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姐差点儿被正喝的那口茶噎死。
“我知道是宾馆,地理位置是?”
小姐死皱眉看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这人脑子有毛病。
“唉,跟你说也说不清,停车场跟哪儿?”
“没有。”
“没有?”
“对,没有。”
“那你们客人的车都停哪儿?”
“门前头或者路边儿。”
“得!”先找车吧,龙语想。
“先生,等一下。”小姐站了起来,“是要退房吗?”
“我连我怎麽进来的都不知道,我还退房呐!”
“啊,你就是207那位吧?”小姐追了出来。
“好像是吧,出来我没看。”
“我交接班的时候,小张嘱咐我了,说你是昨天夜里被你朋友抬进来的,让我把押金退给你。”
“我朋友?”龙语惊了──嘿!你个赵小0,你真是有了男人你忘本了啊!我他妈喝那操行,你就给我扔宾馆了?噢,嫌我烦是吧,想跟
伍岳亲热是吧?娘蛋维奇的!
“您过来这边吧,我把手续给您办了。”
“开房的叫什麽?姓赵对吗?”龙语倚在前台边儿上,“诶,你受累先给我拿盒儿点五中南海,打火机也来一个。”
“好的。”小姐动作麻利。
龙语这烟一点上,行,人登时就舒服了。没烟一天就不叫开始!
“姓袁。登记的身份证是袁振。”
“袁振?”
“对,袁振。”
“袁振是谁啊?”
小姐迷茫了。龙语更加迷茫。
用服务台的电话给赵昕手机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伍岳。一听见龙语动静儿,伍岳那叫一个“激动”:“活著呐!”
“你咒老子死?老子死了赵小0就归你一人儿了是吧?”
“你先挂了吧。”
“嘿!你丫还不让我跟他说话了!”
“我是先给赵昕叫回来。”
“叫回来?”
“对,他公安局报案去了。”
龙语又惊悚了一回。
见著赵昕,龙语劈头盖脸先挨了两拳。想骂,可一看赵昕那红通通的眼睛……
“你眼睛怎麽啦?改兔子啦?”
“杂碎!”赵昕照著龙语肩膀又是狠劲儿一拳。
“他一宿没睡。给急坏了。”伍岳将赵昕环了过去。托龙语的福儿,今儿赵昕店都没开。等到下午三点他就坐不住了,去了公安局。进
去也没听著好话,挨了一通训。诸如:怎麽现在才来报警;怎麽把车开回去了,那叫破坏现场……云云。
“我操……我也不知道怎麽就……”
“你知道什麽啊?你除了喝酒你还知道什麽啊!”
“急啦?又急啦?”龙语伸手想摸赵昕脑袋,可毛都没够著,赵昕就躲开了。
“车你自己开走,现在就从我们家滚蛋!”
“赵昕!”龙语不敢嬉皮笑脸了,他瞅出来赵昕真急了。
“你喝吧,往死里喝吧!喝多了再别给我打电话!”
“赵昕……我这不是也是意外麽……谁知道被人架走了啊。叫什麽袁什麽……看身份证号码还不是北京的,我……”
“我看一点儿不意外!你天天喝多了天天什麽都记不住,拈花惹草一夜风流!你记得住谁啊!”
“赵昕。”伍岳收紧了手臂,意思让他别再说了。
赵昕也听话,确实不说了,推开伍岳,进卧室就摔上了门。
伍岳往客厅椅子上一坐,点烟。
“他……真熬鹰一宿?”
“这不是废话嘛。”
“……我……我……我不是喝多了嘛!”
“可是你哪天不喝多呢?”
龙语接不上来了。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起,他就颓成这样儿了。喝喝喝,似乎生命里的每一天都离不开酒精。
颓丧的回到家,一开门先出来一个大狗头。将钥匙、钱夹扔在了客厅茶几上,龙语拴好龙小猛,带著它下楼遛弯儿去了。
街心花园儿里人不多,这点儿一般人都跟家忙著做饭呢。给狗松开,龙语往石墩上一坐,点了烟。
你喝吧,往死里喝吧!
赵昕的呵斥充斥脑中。
你他妈还有点儿出息吗?
龙语问自己,却没人回答。
低头看著自己的脚,龙语看不到自己的根。
实际上,对他来说,一切确实是匪夷所思的。不知不觉中,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德行。有活儿接活儿,没活儿腻在酒精里。
活儿又是什麽活儿?毫无价值,毫无意义。除了能得到钱,没半点儿愉悦感可言。
工作上是这样,生活就更加混乱。又得俩月没见过父母了。用他娘的话说──老大个人,成天就是飞著!打油飞!
谁说不是呢?
不是这个局就是那个局,熟脸儿、生脸儿,全浸泡在酒精里。
母亲大抵是对他失望了,已经很少再去责备他。最後一次跟他发火还是前年他把文联的工作辞了的时候。
恋爱生活就更别提了,跟任伟基本算个周末夫妻,平时各忙各的。其他有关系的人更是杂七杂八,有的能记住有的记不住。
以前是什麽样的呢?
