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华子舟晓得无论他或崇彪,皆已无力再战,于是他拿走崇彪手上的刀,转而已手指相扣的方式紧握住崇彪
的手,坚定地望。「咱们就这样走出去吧!即使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再同我父皇与鹤云仙那样,于黄泉相会,厮守
于冥府。」
看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崇彪也真觉得累了,同意华子舟的提议。但同时他也打从心底悲怆起来,他与华子舟都只想静
静地相爱,看似微不足道的盼望,却奢侈得此生永不能如愿。
「好。」崇彪忍着欲哭的冲动,强作笑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两人牵着手,挺着胸膛,步出破屋,崇彪正欲开口说话,后脑忽然受到重击,金星直冒,晕眩倒地;勉强转头看,竟
是华子景,手里还捧着颗大石——原来这家伙早已埋伏在侧,等着要偷袭。
就在他倒地时,其他士兵涌上来拖走华子舟,任他俩手指扣得再紧、撑得都痛了,终究敌不过众人,硬生生被分开。
紧接着,华子景带头群殴崇彪,遭偷袭倒地的崇彪连站都来不及站起,又给如雨般不断落下的拳头擂得伤势更重,华
子舟看得心如刀割,他对华子昊大喊:「住手!你想杀,就让我们痛快的死,何苦如此凌辱我们?」
华子昊轻蔑地哼:「痛快的死?不行,太便宜你们了。我可是挂恨挂了好几年,当然要好好折磨你们。」
华子舟气得说不出话,顾不得腹部的伤在拉扯中又剧痛,奋力挣脱并从牵制他的士兵手中夺过刀,冲前朝那些围殴崇
彪的人猛砍。混乱中,华子景给削去一只耳朵,疼得哇哇大叫。
「住手!我叫你们住手!」华子舟不放过,仍挥刀追砍殴打崇彪的人,随行前来的符仲全见华子舟疯了似的,便上前
发力往他腹部一击,将他整个人震飞,摔进溪里,在湍急的溪水中载浮载沉。
「皇上!」崇彪惊骇得想扑去抢救,可士兵又围上来压住他,华子景更拿刀使劲自他的背部插下,贯穿胸腔,血水从
气管涌上,自嘴呕出。
华子昊与华子然特地下马走到溪边,欣赏华子舟垂死的挣扎。为了不被冲走,华子舟努力抓住任何可及之物,包括一
条长满刺的藤蔓,扎得满手鲜血,但藤蔓很快断裂,他又被冲走十多步距离,撞上一颗大石;他曾试图攀住石头,结
果徒留下几抹怵目惊心的血手印,终究熬不过汹涌溪水,没了顶,不知冲哪儿去。
见华子舟惨溺水中,崇彪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促使他忿然起身,拔出华子景插在他身上的刀,众人见他满面鲜血,表情
狰狞,皆心生恐惧,不敢前进,华子昊、华子景及华子然也连忙回到马背上,怕有个万一。符仲全算是最冷静的,挥
手道:「所有弓箭手听令,朝崇彪放箭!」
此令一下,瞬间数十发箭往崇彪飞来,他砍下几支,避过些许,仍遭十多支箭射中,衣物染红了不说,随他挥刀,血
滴喷溅而出,渲得地面血迹斑斑,甚是可怕。
身中十数箭,崇彪且不认输,执意往符仲全冲来,符仲全再下一令,又数十发箭射向崇彪,这回他已无力气格挡或闪
躲,成了活箭靶,箭箭刺穿肌肉骨骼,血流成河,咳几咳,满嘴的腥味,不管,依旧拖着脚步摇摇晃晃地前进。第三
