拍碧月的肩膀，轻叹一声后，露出以往的几分温和来，“我也不会鲁莽行事，现下先这样吧。只是劳烦你多帮我打听打听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二哥和……楚云啸的。”

听见楚云啸的名字，碧月仍是一副不悦表情，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埋怨，“王爷，您怎么还记着那人，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慕海尘苦笑，“就算是帮帮我，好吗？”

听见主子声音里竟似有几丝哀愁与无助，碧月脸上的怨怼霎时消散，“碧月只是为王爷不平，可无论如何，碧月也会帮您好好做事的。”

闻言，慕海尘这才欣慰似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还好下人们虽然阻挡慕海尘外出，但其他事都十分恭敬顺从，而且脸上都看得出几分担心，慕海尘也慢慢释然，也趁此调整自己的心绪。

只是过了大半个月，慕海尘却有了新的困扰，甚至令他隐隐担忧起来。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坐久了想起身去寻卷书，然而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虽然那只是短短一瞬的工夫，可这种情况出现了太多次，让他不得不有所重视。

这日慕海尘用完早膳，便命人将上次为他诊治的大夫叫来。原本还想着或许是宫里的御医，去请他或许没那么顺利，没想到下人却说那大夫只是城中久负盛名的老大夫，便匆匆去请人来府。

碧月见了，有些惊讶道：“王爷，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慕海尘只淡笑道：“没有，只是想找大夫再问问先前的病情。”

碧月也没有多想，便继续做她的事了，慕海尘这才回屋坐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午后，下人前来复命，紧接着便见后面一白发老者提着药箱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僮，慕海尘先恭敬地将人迎入，相互招呼后，他这才得知对方姓赵，果然做过御医，只是几年前辞工告老，现下在城里义诊。

与赵大夫入座，慕海尘温声道：“大夫，上次我一直昏迷，还未能感谢您为我诊治。”

那赵大夫只微微摇头，“无妨，不知王爷这些日子身体如何？”

慕海尘将下人遣了去，这才低声开口，“其实，我正是有所疑问，才请大夫您过来一趟。”

“请说。”

慕海尘垂眸想了想道：“大夫，听说我之前头晕昏迷，都是和后脑的伤口有关是么？”

赵大夫点点头，“不错，王爷您的伤口似是猛撞在什么硬物之上，除了表层外伤，可能也伤了内部。”

“内部？”

赵大夫继续道：“先前诊治时发现外伤已经愈合，只是内里似乎有血块瘀滞，我才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方给您。”

慕海尘抿唇，神色间有些犹豫，思量了一番才道：”那内伤，除了导致头晕疼痛，会不会还有别的症状？”

赵大夫蹙眉，“人之头脑可谓最为复杂，若是受伤，总可能引起很多病症。”

慕海尘自是明了头部受伤不比其他，这才认真说道：“不瞒大夫，其实自受伤之后，我便经常眼花，看东西也总会模糊。尤其最近这些日子似是更甚，好几日早上醒来几乎无法视物……”

“王爷为何不早说？”赵大夫不顾慕海尘还在讲述，便已惊讶问出声来，接着又径自思索，“看来果真是那血块的问题，不过竟比我想的还严重，过了这么久怎会病状继续加重呢。”

“大夫，照这样下去，我是不是会……彻底失明？”慕海尘声音很轻。

赵大夫摇头，“王爷莫急，也莫要太过悲观，那血块很可能随着时日自行化去。”

“若是一直不化，我大概就要永远瞎了吧。”慕海尘自嘲般笑笑，又抬头道，“多谢大夫告知，我心里也算有数。”

赵大夫只是叹了口气，“我再多配几个药方，王爷先继续服用，我也会定期过来再看看情况。”

第三十七章：信件

慕海尘强撑着笑脸点了点头，这才命人送走赵大夫。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心中却出奇地平静，不知是因为自己早就猜想到今天的事实，还是一时之间太过迷茫，还未考量到最坏的结果若真发生了，他又要如何是好。

轻轻抬起手覆住自己的双眼，带着光感的黑暗教他有些陌生。慕海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可能会某一日变得不能视物，说不害怕是假的，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由于出身皇族，又对权力不感兴趣，生活一直都是优渥而闲适，直到遇见楚云啸令他恢复记忆，才有了后来这些从前都未曾想过的种种波折。

何况这伤，还是楚云啸一手造成……

可慕海尘无法去怨恨怪罪那个人，他就是咬牙坚持将一切是非背负在自己身上。

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了这一步，上天还要如何戏弄他的人生呢。慕海尘闭上眼苦笑着，心头的酸涩怎样也挥之不去。