人的记忆很可怕,明明鲜活的东西却在岁月中模糊了轮廓。
似乎,依稀就剩下点儿浅淡的痕迹了。
实际上龙语也曾有著远大的抱负,也曾对待生活热情洋溢,也曾为之不懈的奋斗过。为了取材,他去过陕南、去过黔贵交界、去过西塘
、去过张掖,回来後在灯下构筑著他所想表达的世界。然而那又如何?写出来的书积压滞销得不到认可。为了所谓爱情,他也冲动过、迷茫
过、流泪过,却终究逃不出一个掰。你看这字儿多形象啊,分手。形象的还有他人生中攀登的过程。攀,一人跟森林里拉屎。他的人生就像
一坨屎。
龙小猛奔回来了,劲儿狂大的往龙语身上一扑,沈。
“我还没你活的带劲呢。”龙语拍著狗头,喃喃自语。
狗当然是听不懂的,就会一个劲儿的拱,越拱越开心。
男人与公狗。他活的还不如一条狗满足。
可悲。
08
袁振起床将近黄昏。立秋了,可天气丝毫不见凉快下来。身上还是黏糊糊的出汗。
点燃一支烟,瞅著忘记拉上的窗帘,可想而知昨夜最後忙成了什麽样儿。
他只依稀记得是一清早给小闫发的离线文件,缩略图是去办公室发的传真,那时候还没一个人来上班。
拜幽闭恐惧症所赐,袁振的公司实在没法安置进写字楼,这倒便宜了替他打工的──这环境,一般你轻易找不到。兴许能有几家文化公
司这麽干,保健业你是想都甭想。为了确保稳定,合同一签就是二十年。签少了谁也不干,房东怕你几年就退租,房客怕房东几年就变卦涨
价。倒也说不上谁赔了谁赚了。
对袁振来说,二环路边儿上,这麽一大块地,可惜不让买卖,要不还干什麽公司,直接盖楼卖房子,擎等著跟家数钱吧。
下了地,发现静了音的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袁振看了看,有几个是公司的,另外几个是小闫的。
先联络的公司,倒也都不是什麽大事儿,讲好才给小闫去的电话。
小闫起先没接,非等袁振进卫生间方便才拨回来。
“你简直……你的存在就让人无语。”
“我又惹你啦?”小闫不知道自己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啊。
“撒尿呐!”
“哦咳!又不耽误你,我不怕听声儿。”
“……”
“图纸发客户讨论了,OK之!”
“嗯。”
“这次真得谢谢你,嘿嘿。”
“你哪次都是这句。”
“真的,你就跟我合开个工作室得了,你也让我不用替人打工一回~”
“不开。”
“我也找平房还不行啊?”
“甭扯了,没事儿啊,没事儿挂电话,我刚起。”
“刚起?那正好,晚上一起吃饭呗。”
“不饿。”
“不饿就不吃了?”
“饿了再说,吃饭著什麽急?”
“这观点我非常赞成,於是我就溃疡了。”
“……”
“哈哈哈,我又让你头疼了吧?”
“认识你就是悲剧。”
“你这人又不厚道了,怎麽能是悲剧呢?你晕电梯里还不是我给你抬出来的。”
“那就是悲剧的开始。”
“啧啧,得不说了。晚上一起吃饭,定了啊。我快下班了,最迟七点奔你店里!”
整个儿一没的选择。
袁振无奈。
七点半袁振和小闫就跟簋街的餐馆里坐定了,烤鱼,都好这口儿。
这家店一定不是整条街最好吃的,但肯定是氛围最好的一家。稍贵,但不用喊著说话绝对是享受。
点了菜,小闫叫了酒──有备而来,袁振没开车。
席间两人像往常一般相谈甚欢,小闫又是不懈的怂恿袁振回归老本行,袁振照样不感冒。气得小闫说他没追求,成天就知道浇花养鱼。
袁振曰:对,我刚买了一批园艺指南。小闫气结:你到底几岁啊?未老先衰啊?好麽,早前老北京那些八旗子弟好不容易戒掉的不良习气跟
你身上又有复苏的苗头儿。袁振曰:你懂什麽啊!八旗子弟?那也是当时我们蒙古开进中原带进来的。小闫皱眉:你就扯吧!欺负我历史不
及格?再不及格我也知道那不是你们蒙古族,那是女真族!
哈哈乐,再是喝酒。
饭菜很美味,把酒言欢那是正合好!