令下,崇彪身上几乎已插满箭,还有一箭穿心而过,催魂夺命,脚像被牛头马面紧紧缚住,再也动弹不得,他仰天厉
声长啸,悲恸凄沧,骇得当场所有人背脊发凉。
回音犹存,崇彪伏倒而下,不住抽搐,泪与血同时淌在脸上,全是保护不了爱人的怨怒及不甘。痛苦持续将近半刻钟
,停止抽搐,崇彪瞪着怒目归西;见他真的不动了,华子昊等人方敢上前来探,血仍决堤江水般地自崇彪身上流出,
蜿蜒入溪,像是欲追随皇帝枉死的冤魂而去。
「死透了,真是棒极!」华子景捂着淌血的耳朵欢呼。
「他俩一死,我就能安心地登基为王了。」华子昊放声大笑,正在得意,原本站立于旁的士兵却忽然全围上来,用刀
抵住他们三兄弟的脖子。
「这什么意思?」华子景惊慌地问:「怎么拿刀押着我们?」
符仲全骑着马走来,发出不屑的哼声:「夏王有令,先杀正德皇帝,再杀大王爷、二王爷及三王爷。」
「乱来!」华子昊不免也有点紧张,声音都哑了。「不是本就讲好由夏国出兵,拱我当皇帝吗?」
「大王爷,您太天真了,咱夏王早就想要华国这幅员广大又丰沃的领土,您自愿当内鬼与我们里应外合,我们高兴都
来不及呢!」
「什么?」
「至于皇帝之位,当然是夏王莫属,若让你当,夏王不就一如往常地被踩在脚底当别人的附属国?天底下哪有人那么
愚蠢,助人造反还捧别人骑在自己头上做皇帝?您的如意算盘也太可笑了。」
「符将军,的确是我们太过天真。您就大恩大德,放我们一条生路,顶多我们三兄第永不回皇城就是。」华子景拱手
作揖,一付求饶模样,旁边华子昊与华子然跟着频频点头。
符仲全当真考虑起来,摸着下巴好一会儿,道:「你们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考虑。」
华子昊皱眉抗议:「我们好歹也是堂堂的华国王爷,竟要向你这将军下跪磕头?」
华子然接口:「你这人落井下石,太得寸进尺了!」
「不要也行,就送三位上路。」符仲全作势欲下令。「话说回来,华国已遭夏国攻占,王爷又有什么了不起?」
华子昊三兄弟脸色铁青,面面相觑,贪生怕死居首的华子景忍不住死亡威胁的煎熬,双膝一软,跪了,连磕三响头,
哀求符大将军饶他小命,最后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华子昊和华子然见状,知已无路可退,想活,就只好比照办理,双
双跪下,咬牙舍弃尊严地磕起头来。
磕头声砰砰作响,符仲全乐不可支地咧嘴而笑,王爷三兄弟私忖看来这招讨喜,命应是保住了。谁知符仲全策马掉头
,走几步后,扬声道:「来人,将他们三人的头砍下,带回去献给夏王。」
「是!」
士兵们的应和声之后紧跟着华子昊等人的哀鸣咒骂,符仲全连回头看一眼也不屑,边踏上返途边冷笑地嘲讽:「你们
三兄弟对正德皇帝赶尽杀绝,为的是不留后患,我们夏王当然也不要留下你们,留了做啥?哪天又搞场叛乱?笑话,
把全天下人都当傻瓜不成!」
第六十九章
一阵浓浓药草味袭来,华子舟睁眼,视线上有些蒙胧,本能地再眨了眨,清晰起来,头顶是裸露的屋梁,困难地转头
往旁看去,发觉自己置身一间老旧的木屋中,家徒四壁,除了房中央有张脚已腐朽大半的桌子及他所躺的床之外,别
无他物。桌上摆着缺角的碗,冒着热气,药草味应是自那传来。
这儿怎么看都不像阴曹地府,但要是他没死,又会置身何处?
