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离落(生子)——陆望舒

作者:陆望舒  录入:10-09

方永乾听了离落的讲述,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喃喃道:“你……怀孕了?”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离落的小腹上。

离落拍开楚君慊在他小腹上流连的手,微笑道:“不错。”虽然他以刑余之身受孕有些匪夷所思,但怀上爱人的孩子并无不可对人言,何况这个人还是方叔叔。

“那……昨晚那一声‘我怀孕了’是你喊的?”

离落这才有些赧然,声音也低了下去:“不错。”

所有的热闹都在除夕夜被挥霍殆尽,大年初一大家也不过拜拜年吃吃饺子打打牌,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这样转眼就到了初五。

约莫未时三刻光景,离落午睡方醒,恹恹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楚君慊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他的头发,李越突然挑开门帘,声音轻快:“皇上,离公公,你们看谁来了?”

李越知道真的离落回来了,自然也是高兴的,但看见楚君慊和离落在营中明目张胆地亲热,还是觉得浑身别扭,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索性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这一回竟然主动出现,不知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离落懒懒地不想动,也不起身,楚君慊更是毫无顾忌,只抬眼看向门外。

笑容明媚的女子走进帐来,背后是一大片灿烂的阳光和海一样蓝的天空。离落眯了眯眼,笑了。

楚君慊微微蹙眉:“姬姑娘?”

来人正是姬夜来。在缘法寺书市见过一面,楚君慊自然认得,只不知这爽朗不羁的姑娘,何时竟来了边疆?

姬夜来跟楚君慊行了个礼,转向离落道:“怎么还在睡?”自乾康绿洲一役,离公公的名声不胫而走,转眼传遍了整个大漠,姬夜来哪有不知的道理?思及却不由心下叹息,像温瑜阳这样的人,果然不论落到什么地步,身上的光华都是掩不住的。

趁着战火暂息,年节时又闲来无事,姬夜来便想着来看看离落,顺便拜个晚年。

离落坐起身来,趴在楚君慊肩上往她身后张望:“胡念呢?”

“跟李越切磋去了,别理他。”姬夜来看着两人亲密的动作,心中有些酸涩,有些温暖。皇上竟来了边疆,是来寻离落的吧?看来皇上和他,很……恩爱呢。

楚君慊不着痕迹地在离落腰上捏了一把:“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吃醋啦?”离落拍开楚君慊的手,笑道,“姬姑娘是纵横漠上的女中豪杰,在沙暴中救过我一命呢。”

姬夜来听离落这么说,想起那日尴尬的相见,也有些不好意思,还未曾出言客气两句,就听楚君慊道:“阿离,朕真不该放你出来……”你究竟遇到了多少危险?

离落乍闻此言,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楚君慊是在担心自己,轻轻一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楚君慊看了离落一眼,转向姬夜来:“姬姑娘救命大恩,定当回报。”

离落哪里不知楚君慊的心思,不过是不想让他和姬夜来过分亲密,故意把关系搞得生分,遂笑道:“姬姑娘何时去京城,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尽管开口,有冤大头在此,此时不敲更待何时?”

姬夜“噗嗤”一笑:“年后倒真是要去一趟京城……”说着叹了口气:“阿念寻不到父亲,是不会死心的。”这几年已经去过京城好几趟,阿念寻不到父亲,自己却是有家不敢回,有父亲……不敢去见。

离落奇道:“寻父?胡念的父亲在京城么?”这么说,胡念的母亲才是胡人?

姬夜来点点头:“他父亲是当年京城名噪一时的大夫,因为家中阻挠而跟他母亲私奔。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他父亲和他母亲分开了,母亲临死前只给他留下了一本手写的医书和一封信,信中嘱他寻父。这几年阿念跟我去过好几趟京城,多方打听却没有结果。”

离落听了,心中一动:“他父亲叫什么名字?”

“胡玉树。”

果然。

第四十八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玉树医馆的风流大夫跟人私奔的事情,当时在京城掀起偌大风波,可说是妇孺皆知,离落自然不会没听说过,只是无论如何联系不到老成持重的胡太医身上。后来有一天,离落偶然称赞胡玉树德高望重,楚君慊在一旁嗤之以鼻,说你别看他现在一副老实样,年轻时可风流荒唐过呢,就连名字都烧包,叫什么胡玉树的。

胡太医六十岁了,没有子女,几十年来一直和老伴相依为命,想不到现在却蹦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孩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

离落说到底还不满二十岁,自然免不了好奇:“当年究竟怎么回事啊?”离落知道胡太医就是当年那个传奇的名医胡玉树后,可没少套过那老头的话,只是胡太医那个老人精总是装傻充愣,半点儿口风都不露。这回逮到机会,自然要问个清楚。

姬夜来道:“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清楚,等会儿让阿念说给你听罢。”

离落立刻掀被而起:“正好快到傍晚了,一起吃晚饭吧。”楚君慊赶紧拽了件外衫给他披上,离落回头一笑。

姬夜来暗中翻了个白眼,才申时三刻好不好,哪里到晚饭的时辰了?

