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启夏沉了声,“你不惜以自己做筹码……”
“是,我即是如此,”子逸倾身颇具深意一笑道,“你还要喜欢吗?”
启夏被他问得愣了,一时间情感全都涌上心头,于他却不知是爱是恨,情感变得如此模糊,一方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方却是自己喜欢的人所言说的真相,启夏真的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手足无措。
无法回答,启夏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甩手便往门外走,却听得身后人饱含深意的笑道:“三皇子,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走出这个随园吗?”话音未落,启夏便感到身边掠过两道劲风,渠黄逾轮一人握了一把短匕,贴在启夏颈间,又顺手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令他一时动弹不得。
启夏慌了神:“子逸你……”
“暂且委屈三皇子了。”只淡淡一句,启夏便觉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子逸望着启夏无奈地笑了,那厢一直没言语的司程一言不发的走过来,看上去有些恼意,英眉紧蹙。子逸正欲开口询问,却被那人一把捉住敞开的衣襟,扯进怀里柔道:“我求你,以后不要当着我面让别的男人碰你……”轻啄鬓角,“真的受不住……”
子逸嗤笑:“莫不是说,背着你随意咯?”
“你……”司程哑然,“你可真是……”让人心里止不住的闹,拥紧他,手却不安分地滑进他敞开的衣襟里抚摸,喃道:“你今日犯了大戒,又是给别人送吻,又是让别人触碰……”俯下身轻咬他耳垂,气息流转,温婉靡靡,“我也想要……”喃着,手间轻挑。
“嗯……”不自控地发出一阵低吟,转而意识到这一屋子睡的睡晕的晕醒的醒却都是活人,脸上腾地烧似的燃起来,一把推开司程道:“哪有你这般吃自己下属醋的,白义跟了你算是他倒霉,还有……”子逸红着脸抬眼环顾了一圈,床榻边盗骊照顾着白义,这厢逾轮和渠黄对着那小皇子表示不知该如何处置,方才正想询问司程和子逸,看过发现那俩人沉溺在二人世界不可自拔,两个暗卫对视一眼,欣慰的眼色里又带了一丝无奈。
“还有什么?”司程笑咪咪地望着他问道。
子逸脸上更是红,低声嗫嚅道:“哪有主子这么风流的……”竟然当着下属的面公然与人调情,嗔了他一眼,那人却笑眼依然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瞪了他一眼便再不理会,瞧了那方昏倒的启夏,叹一口道:“逾轮,将他安置在西阁吧,若是醒了,好生照顾着,这随园任他遛,就是别让他出去。”虽然觉得对不住启夏,毕竟这些仇恨与他无关,但既然他知道了这一切,就不能放他走了,最后一步,子逸就可将那人击溃,断不能冒险。
回身正要跟司程说话,却见他一脸愁云抚着下颌不知想些什么,看表情像是很严重的问题,便紧张道:“怎么了?”第一反应是若青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被启连或是谁发现了?又或许是启华那边有什么威胁到他了,一瞬间脑子里蹦出很多不安。
谁想到那人竟是皱着眉,不紧不慢地瞅着自己道:“咱俩是不是……没有地方睡了?”
27.相思令
北雍太子被革职禁足东宫之后三天,安阳下了一场雪,这一年第一场雪,临近年根,却让所有人都看不清这来年的路,愁云密布。
启连坐在书案前抚了抚额角,眼前有些模糊,这几日竟是如此嗜睡,好像总也睡不醒,浑身酸得很,咳嗽也日渐严重了。楚莫担心启连身子,请了御医来看,也只是开了药却怎么也不见好。现今被困东宫,皇上派的守卫森严,启连一步都踏不出去,也加上身子不好,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楚莫。
殿外皑皑白雪,片片而落,启连撑着肘,多日不见那人,不知他可还好,其实不过想出去看看他,调兵的事情楚莫那边都已安排妥当,不必担心。启连这次是下了赌,皇上一旦下诏书,他便带兵反。必须一次成功。退路早便想好,将这一切直接算到启安头上,通敌谋逆、嫁祸太子,所以逼宫头等大事便是杀了启安。
楚莫回来时见启连坐着发愣,心头一紧,拿了毡袄披在他身上才见礼道:“回殿下,邢将军那边安排妥当,只待下令,应大人那方也正造着大皇子陷害您的声势,只等……”只等皇上那边的行动。
启连咳了两声道:“楚莫,代我去看看子逸。”
“殿下……”楚莫迟疑,“您都这样了,也不见他来看你,信儿都没有一声,您这又何苦……”
“闭嘴,”启连怒道,“何时管上主子的事来了?快去。”
楚莫皱了眉,心中无奈,握拳道:“是……”自是极不愿意,可又能如何,那个人,自从出现在启连身边那天起,其实楚莫心里就对他有戒心,总觉得不那么简单,但见启连一天一天沉沦下去规劝不得,也只能罢手。
安阳城内雪色漫天,一眼望不到南城门,雾气缭绕。