本来这应该是生命中美好的又一天,怎奈……
袁振起身去卫生间,掀开放下的垂曼纱帘,一眼瞅见了斜对面那一大桌人。他们没放下纱帘,说话的声音不算小。男男女女的一桌人,
光鲜亮丽、时髦前卫。与之不相衬的是,各个口无遮拦,那是什麽话都敢说。
龙语就坐在靠里手的位置上,正跟对面一个男的碰杯。是的,袁振记住他的名字了,别看就那次扫了一眼身份证。那是很特别的名字,
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跟它的主人毫不搭嘎。
袁振无意跟龙语打招呼──躲还来不及呐!你瞅他喝酒那架势,又离著酩酊大醉不远了。这种人活著就让人起急,身上的器官跟著他,
不如捐献给更需要的人。多少等著换肝的、换肾的?你看他还不珍惜。
方便完袁振一溜烟儿就钻回了自己的小空间,放下帘子,拿过了酒杯。
小闫说:“我也去一趟,走肾。”,没等袁振坐稳就出去了。
这一去,半天不见回来。袁振正想著他是不是掉厕所里了,小闫一掀帘子探头进来,“诶,走,见著上次那客户儿了。打个招呼去~”
“你打呗。”
“我打完了,刚跟他那桌儿喝了一杯。说起来你也在,他说那可得见见,他媳妇儿也在呢,说特喜欢你给他们设计的会所风格。”
袁振皱眉。这事儿确实跟他没什麽关系,活儿是小闫揽的,他属於被迫帮忙的角色。这人就这德行,开口求人绝不会不好意思。你说大
小他也是一位高就的建筑设计师,可整天不潜心艺术,就乐得赚钱,赶不上交差准求他善後。但话说回来,谁不喜欢钱呢?
糟糕!
袁振发现小闫领他去的是斜对面那大桌儿,内心狂喊的就这俩字儿。
还好,龙语不在。
也是嘛,他要是在,小闫就瞅见了。
之前那回给那位弄走,没少遭小闫挤兑,可算落下话棒儿的范畴了。袁大善人。小闫现在有事儿没事儿就这麽喊他。
寒暄几句,对方给倒了一杯红酒。袁振的眼睛扫过标签:波尔多密酿。这酒好喝,但袁振平时不会想起来喝。这似乎是一贯养成的。用
小闫的话说: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只会赚钱不会花钱的主儿。
袁振的老家在大兴安岭地区,该说是个土生土长的山区人。家里两个孩子,父母去世早,但都挺有出息。哥哥长他十岁不止,算是当地
走出山区的先驱。能闯、有头脑、开明乐於接受新事物。袁振受兄长影响颇大,在哥哥的栽培下更是出人头地,他明白要赚钱,却想不起赚
了钱要花钱。很多东西也是根深蒂固的。打个比方,小时候觉得栗子贵,那时候买不起的到现在还会觉得买不起。再一个比方,水果店那麽
多水果,他条件反射的就会选最普通的苹果,绝不是山竹之类。
袁振总会为自己这些条件反射发窘,但小闫喜欢。小闫说:这叫朴实。城里人什麽都不缺,就缺这俩字儿。他想,这也是他们这麽多年
都是朋友的最重要原因吧。
一口酒下去,酸酸的滋味正在口腔里弥散,袁振就听见身後一大嗓门开腔:妈逼的,给脸不要脸。
袁振差点儿呛著自己。
龙语一扒拉他就入席了。
“又怎麽了?”对面一姑娘开了口。
“没事儿,家里那个,又变著花样儿给我添堵。让他过来喝酒,他问是不是又我那帮狐朋狗友!诶,你们是狐朋狗友吗?”
好几个人笑了,说什麽的都有。
龙语喝净了杯中酒,撂下了杯子,“今儿就喝到这儿了,再喝又得多,多了没人管往家领了。”这是实话,那回赵昕真急了之後,他委
实收敛了很多。可就算这样,赵昕到目前为止还没给过他什麽好听的呢。
“你最近不行啊。”
“老啦!”龙语拿过了桌上的烟盒,眼睛一扫,注意到了袁振跟小闫。
外号儿是“黑子”的、也就是小闫的客户开了口:“这还没给你们介绍,他可不得了的人物。”
袁振一愣,他不得了?
至於龙语又当看见陌生人那麽看他,袁振算是习以为常。次次都如此。也难怪,每次见面,他就没清醒过。倒是小闫欲开口。然而黑子
赶在小闫之前了。
“著名编剧,大名鼎鼎的。”
“你他妈就寒碜我!”
“看过《小康之家》没有?就他编的!”
袁振瞠目结舌,小闫更是目瞪口呆。
“龙语,认识一下,这就是给我会所做结构、装潢的设计那两位设计师。袁振,闫力。”
“跟绕口令似的。”龙语笑,起了身,“幸会。”
手伸过来,袁振晕了吧唧只能握住。这人不喝多了,判若两人……
“你不是卖的麽。”小闫语出惊人。
09
你丫说什麽?
这句之後,并没有出现应该出现的火药味——全被一桌人笑散了。
这一桌的笑声,快掀了人家餐厅的房顶。
袁振和小闫被笑得不知所措,龙语同样被这笑声弄得尴尬无比。
东看看西看看,龙语本也想笑,笑了才自然、笑了才符合局面,然而……
他笑不出来。
你问他为什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