他好想现在就见到楚云啸，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想要见他一面就好。

可惜碧月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就连楚府也是，甚至有关二哥那边也一无所获。然而慕海尘没有太过失落，他一开始便没有太过期望，毕竟碧月只是个伺候人的小丫头，哪来的本事能打听到这些说不定已经被二哥控制的消息呢？

不管怎么烦恼都无济于事，慕海尘慢慢地来回踱着步子，最终走向书案拿出纸笔，决定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寄信。

信是写给若涵的，慕海尘既无法确定楚云啸的行踪，也觉得发生那些事后冒然联络略显突兀。他将自己无法外出，消息来源被切断的境况一一写下，又询问了若涵与楚府上下的情况，最后才提及楚云啸，让若涵告诉他，自己不会怪他的所作所为。

突然的提笔，让他写下这些之后便有些无措，甚至还思索着不知何时可以单独给楚云啸写一封，接着无奈笑笑，先将眼前的这些做好才是。

待将信装得严实，慕海尘这才唤来碧月，把信递向对方，神色十分慎重道：“碧月，你明日不是要出门取布料么，顺路把这封信送给城西临江客栈的掌柜，叫他找人把信送到东炎的楚将军府。”

说起那么个人，都来自慕海尘当年四处游玩时，曾偶然救过那掌柜一命，之后也有所来往，所以这回找他帮忙一定可以。

然而碧月眼中闪过一丝诡异色彩，却在没有被察觉时很快敛了去，接着有些讶异道：“王爷，您这是……”

“既然打听不到消息，我直接问就是了。二哥他总不至于连外人手里的信件也要查吧。”慕海尘淡淡道。

碧月不答，只微微垂眸静默了一会儿，才伸手将信接过，“王爷放心，碧月定会办妥。”

慕海尘点点头，看着碧月拿信走了，他便径自回到榻上小憩。

而曾经在这榻上睡的还是楚云啸。慕海尘一边安静地躺着，一边回忆那为时不多的相处，当时想尽办法要留住那人，可最终还是弄巧成拙，如今对那段平静时光分外想念，也只能微微惋惜。

碧月绷着一张脸，有些紧张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将门窗都锁紧后，才拿出那封主子给的信件。

这是要给楚府的信……碧月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难以抑制这股惊慌的情绪。

她虽然说了一心为慕海尘，可也因为她太在乎慕海尘了，见不得他受任何伤害，所以除了对于慕海歆那些吩咐自是听从，而她本身也擅自做了许多事。

一手紧紧捏着那封信，碧月神色匆匆走到自己的妆台前，取出自己的首饰盒，却将盒子前后倒转，只听哢哒一声，从盒子后方打开一个暗扣，紧接着拉出一个小抽屉。

那里面放着两封信笺，她全部取出，只见信封正面一角正写着楚云啸将军府。

没错，她早在不久前便收到了来自楚府的信件，可她并没有迅速交给慕海尘，而是擅自藏了起来。

她并没有打开阅读过，当然不知道信中所写的内容。可她就是隐隐担心，担心着若是慕海尘读了，一定会造成某些影响。无论内容是好是坏，这由楚府送来的信，肯定会让慕海尘更加在意起那边。

先前慕海尘拜托她打听消息，她却没有丝毫动作，反而一脸黯淡失落说自己什么也没打听到。当慕海尘反过来安慰她时，她真的满腹愧疚不敢言语。

然而事情已经做了，她便不愿罢手。她宁愿就这样断绝了慕海尘对那边的所知，她相信总有一日这些事情都会慢慢淡褪。

以至于今日慕海尘竟自己主动写信给楚府，还让她去送信，教原本松懈下来的她当场差点吓得冒出冷汗，还好没有令对方察觉。

她既然亲自阻隔了最后一道消息的源路，那么今日慕海尘的信，自然也不能留！

碧月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做下某个艰难的决定，她将这两封信与慕海尘的那封信放在桌上，接着在这大白日点燃蜡烛。两眼愣愣地看着火光，她拿起那三封信，一时间手竟颤抖不已，连几封信都捏不住一般。

咬唇忍耐心中涌动的紧张，碧月把三封信慢慢伸至那火焰上方。眼看着跳动的燃火由信封一角开始慢慢吞噬，看着那洁白的纸质变得焦黑，还有落在桌上的点点残渣，她用另一手使劲捂住嘴，生怕自己太过恐惧而发出任何声音。

房中只有一片教人窒息的静谧，令那燃纸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碧月木然地松开了手，嘴中只一遍遍反复轻喃着同样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第三十八章：噩耗

自那日嘱咐碧月送信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慕海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信。碧月表示眼看着那掌柜亲自找人送信，慕海尘只能耐心等待，然而过了这么久也不见音训，仿佛石沈大海般无影无踪。

“碧月，是我太天真了么，什么回信，恐怕连西黎都进来不了。”慕海尘站在院中黯然地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