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本应睡沉的男子并未合上眼。陈吟风面朝外侧,帘帐并未合紧,入目一片明月之月。星眸之上,依旧清明如昔,闪着暗芒。
白日里,匆匆一瞥,所见之人,是否是他的那个他?一年不见,他依旧如此,永远是众人高呼景仰的对象。想到白日里路人艳羡的目光,心中就有一种抑不住的冲动。
如果真是那个人,这一次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牢牢握在掌心之中,再也不容他轻易逃脱。
窗外,树影斑驳,漆黑一片。街上的行人尽了,白日喧嚣歇了。
82.缘来再相逢,是故人3
殊不知,今夜还有一人,同样是辗转难眠。风挽月闭着双目,许久难以入梦。
今日,于姑苏城,人群之中,他仿佛收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像致命的毒蛇,将他绞缠,使他窒息。如今即便是回到了村中,这种感觉仍未消褪殆尽。如影随形,甚至有愈盛的趋势。
总觉着冥冥之中,一直被尘封的命轮,再次缓缓转动。
于是……果真是要有甚么事发生罢?希望不要连累了无辜的人才好。
现实是上天果然不负人心,不论是在甚么方面。
一夜辗转,风挽月也不知自己甚时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清晨,天方亮时便被村头方向传来的喧闹声吵醒。
起身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还有些浑沌。下床,随手取下了衣架上的狐皮坎肩披上肩头。
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般的寒冷,若在京都,怕是已经下了雪罢。江南少雪,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一场诗人笔下的江南雪。鸟飞绝、人踪灭之时,是否有孤舟一叶,是否有戴着蓑笠的老翁独钓寒江雪?
笑自己不知何时竟染上了这等儒人雅士对景言愁的情趣,风挽月来到了院中。在隔壁的厢房外望了一眼,应是无人在内。
之仪兄不在么?
微皱了下眉,转首望了望院外村口的方向。终于,迈步向院外行去。
一路上,秀气的眉头越皱越深刻。四周的民居中,几无人迹,整座村就像成了一潭死水。而村口处越来越清晰的喧嚷声,却使这漂死水搅起了涟漪道道。
不要去!不能再往前走!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叫嚣。大脑却控制不了肢体一步一步向前行去,愈发近了。
待来到村口,跃入眼帘的景象让风挽月浑身一震。使有人拿了敲击乐器的重锤,一下敲在不堪重负的心脏上。心痛的紧张与窒息。
明黄巾绩、白银盔甲,像征陈朝天威的旌旗,此时入目,似陌生似熟悉,一时恍惚不已,时光飞乱。
“官爷……这……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风大人……”村中的村民几乎全聚在了村头。许是隐居已久,从未见过天朝威仪这等阵仗,震慑并惊叹不已,竟一时没有去探究大军所为何来。
只有村中几位长老,对领头的官兵提出的问题,为难地回答。
领头的见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家,也不由拿出了点耐心:“可是明明有人看见吴大人和风大人入了此处,难道还是看错不成。”
“这……官爷……确实有外乡人来此处,可是实在……”看这大军来者不善,长老们也不知当不当说。
“你这糟老头了,将军给你面子,不代表兄弟们要买你的老。”一旁的副将,是个粗大汉子,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
那领头之人,略一摆手,制止副将鲁莽行径。
“老人家,不是我等有意难为,实在是没有办法之事。我等本在姑苏太守手下办差,哪料昨夜三更,太守不知得了甚急念。当夜便指点了三军,下令搜城。甚至不惜惊忧了安眠的百姓,也在所不辞。终于,有人透露,说是在此地附近见过这两个人。我等急急赶往此处,寻到天亮,才偶然发现此处的村落,实属不易。若是老人家知道这两人的消息,还是说与我们罢。”
“对,对,说与我们。”副将在一旁应和着。
听他们这么说,长老才凑上头,眯起眼,仔细地打量起后面两个小卒呈上来的画轴。
果真是,越看越像了。长老顿时醒悟,这画轴上其中一人不就是那个风流潇洒的风公子么。至于另一个,不是吴公子又是谁。
抬头望了望来人,见其毫不动色,也不知来者善恶与此行意向。
“官……”正权衡之间,突然有一人扬声打断。
“几位官爷,要找的便是草民我罢?”风挽月虽换了平常衣着,负手而立,只那一站,却偏还有千种的风情万种的威仪。
众人不由屏息凝神,小心地细细打量来人。他们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姿容绝艳身负神通的国师大人,却一心认准了眼前之人便是其要寻之人。没有任何的理由与根据,盲目地相信。
眼前这个人,简直比画上的还要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像要被风吹起来飞掉一般。