华子舟想移动里于厚被中的身体,沉重得分寸难移,欲开口叫唤,喉咙干涩得差点撕裂。
此时有名年约七十的老妇推门而入,撞见华子舟圆睁着眼盯住她,连忙转身对外大喊:「老伴,那小伙子醒来了,醒
来了啊!」
老妇口中唤的老头儿应声出现于门口,年近八十的他头发胡须皆白,右脚似曾受伤,行动不甚灵活,一跛一跛地走来
。
「老天爷保佑,这可真是奇迹。」老头儿对老妇道:「来,将他扶起来喝药。」
两人合力扶起华子舟,让他靠着枕头而坐。老妇端来桌上那碗药,为他吹凉,递到他唇边。
人生地不熟,华子舟难免有些紧张,问:「这是什么药?」
「自家采的,治创伤、补元气的草药。」老头儿回答:「快趁热喝,你肚上那口伤才有机会复原。」
华子舟听话饮下一口,苦得舌头要麻痹似地,他皱起眉又问:「崇彪呢?」
「崇彪?那是谁?」
「与我同行的男子,人高马大的壮汉,你们没看见他吗?」
「没有。」老头儿摇摇头。「三天前行经溪边,发现你卡在水中央的大石上,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连忙将你抬回,
并未看到其他人的踪影。」
华子舟闷声不语,被那么多敌军包围,崇彪再悍,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向阎王爷报到去了。但是造化怎如此弄人?说
好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老天爷却让他独活下来,连前往黄泉与崇彪相聚的机会都没有。他呼吸尚存、身体暖热,却感
受不到丝毫活着的喜悦,心上彷佛被剜去一个大洞,寒风吹进洞里,冷嗖嗖地将他整个人结了冰,又冻又痛。
待华子舟喝完药,老妇接过碗去放回桌上,同老头儿一起坐在床缘。老头儿问:「少爷,你叫啥名?哪儿人?可是遇
上盗贼?否则怎会满身伤地倒在溪里?」
「我叫高天福,京城里来的。」华子舟隐瞒身份地道:「在山里遇到恶贼,给推下溪里冲走。」
老妇忍不住发出惊呼:「从山里一路冲到这儿来,竟还活着,真是命大福大!」
是福吗?华子舟由衷盼望自己没这福份,然而见眼前的老夫妻对他的生还是那般欣喜,嘴上也就不多作抱怨,他问:
「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头儿回答:「不起眼的小地方哩,方圆百哩也只有我们这户人家,老一辈的就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彼岸村。」
「彼岸村?」
「是的,溪畔长满彼岸花,一路绵延无垠,故得此名。」
「彼岸花?可是传说中可通往黄泉,见到已故者的彼岸花?」
「少爷真是博学多闻,晓得彼岸花的传说。」
华子舟沉默片刻,忆起鹤云仙,而后幽幽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曾听人说过。」
老头儿点点头,话题一转,问:「少爷既是京城人士,可曾听过桂花院?」
华子舟颌首道:「听过。」
老妇接着问:「可否听过一位名为鹤云仙的男伶?」
才想起,又立时听人提起,华子舟显得讶异,同时大点其头:「听过。」
毫无预警地,老妇忽然激动起来,抓住华子舟的手臂问:「近来可有他的消息?可知他过得如何?」
华子舟觉察事有蹊跷,未答先问:「两位与鹤云仙有何关系吗?」
老妇人与老头儿互望一眼,双双叹气,接着老妇语气哀伤地道:「实不相瞒,鹤云仙是我俩的儿子,本跟着我们姓柳
,因当时家中孩子数目过多,又有老父老母跟卧病在床的祖父要养,恰有远亲认识城里桂花院的老板,见云仙生得清
秀可爱,便将他买了去。」
「初时,云仙还会寄他赚得的钱或捎个回来关心问候,之后听说他入宫表演得皇上欢心,便给招进宫里。」老头儿道
:「刚到宫里,还曾收过他的信与银两,接着却突然没了音讯,都不知他怎么了。但咱们是卖了他的人,实在没脸托
人去探查他的下落,万一害他在皇上跟前丢脸,怎好?」
说到此,老妇掩面哭泣,哽咽道:「咱家真是造孽,好端端地卖了两个儿子来养活其他孩子,结果各个长大后全往外
地去,十多载都不曾回来探过一眼,反倒是卖身当牺牲品的心系老家,有情有义,让人如何不悲痛?」
「卖了两个儿子?」华子舟不解地问。
老头看向老妇,再叹一口气。「十多年前,老太婆老蚌生珠,多生了一个儿子,你瞧我们家境清寒至此,哪有能力抚
养?只好又卖给桂花院,如今也是音讯全无了。」
华子舟心头隐隐浮现不祥之感,忙问:「这第二个儿子唤为何名?」
「在十一月生的,就唤作霜月了。」
「柳霜月?」华子舟喃喃自语,眉头深锁,再怎么也没想到鹤云仙与柳霜月竟是同父母所生,这对兄弟命运多舛,幼
时皆给带到风花雪月之地卖笑卖艺甚至卖身,又因缘际会地入宫,等着他们的却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血淋淋的悲惨结
局——一个上吊气绝,一个身首异处,全死在皇城,分别葬身两任皇帝手中。
造孽!全是造孽!