子逸从青鸾台回到随园时,就见启夏怔怔地站在前院雪地里,望着落雪发呆,倒是安静得很。他笑着走过去,伸手接了雪片,触肤即化。启夏扯回目光跟着雪一同落在他身上,一袭纯白勾金边的袄袍,裹着他细瘦的身子显得分外清澈,如这白雪一般纯净。
“子逸……你真美……”启夏痴道。
收了手,那人笑道:“看来他们将你照顾得不错。”被人囚禁在这里,竟还有心思欣赏,不知他是心无城府还是大智若愚。
启夏苦笑一下,怎能不好,醒来便有人侍候起居,早饭也是精致的很,若非知道自己现下是被囚禁,启夏恐怕会误认为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当然,他也清楚,侍候他的人都是子逸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更何况那些人都是司程的手下。想到司程,启夏不知是气是怨,枉费皇姐一门心思嫁了他,他却心有他人,而这他人,却又正是皇兄的所爱,也是他启夏喜欢上的子逸……自那晚所见,不用多说,启夏也看得出来子逸对司程的心……
心里是难过,不知是为皇兄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不管是谁,最终得到他心的人都不是自己。这份无奈,在小皇子心里落了痕。
“子……”
“殿下。”
启夏正要唤他,却被无声无息落在雪地间的人打断,吓了他一跳。此人不仅落地无声,就前一刹启夏也不曾感到有人接近,而后听到那一声唤,心里稍惊,随即想到唤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子逸。抬眼看去,那一身白衣的人微微颌首,静静听着。
“太子派人过来了,您小心些。”落在地上的暗卫正是韩烨,自那日陌离将他换来,便没再离去。
启夏面上一喜,却被子逸捕捉到,心里暗笑,还真是个孩子。顺手抓了启夏脉门往前厅走去,那孩子正要挣扎,腕间吃疼皱眉,便听子逸道:“被人捏着脉门还敢乱动,教你习武的师傅不是很尽责啊。”待到门堂口,子逸将他往里一扔道,“逾轮,好生照看着三皇子。”启夏还不及反应,胳膊猛地一沉,被人拽了进去,正要张嘴喊,逾轮一把扼住启夏咽喉冷道:“小皇子,别让子逸为难。”
这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啊!启夏心里气急,又被他扼得出不来声音,一时又气又怒又疼,竟是急出泪来。
子逸刚把启夏扔进屋,转身就迎了楚莫,笑意盈盈道:“楚统领。”
楚莫也不愿跟他多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符印塞进他手,见他诧异便道:“殿下命我给你,拿好了便是。”
子逸摸着手中符印,藤纹凹凸,法令俨然,惊道:“这是……”
“东宫禁卫的符令,殿下让你拿着,以防万一。”楚莫沉道。
子逸摸着那符印,抿嘴道:“我能否进宫见见他?”
楚莫心里一震,望着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如今形势于殿下极为不利,你最好不要去,省得成为负累,耽误殿下大事。”楚莫说罢,转身往外走去。子逸握着符印沉声道:“若不让我去,那为何给我这符印?既给了我这印,难道不是要我去助他吗?”
楚莫听得身后子逸说出的话带了一丝怀疑和嘲讽,心里怒,回身一猛劲竟扼了他颈圈,愤道:“真枉费殿下对你一番心思,在你眼里他便是这般只顾着自己的人吗?”
被扼着喉,子逸一阵难受,却忍着没运内力抵挡,咳了两声断续道:“子逸……谢过殿下之心……”心里冷笑,难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吗?
楚莫松开子逸狠道:“殿下没给自己留得退路,却给了你这符印,不过是想保你周全,你竟然忘恩负义怀疑他用心!”他心里恨,恨启连这般宠爱子逸,甩手丢下一句:“你自己拿捏吧!”便走出了随园。
凄皑的雪纷繁而落,逾轮和启夏冲出来时,子逸正靠着暗红的门柱,抚着喉间咳嗽,面色极为黯淡。
逾轮一急上前扶住,斥道:“为何不用内力护着点!他不是启连,真有可能失手杀了你!”
子逸只是捂着喉上两道被楚莫掐出了的红痕,笑道:“反应慢。”
“你……”逾轮见他还能笑,甚是无奈,气都气不起来。启夏站在另一边,愁苦满脸,颤声道:“这符印……是皇兄东宫地位的保障,他竟然就这么给你……”抬眼望着那人,“皇兄他……真的很爱你……”
子逸就着落雪放冷的颜面,抽离逾轮的搀扶走到启夏面前道:“他自该是爱我,爱得越深越好,不然你让我如何走下一步?”
启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如雪一般冰清玉洁,却也如雪一般冰冷寒骨,心里生了很多的不安:“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要什么?”
子逸挑眉,转首吩咐逾轮道:“着人告诉皇上,三皇子失踪,至于剩下的……”回过头来看着启夏惊慌的神色,慢道,“让皇上自己去猜吧……”唇角上扬,阴冷的笑就这么呈现在启夏面前,他看着自己曾经喜欢到心里的人竟是这样狠绝,这样狠下心去陷害深爱着他的皇兄,一把扯住他胳膊怒道:“你这般狠,根本配不上他的爱!”