“国师大人,陛下特下谕令准你回长安待命,”
“国师不敢当,在下风姓挽月,无字。如若你们要寻的便是这人,那草民随官命走一遭便是了。”风挽月的神情看似浅薄而淡然,却有谁知其内心隐忍与挣扎。
“那画上另一人……”为首的将军有些迟疑。
“无妨,草名相信那个下令之人真正要寻的只是我一人罢了。”桃花美眸中有掩不住的流转光华,绚烂旖旎。
陈吟风,又要相见了。不知是你未变,还是我已变。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军中全体兵卒全都看傻了眼。一刹那,冬野之上,朔风之间,却仿佛有千朵万朵桃花盛开,一眼春光。
不知不觉,便信了这宛如谪仙一样的人所言。风挽月一声嗤笑,当先往村外先行而去,大军赶紧尾随而上。
“风大哥,风大哥。”方醒悟过来的人群中,却兀地传来数声女子的呼喊。
走在最前方的人竟然不由停下了脚步。
翠儿挣脱了他爹的牵制,推开人群,走到风挽月面前。
“风大哥,你……你……”秀致的脸上竟然微染了泪花,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你一定要早日回来。我爹……我爹说你要娶我呢。”情急之下,分别在即,竟然说出了平日深藏时久的话语。
看着眼前的女子,早已漠然的心,竟又起波澜。风挽月从唇角尽量挤出一抹不至于太难看的答容,伸出手抹去少女的泪花:“好,风大哥答应你,一定回来。”
他这过久的一生中,最不愿伤的便是这些平白对你真心之人。只是……那个“娶”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许不了。又怎知,此一去,他自己的命运,也即将系于他人之手。
看着前方那抹清瘦的人影随大军行远、渐小,天边晨曦初方升起,火色炫烂了半个天际。
翠儿像想起甚么似的,朝天际高呼一声:“吴大哥一早便随陈大哥云大哥一同去后山寻猎过冬了,他们回来我会告诉他们你去向的。”明明那个人答应了她回来,心中却空乏得厉害。她此时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像是高山之花,待得风流云散,像会杳无痕迹、再难追寻。
83.缘来又相逢,是故人4
风挽月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面上有惆怅淡淡。待翠儿说完,再次迈步前去。这一次,再没有停留。
毕竟停留年余的地方,一时离开竟也微微恍惚。望着前方的天际,思绪飘忽。
今日之后,安逸的生活将被打破。之仪兄,如果我还能够放下,我必不负约再回此处,与你共负闲生。即使……无关爱恨。
一人身姿清绝,身后兵士三千,一路莫不甚引路人注目。
入了城,领头的将军把风挽月带至城中一座典雅的建筑前,便止了步:“风大人,要见你的人便在此处顶楼,属下被不相送了。”
随之转过身下了一道号令,一阵整齐划一的步履声过后,大队兵士转瞬撤得了无影踪。
抬头望,华丽的匾额上题了天香阁三字。于这数九寒天,楼内大堂中热气氲氲,一室宾客,犹如仙山楼阁。
风挽月唇上浮上一抹不明的笑意,一伸手扯散了发束,青丝垂了一肩。一路高歌,踏入堂中。
“朔风吹,朔风吹,吹落琼花蕊。人生数十多劳累,愿为君来醉。芳心几许,尽付斛筹内。”声音与词调莫名契合,如女子般的柔和婉约中却见不羁与孤傲,隐有金石声。
身影所过之处,无不万籁皆止。宾客手中的箸松了,菜肴放了,双目睁了,追寻的眼光痴迷而又狂乱。
如同还是当年不可一世的神人,笑看浮生百态,一颦一笑都像淬了让人迷乱的罂粟花粉。风挽月仪态万方,踏上木制阶梯,向二楼行去。
“春来尽是桃花水,拚了相思泪。西楼独上,问良人、几时才归?今宵云雨分散,剩把衷情许了谁?”
一楼静了,二楼也静了。雅间中抚琴的琴师,琴音绝了,曼妙的舞娘罢了舞,婀娜的歌姬止了喉。众人如沐仙籁,沉浸在如怨如诉的吟唱中。
“西楼独上,问良人、几时才归?今宵云雨分散,剩把衷情许了谁?”歌声于“谁”字终结,余音绕梁不绝。
三楼厢房的房,“砰”地一声推开。
沉浸在余韵中的人们不由顺着声音望去,只看到洞开的门内一片靡迷,门前健朗的男子俊脸微沉,肃然而立。
风挽月回过首去,唇角挑成一个弧度。
明明是闺怨的词,由男子嗓音唱来却丝毫也不突兀。反而少了一抹阴柔怨怼,却增了坦然嘲弄的意味。
满意地看着那人肃然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下去,满意地门内另一个身影惊艳羡慕的神情,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深。
甚么媚乱朝纲,甚么一笑倾城,姿容无双,今日便要教世人一观。天上地下,当得绝艳一词的惟风挽月一人而已。
在众多视线注视下,走进男子身后洞开的门中,看似若无其事的稀松平常。
许久陈吟风才反应过来,合上门扉,回过身看已走入室内的人。
早知他容貌无双,竟不知唱起这类婉约抒情的词调来,也是这般魅惑动人。一时之间,竟无法消受。
“你……你是……”怜月看着眼前与自己七分相似,却平添洒脱风骨的男子。想着在京中的传言,想起那个国师大人,心中要被取代的危机感越来越盛。
