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就比打破的那块紫玉堂印还要喜欢。大人和老板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小孩把老板私藏的各色玉器都摸了个
遍,两人才谈完。
大人付了银票,把那块玉揣在怀里,出了店门很有几分得色的对小孩说:“总算找到配得上的东西了,算你小子好运
。”
小孩想到原先那块本来方正漂亮,却被自己砸掉一角的印信,虽说镶了金还是能用,可一向温柔的娘每每看着那缺角
,就忍不住的唉声叹气……于是很老实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大人敲小孩的额头,“这回上京你要记得你娘吩咐的话,外人问,可别说是你抓猫砸的,要说是猫砸
的,知道吗?不然小花死就死了,你可少不了一顿板子,那板子可不是家里这种,那是上规矩的,一条棍子就有这么
粗……”
小孩看着他爹的比划,生生咽了口口水,“嗯……”
大人恫吓完毕,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怀里鼓出来的东西。“这个咱们先瞒着你娘,印顶的浮花爹爹想自己来,印文
却不能马虎,就到京城……”
京城啊……
小孩想着想着,就露出了大概是憧憬的神色。
“想去吗?”大人笑呵呵摸摸他的头。
虽然这城也是江南繁盛之地,可哪个小孩不喜欢热闹,小孩咧嘴一笑:“想……”
“不要去!”
我大叫着醒来,一身的冷汗淋漓。
……
再抬首,满室清明。窗外夕阳的余晖洋洋洒洒照进来,温暖的在窗下楠木桌台一角处,划出明暗有别的两个区域。
眼光缓缓向下,屋角半蹲半跪着的人发现了,立刻向这边迅速的爬来。
对着他张口无声,才发现嗓子已经彻底哑掉——难怪刚才我明明喊了,却没有听见一丝自己的声音。
少刻严管家胖胖的身躯终于爬到,几乎是趴伏在我床边,死死抓着床沿,一脸的天塌地陷。
我忙用眼神示意他张口说话。
“老,老爷,皇,皇上……”
——景元觉来了?我猛地掀起被子坐起,一阵天旋地转,“咚”的一声头撞上了床角,痛得不住抽气。
严管家慌了神,扶住我话说得更结巴了。
“别,别……皇,皇上已经回去了,老爷!”
“……”
整个人松一口气,倒回床上,有气无力的瞪他。
“老爷,皇,皇上今午后突然就驾到了,您没醒,小的们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小的是想进来叫您的,可有位大公公没
让阿!大公公说让我们好生伺候您就行了,后来皇上跟几位大人上您书房去呆了一会儿,结果您还是没醒,后来,后
来皇上就和大人们回去了。”
严管家说话时,眼睛亮得像要喷出火来。
“那位大公公还要小的转说,说太后娘娘千岁听说您病了深感不安,吩咐赏下药材补品,望您早日好转。那些御赐的
东西好多啊,小的都斗胆收在里间了,百年的人参,寸宽的鹿茸,还有巴掌大的雪莲,可不得了……”
我点头,人吐倒在长泰殿门口了,这都正常。
严管家激动的情绪随着话说出口渐渐平复下来,花了一炷香把对皇上太后的敬仰都说完,给我抹身,然后灌下一碗苦
涩的药汁,一碗稀饭,一碗鸡汤。其间他在我耳边不停数落,说老爷不自重食言而肥言而无信皇上驾到都丢给他让他
不知如何是好吓掉他半条老命……
严管家说完,长喘一口气,“老爷,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指指嗓子,摇摇头。
……再说话都让你说完了,我有什么好说。
“您嗓子不好,不能说话?”
他倒是明白了,开始挠头。“哎,那怎么办?”
我叹一口气,指向桌子。
他拿来文房四宝,我写下两个歪扭虚浮的字:药方。
“哦……”严官家应了声,“您等着,我去拿。”
仔细看了遍张太医开的药方,安下心来。
张太医开了两副药,一张帖子是和平常发病时用的差不多的那几味祛寒驱热药,还有一张帖子开的是养生处方,看来
没有露馅。
还不放心,我又给严管家写了几个字:太医怎说?