“放开。”子逸也动了气,两个字说的冷静却凛然。
“不,”启夏狠狠抓住子逸的胳膊道,“是你该放手,子逸,是你,他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一瞬间寒光冷烈,子逸转手抽出腰间软剑架在启夏颈侧,他是真的发了狠,软剑挪向启夏肌肤紧贴,一个施力便能要了他的命。
“启连的爱就是爱,我的爱就不是了吗?”那人冷冽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颤,悲切沉痛,无尽凄婉,“你说我不配?我倒是哪里不配?!”子逸低吼,当年往事一幕幕往心里去,拼命压抑,可却适得其反,握剑的手止不住的抖,“我爱他爱到害死了父皇母后,爱他爱到自己的亲妹妹跳崖,爱他爱到山河破碎、负了我南吴万千子民,你却说我不配!”软剑前挪,眼前一片模糊,泪,就那么顺着脸颊滑落,“我曾那么爱他,倾尽自己所有去爱他,爱到最后却换来国破家亡的结果,这样不配吗?还不配吗?!”
当初有多爱,现今便有多恨。
恨,就算江水流空,也不会停止,日月星辰,百转轮回,心里的悲无论怎样都停止不了。他想忘记那血光之中的国仇家恨,想忘记夜夜缠绕的南吴亡魂,却终究逃不过此生的枷锁,是他自己,只为一个虚假的执着,害死那么多人,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听见那日吴宫中声声的哀怨惨叫。要怎么忘记这百转千回的仇恨,染满鲜血的双手,抓不住那一纸江山,爱恨如此轻,又如此重。
一方家国沦陷,谁人还会记得,浮生间,硝烟落得满城尘沙,锦绣如画的山河,到最后只剩下寥寥数字,可仍鲜活地在心中铸就。曾经的须弥皇座,曾经的江山如梦,曾经的负手天下苍生百世,他满腔热忱,只为能做一个为民为国的好皇帝。可如今,梦还在,家国天下又在哪里?
再也握不住的剑,每每回首,一身殇。泪水,止不住地落,一滴一滴,陷入雪里,消融不见,不留痕迹。
身子忽然向后倾去,手中软剑落入雪中,温暖而缱绻的怀抱,司程沉厚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够了。”就是这把声线,这样温柔的拥抱,让他在无数个夜里思恋着,撑着他走过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告诉自己几度飘零到最后总会有个人在身后,默默地守着。
子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闭上眼,两行泪如玉珠滑落,有多么想念父皇母后,有多么想念若青,有多么想回到过去、回到南吴皇宫里惊着醒来,笑着告诉躺在自己身边的司少将军,他做了一场梦。那个人便会抚着他鎏金发冠,笑着说他傻……
司程紧紧拥着他,看着那厢因子逸的话和泪而震得呆在原地的启夏冷道:“三皇子,我不是子逸,能对你这般忍让保护,不要逼我杀了你。”言罢,便抱着子逸进了屋,丢下愣怔的启夏,站在雪里面对赤裸的真相。
从不知道子逸拥着这样的过去,这样的经历,竟是他一直敬爱的皇兄一手铸成。他是南吴的皇子,若不是国家灭亡,此刻他的身份与自己是同等的,没有尊卑贵贱,他们是一样的,都是皇子,都是在自己的国度里众星捧月的皇子。前日听他道来那真相,尚不肯相信,而如今得见他这般模样,泪如这冬日的雪,飘零凄婉,悲痛异常,终是敢于面对南吴灭亡的真相。他不过是将当年自己所受的,还给施与他的这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启夏心里忽地揪痛,若是他,能否面对这样的结局,面对破碎的山河,面对父母死在眼前,依然勇敢的走下去……
司程将他抱到前厅侧阁内的紫檀罗汉床上,心痛地望着那人满布泪痕的脸,倾身前去靠在他额头间,带了些痛轻道:“何苦跟他说那么多……”
子逸没有言语,额前传来他的温暖,流转不息,轻抬下颌,就那样将冰冷的唇贴在司程的脸颊,静静感受多一点的温热,犹觉不够。双臂揽过那人后颈,落在脸侧的吻移到他唇口间,缓缓将他拉下,贪婪地吮吸着他口中气息,还是觉得心里空,纷繁杂乱,冷得不行。子逸的吻变得炽热猛烈,司程第一次觉着自己处于被动,竟是被他吻得有些慌。
稍稍离开,轻唤着:“子逸……你……唔……”后面的话被他堵在嘴里,那人一言不发,自落入他怀里就没有一字一句,只有这饱含痴恋的吻,却不禁让司程担心。
“嗯……”突地吃疼,想退,仍是被他一把抓了回来,整个人差点全压在那人瘦弱的身体上,司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却被他的吻闹得有些发软。方才那一声哼,正是子逸猝然咬了他一口,毫无停止之意的吻如攻城一般落在司程唇齿间,贪婪、痴迷、沉醉,抑或痛苦、恐惧、寒冷,都在这绵延的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