“拜见小侯爷,鄙姓风,双字挽月。”盈盈一揖,眉眼之间万种风情。连怜月也看得呆了呆,一时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挽月!”那一瞬间,陈吟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猛得冲上前去,双手抓住了风挽月的肩膀。
“陛下,请……自、重!”风挽力痛得微皱了秀气的眉,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陈吟风这才发觉情急之下用力过大,忙松了手。又怕眼前人会再次消失一般,不甘心地抓紧了他衣领的前襟。
“陛下,何必这般急切,恕草民实在不记得与您有甚恩怨间隙。”同样的一揖,看似温良而谦恭,却阻断了情思的纠缠。
“你……你不是挽月?”日夜思念的美人明明就在眼前,对着你巧笑嫣然,可他分明觉得自己的身影入不了他的眼底。
“草民确实是叫这个名字。”一个名字而已,今日叫这个,明日便叫了其他,没料到他如此执着,执着得些许可笑。
下一秒,手都被握住,整个人都落入一个怀抱之中。也不顾还有人在,热切的唇便寻了过来。
他的怀抱,真的真的好温暖,险些再次沉浸了其中,只想就这样温暖地沉沦下去,和他纠缠一辈子。
可是这一年多来,世人的言语。种种不良于行,放浪声色。于其怀中微侧首,视线掠过不远处正双手握拳、不甘嫉妒地看着这边的单薄的红衣少年,方露出一丝眷恋神色的眸又冷了下去。
在对方热切的唇触碰到自己之时,风挽月伸出手冷冷地推开了他。
“君臣之间尚有礼数要循,况且在下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更是要遵循。”
怀中的余温尚在,却是空空如也,陈吟风面上满是失落与不敢置信。
看着他的神色,风挽月的心中也有微微的抽痛,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把心迹表露。
“望陛下听草民一句劝,帝王毕竟是帝王,掌管着天下苍生。微服是微服,但长安不可一日无主,望陛下早日回去主持大局。”说此话时,他不由若有所指地转首望了望一边的少年。
这么长时间的纠结与企盼等来的却是一句大局为重,陈吟风满腔的热情也不由冷了下来。
“怜月。”
“臣在。”
“女官大人带给此地太守的朝廷嘉奖旨意也应传到,你现在便带了朕的令牌去府衙与她会合,并传朕旨意明日一道回长安。”
“是……”怜月取了令牌,又回首悻悻看了两眼。两人对峙,气氛凝重而紧绷。终是一咬唇,推门出了去。
几乎是在门合上的一瞬,陈吟风已一把将眼前人扯过。风挽月被紧紧按在怀中,不得动弹,几要窒息。
还未等他反应,紧紧搂着他的男人已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柔软的狐衾被拉扯开,露出一片光滑雪白的香肩。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吻己盖了上来。
唇瓣被撕咬,唇角破开、溢出了微咸腥甜的液体。唇舌失陷,躲闪的丁香,被粗暴不容反抗地卷起,邀其共舞。
吻又落到裸露的肩头,疯狂而迷乱,留下串串湿红的痕迹。
84.残情一地谁人拾?
下一刻,骨节突出的指掌已滑入半开的衣襟。指腹之上常年练剑形成的薄茧,触上滑腻的肌肤,战栗的快感。
“嗯……”风挽月喉间微微逸出一声低吟,听来竟觉万分甜腻。
周身更是热的像要冒出火一般,全向一处集去。猛一倾身,美人卧倒榻上,温软馨香的身躯已压入怀中。
意乱情迷间,桃花美眸中也染上了痴狂,浮浮沉沉便要沉入欲海。陈吟风熏然其中,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背部靠上榻上的软衾,风挽月像是电击一般顿时浑身一震。几个不和时宜的念头,却偏偏冷不防地爬上心头。
热切之中一阵凛然,桃花美眸中几番沉浮,绝是恢复了清明。
想起眼前这个热情的男子,也许几日前便还和另外的人于此榻上云雨共度,方融化一角的心脏,一下子又寒凉起来。只觉耳边嗡得一声,然后四周静得可怕。
当下伸出手,妄图推开在自己身上肆虐的男子。抬眸却不料顿时瞠目结舌,只见压制着自己的哪还是熟悉的男子相貌。一头妖异的白发披肩,梦幻的红瞳中此时是赤坦坦的欲望与狂乱。
“你……”伸出欲推开的手,不由在半空中顿了下。
“呵,这便是朕原有的模样罢。”陈吟风稍缓了手下动作,低头、微挑着眉望向身下的男子:“你没有术法再也无关大局。这滚烫凡尘,三界之中,但看朕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扬手,强大难测的元神之力荡漾而出。层层的漫开,使一室的帘帐曳出圈圈层层的涟漪。
此时此刻,他陈吟风纵声长笑,分时是状若癫狂。
风挽月紧皱起了修眉,看着熟悉而陌生的男子。想着曾经爱得掏心挖肺,念得柔肠百结,又恨不得能将其挫骨扬灰。
只是……心中还是震慑不已。才一年不见,自己的术法消失殆尽,而他却大有一日千里的作为。落实了说,仅仅是他方才那一式元神催动,即使是未丧失法力时,也无百分百的把握获全胜。
疑惑与不解、意欲探究的同时,心底不知怎的却提示着微弱的危险、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