“老爷,太医说您是素有旧疾,体虚气弱,心脉不稳,此次是风寒上侵,外加心郁胆寒,所以突然发作,太医大人还
说寒热事小,但多发伤本,要您以后小心注意,您说您这是怎的不让我们安心啊,我们这才建了府,大家都盼着跟着
您和和睦睦过日子,可您倒好,年纪轻轻的大好少年,怎的就搞得一身病啊,这可让我们怎么好啊,怎么安心过日子
啊,昨天您一不省人事,可吓死我们了,您不知道府里的几个丫头那是哭得死去活来啊,就连厨房的张大妈都抹着泪
没心思做饭啊……”
越说越过了,我这还没死呢。
换一张纸,我接着挥毫:静。
严管家瞥一眼,压低了声音继续,我只能躺倒装奄奄一息。
最后严管家妥协。
只是他一步三回头,挂着一脸哀怨出门的样子,让我无比愧疚。
戏演过了……
连带着吓着了一群无辜的人。
忏悔嗟叹着,我看着房门终于在眼前合上,伸手到枕下慢慢摸索,触到一块圆润冰凉,握进掌中。
……没有看。
那上面的图案,太过熟悉,一笔一划、一刀一刻,仿佛都深深镌在心底,就是闭了眼睛,也能够描绘无差。
羊脂白玉之上,一棵浮水莲花。
栩栩如生。
28.何往何从
在床上无力的躺了一天,睡也睡不着,起也起不来。
这日正百无聊赖间,严管家来报,羽衣楼的一位烟飞姑娘亲自来送画金,听闻老爷病了,想来探望。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纸笔又给人端走了,急得要命。
“老爷,你别说话,见您就点头,不见您就摇头,我给您回去。”
我发现自家的管家原来如此聪慧,立马点头。
他要走,我又抓住他,指着桌上的纸笔。严管家无奈端了来,看我写:退下,单独见客。
严管家看我的神情变得古怪,不过也没说什么,咳一声,规规矩矩的把烟飞姑娘请进来,自己招呼着下人下去了。
名动京城的花魁柳烟飞,只薄施了粉黛,一张脸素素淡淡的,却穿着件浓紫的衫裙,外罩烟青色的纱衣,还有几根玛
瑙红的带子沿着细腰垂下,立在门口,巧笑盼兮,轻颦叹兮,照的我家一座老木横门,端的也妩媚万分。
“苏大人怎么如此不小心,几日不见,就把自己整成了这般模样,您就不怕,伤了烟飞的心?”
她嫣然一笑,面若桃花,身似柳燕,一步一摇,娉婷而入。
“不过总是风姿绰约,神气活现的苏大人,现在这般无力的小心肝样子,真是西子捧心,我见尤怜呐……”
她用帕子掩着口,吃吃而笑:“呦,苏大人该不会是气了,一句话都不理烟飞呢。”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气人的。
不过柳烟飞没再说下去,因为我不但根本没在听,两眼还无视她天人般的身姿,直直看向她身后,那个相貌粗陋的青
衣随从。
柳烟飞也不介意,站在我床前指指戳戳,笑得是百媚千娇。
待那随从关了门,她桃花眼一转,一身的妍态,眨眼尽消。转身,和那随从擦肩而过,立到门口面朝屋内,余光警惕
的扫视着门外过往两边。
张了口却叫不出声,看那青衣的陌生仆从径直过来在我床边坐下,执手,探额,揽进怀中。
长松一口气,几多良药苦口,也不如这人温暖一抱啊。
“真是胡闹,好端端的,怎的又弄成这样?”
闻哥熟悉的声音,又气又心疼的语气。
“多大的人了,怎么都不晓得照顾自己?”
骂就骂吧,骂都骂得这么有安抚效果,多多益善。我倚在他胸口汲取他的温度,十分心安理得,都懒得问他怎么得知
的消息。
他再要骂人,看我始终死鱼状软趴趴的挂在身上,叹一口气,无奈破功。
“我真是怕了你了。”
于是一手搂着我,一手抵在背心上,掌心灼热,将深厚绵长的内力缓缓送入。
只一会儿暖流就游遍全身,四肢酸痛不见,五脏六腑,一片阳光照耀般的温暖。
我打了一个哈欠,若不是有很多事要说,几乎就要睡着了。
“好些了?”
点头,挣扎着睁开眼睛,我指指喉咙。闻哥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罐药来,塞一颗给我,把余下的放到枕边。
入口就知,是芸师父独门强效喉糖。本来这喉糖就是芸大女侠专门捣鼓出来给我的常备药品,只是这次为了隐藏身份
小心起见,入府的时候,并没有敢带来。
使劲咽几下唾沫,喉糖刺激的味道立刻冲入鼻窍,津水流下,嗓子也顺滑了许多。
“啊——”
虽然跟老鸦似的难听,也能发出细微的声音了。
“不生病,你就不来看我。”
等我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这话怨气之重,整一个撒娇使泼的小孩。
果然换来闻哥皱眉,柳烟飞那厢噗嗤一笑。
闻哥拍拍我背,小声问,“我知道昨天长泰殿的事了,你是真病了,还是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
一语中的。
“吐是真吐了,后来是……自己搞的。”
老老实实,我埋头承认。
头上立刻吃了一记暴栗。
“干吗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还要再打,我赶快求饶。
“别,我生病呢,还有,我有事跟你说……”
闻哥手悬在半空,对我的一脸委屈表示狐疑。
我赶紧把昨天的事搬出来,尽量言简意赅,重点是景元觉和我的对话。闻哥在朝中宫中虽有耳目,此事他必不知道。
嗓子毕竟暗哑,说说歇歇,花了半天功夫,让闻哥听得面色渐渐沉重。
“他让你隔岸观火,两不相帮?”闻哥重复一遍,表情复杂。
“嗯。”
“隔岸观火,两不相帮……”他喃喃自语着,放我靠到床柱上,自己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
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停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也是我的疑问,摇头,看闻哥接着踱步。
来来回回,看得我眼都花了。
过了半晌,他终于住了步。
“不,我可能是想错了。”
他摇头,眼神坚决的否决了自己的某个想法,又回来坐下。
“如今局势,朝堂上周相多盟而四弟寡助,周肃夫弄权,却并未乱政,要扳倒他不容易,元觉正是用人之际,引你三
人为臣本意也应是如此,可事到如今却不要你插手其中,实在……”
匪夷所思吗?