华子舟咒骂自己竟与父亲活活害死眼前这对夫妇的儿子,顿时难以自处,不知如何面对救他一命的恩人,更不敢说出
鹤云仙与柳霜月皆已殒逝的消息,怕给他们带来太大的打击。也幸而先皇驾崩于男伶温柔乡中的事儿并未广传民间,
才未被柳氏夫妇所知。
看看痛哭失声的老妇与频频摇头叹息的老头儿,岁月残酷地在他们脸上烙下又深又重的痕迹,每道皱纹里皆蕴含着沧
桑;灰白的头发编织着无奈,枯瘦的身体反映着上天的亏待,还有对命运无情安排的无言以对。
华子舟忆起柳霜月化为幽魂后,托付予他的遗愿,请他代为照顾家乡老父老母。看样子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正因
他应允了柳霜月,承诺未兑现之前,阎王爷要他不死。
负痛起身,华子舟几乎是滚下床去,对着老夫妇跪拜了三个响头,道:「承蒙两位相救,为表谢意,请容我留待此地
,照顾两位安享晚年!」
第七十章
禁不起华子舟的跪拜与苦苦哀求,柳氏老夫妇最后答应让他伤愈后,担任照顾两老的责任,直到他们离开人世为止。
放心休养约莫三周,华子舟已能下床走步,行动自如,绘声绘影的传言捎来华国遭夏国占据接管的消息,但因柳氏夫
妇不甚在意国事,所知也就不多。
「咱们是千万哩外的小村庄,天高皇帝远的,谁当头儿皆无太大影响,不管也罢。」老头儿如此说。
这话倒有些道理,寻常小老百姓求的不过是常得温饱,安居乐业,只要不危及性命,哪根青菜萝卜爱坐皇位就让他坐
去,没啥相干的。
已隔三周,此地偏远,也未见有追兵来寻,华子舟心安定下来,走出门口问清溪流方向,迳往那儿去。
恰如老头儿所述,方圆百哩就他们这户破房子,其馀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再远一点,地平线上铺着树林。嗅着微凉
的空气,华子舟漫步到溪边,往左往右看,左为下游,右往上游,他顿了顿,朝右侧延溪而上。
这日天气甚晴,阳光煦煦照下,洒落溪水满满的金黄,炫目而刺眼。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草丛愈渐茂密,华子舟频频
伸手拨开,勉强再走些许距离,眼前藤蔓蜿蜒攀长,密密麻麻,蛮横地挡住去路,再无法前进。
停住脚步,四周静得仅剩溪流潺潺的声音,说回来,华子舟也不明白为何会走到这儿来,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
在呼唤,要他往此方向而行。伫立原地,他深深吸口气,忽地瞥见溪里的石缝间卡着眼熟的物件。
一只雕龙玉佩。
华子舟忙不迭地连鞋踩进溪里,激起啪嗒啪嗒的水花,冲到石旁伸手捞起玉佩,才看一眼,心像被千斤大石击中般剧
烈震撼,不祥预感窜遍全身,头也跟着晕眩。这玉佩正是他送予崇彪的那枚,崇彪将其视作他的象征,日夜携带,百
般珍惜,从不离身。
如今玉佩竟流落异地,孤独地躺在水底,若不是主人出了什么事,怎可能任珍爱的定情物离开身边?华子舟抬头望向
上游,他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莫非崇彪也跟着他落水?于是想也没想,起脚溯溪而上,愈向山里奔,溪水愈深,几
已淹过腰际,两岸景观由草丛渐转为树林,寂廖荒凉,彷佛河道即将通往冥府。
果不其然,他见到玉佩的主人位于几步之外,面伏下地随流水漂动。尽管已认出那套服装,华子舟在奔过去的同时仍
抱存希望,盼那是别人;待将尸首翻转过来,再无任何藉口可脱逃现实,的的确确就是崇彪,几支已断折的箭插在身
上,有些可能在冲刷途中掉落,留下多处穿刺伤,黑褐色的血凝结于伤口处,体无完肤的遗体映入眼帘,痛彻心扉。
「崇彪,你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掩不住悲恸,华子舟拥住崇彪,放声哭嚎;遭寒气及冰水冻得僵硬的崇彪经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