换我摇头:“他看我甚透,虽不知道真正原因,也直觉我未必会真心替他挑头争权夺利。既然不信任我,有还有其他
棋子可用,自然把我排除在外。”
“此话不尽然。”
闻哥很快否决,眼里有了一层深意。
“他虽然知你本性,但你不是忠君之臣,他又岂是惜臣之君?棋子而已,物尽其用,何况是不听话的,何必考虑那么
多?”
点头再点头,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
所以我拚了风险也要问个明白。
可惜那天被刘玉打了岔,以景元觉的心思,怕是再也不会说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没了酒壮人胆,我也再没那个勇气当
面激他。
“且看着吧,”过了一会,闻哥慢慢沉吟,“不插手,对你终究是没什么坏处。”
“唔。”
现下也只能如此。
我忍不住问他,“那以后会怎样?”
闻哥笑笑,过来搂了我,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后背拍着,“嗯,鹊儿怎么看?”
“呃……周肃夫虽是能臣,却没有柱国的气魄。”我想了想,沮丧的摇头道,“问题是景元觉这个人,我看不透。他
明明就精得要命,可好像又什么都不在乎,简直……简直就像,在拿这些大事玩一样。”
闻哥听着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哑然失笑。
“你看不透,才不奇怪……呵,说实话,从小四弟他就很奇怪,既不和我和太子亲近,也不和三弟五弟交好,才华是
有的,但在诸皇子中并不突出,除了舅父周肃夫在朝中任职以外,他也不曾结交外臣,也好像不怎么关心朝政,功课
是不差的,但要说起钻研学识总是心不在焉,给人的感觉……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小孩子。”
不是吧……我骇然的摇头,景元觉登基时也不过才十五岁,那他得多小,就开始有计划的默默藏起锋芒?
使劲甩头,我问,“是周肃夫,教他如此行事的?”
“也许吧。”
既然不和外臣结交,就只有这种可能,可若是当真,这样的甥舅两人……
“那如今他们相争,鹿死谁手?”
“鹿死谁手……”
闻哥收起笑容,沉吟起来,“周肃夫这么多年在朝中经营,肯定有所准备,但四弟为此事蛰伏了四年,既然发难……
我想他必是时机成熟,要有所作为。”
我紧张起来,不觉紧紧抓住闻哥的手。
之前多少怀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情,一旁看着热闹,现在体会到那种风雨欲来的压力,才知道自己简直是站在风
尖浪口,岌岌可危。
那“隔岸观火,两不相帮”的八个字,分量一下子重了起来。
闻哥安抚的拍拍我的手背。
“你知道,我朝天下兵马三分,四弟手上十五万,乃镇远大将军武国辉所统,现尽数陷在北境,一时难以调回;齐国
公府掌十五万,奉太宗令无大战不轻动,近三十年按兵不发,算是中立;剩下那只,传言当年周家从元广手上夺取后
就落在周肃夫手里,这么多年也没人见过。”
这件事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几分狐疑,“外戚不掌兵权,周肃夫真有虎符?”
“不知道。但他们甥舅二人能四年相安无事……”
相互制衡。
我恍然惊觉,深以为然,“有道理啊!”
“当然有道理了。”
闻哥好笑的敲我一脑门,“你以为,范师傅平时都在忙什么?”
我终于有点知道范师傅在忙什么了。
闻哥继续说下去,“如今元觉借安排你们三个借小内阁发难,一下把难题丢到了周家头上,是步变被动为主动的巧棋
。不任职,周肃夫统领百官,顶着祖宗法制不能违,如今任职了,就是给自己安排了三个……嗯。”
“老鼠屎。”
我替他简而言之。
“呵呵,三颗老鼠屎,”闻哥忍着笑,“总之未来复杂难料,但虎符不动,则杂而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