楚君慊揽住离落的腰,往帐外一指:“姬姑娘请。”

姬夜来打量着两人,一个英挺潇洒却温柔体贴,一个清丽娇小却傲气天然,真真是绝配,除了……离落不是女人。

因为怀孕的关系,离落的腰身不复当日的纤细,脸部的轮廓也柔和起来。姬夜来笑道:“你胖了。”

离落微笑摇头,伸手轻抚微隆的小腹,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

边关清苦,虽是年节时候,饭菜也并不如何丰盛。因是别后重聚,几人相谈甚欢,一顿饭倒也吃得和乐融融。

杯盘狼藉之际,离落按捺不住问起了胡念父母的往事。

原来……胡念的母亲名叫丽绮丝,原是西域毒医的弟子。毒术和医术虽然一为害人,一为救人,却原本是同源。那西域毒医闻得中原医术博大精深,便遣了丽绮丝到来中原偷师。丽绮丝能歌善舞,来到京都后便暂以歌舞谋生,暗中留意京中各大医馆,很快,便注意上了医术高超却有讹人试药怪癖的胡玉树。

于是,胡玉树所研制的新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重大的“失误”发生了,胡女丽绮丝试药一次竟试成了半身偏瘫!这一来,丽绮丝顺理成章地住进了玉树医馆,胡玉树心存愧疚,照顾得那叫一个细致入微,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洗衣喂饭诸般琐事无不亲历亲为。闲来无事时,两人便晒着太阳随便谈谈,胡玉树除了医术精湛,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古代名士的风韵气度,时新京戏里的欢爱柔肠,信手拈来指点发挥,句句不落俗套,胡女在西域长大,身之所历,耳之所闻,目之所见,都是胡玉树从未见识过的奇绝风土,缓缓道来,亦是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中,两人情愫渐生,渐渐地生死相许。为了这段不容于世亦不容于亲友的感情,胡玉树带着丽绮丝毅然私奔而去,不知所踪,在京城搅出一场好大的风波来。

故事到这里的时候,都还是圆满的。就算搁到戏里,也算是个顶好的结局,足够容纳人们无数美好的想象。可是——

现实总不会那么浪漫。西域毒医素来乖戾多疑,一生唯一相信的东西只有毒,所以丽绮丝临行前,也被迫服了慢性毒药。丽绮丝深知这段感情来之不易,开始的蓄意欺骗丁点也未敢跟胡玉树提及。这样一个秘密压在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丽绮丝所剩的生命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憔悴,常常看着自己的夫君就流下泪来。胡玉树自然不会没有察觉,相询时丽绮丝却什么都不肯说。两人的隐居生活虽然平静温馨,因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隐忧,总不能心心相印,自然也不是十分和乐美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静悄悄地移去,转眼就四年了。有一天胡玉树从市集归来,发现温柔的妻子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下了一本波斯语的医书,封底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汉字:“永别了,莫寻,保重。”不是丽绮丝不想编个好些的理由让胡玉树放心,而是她懂得的汉字实在有限,一笔一划写下那七个字就已经耗尽了平生的力气,写毕便已是泪流满面,却不敢再多待一刻,怕得是多看一眼屋中熟悉之极的摆设,便再也无法狠心离开。

丽绮丝离开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了孕。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让她既是痛苦又是安慰,但无论如何,这是玉树和她的骨肉,她要生下这个孩子!那慢性毒药毒性不烈,撑个一年半载当不是问题,用些清血的药缓缓调养,孩子也未见得保不住。

在一处古寺旁结庐而居,丽绮丝一面安心养胎,一面苦学汉字,她要把一切都写下来,从胡玉树处学来的医术,可能有用的清毒的药方,还有……给腹中这个宝贝的一封信。它注定是个没娘的孩子了,所以不能再没有父亲。丽绮丝含着眼泪把这些年的往事桩桩件件都付与笔端,她要她的孩子,长大了去京城寻父。她为他的孩子起名胡念,取得正是“思念胡君”之意。

生下孩子不久,丽绮丝便支撑不住,感到大限将至,于是把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小东西托付给了荐福寺的方丈,含着热泪驻足良久,转身离去的瞬间,金发女子唇边漏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孽缘啊……”

于是小小的胡念便成了法号“孽缘”的和尚,小胡念虽然胎里带毒,但因为毒性和缓,母亲又用药着意调养,出世后不过喝了两年的寻常汤药便已无碍。后来……小和尚渐渐长大了,渐渐懂事了,再后来……便遇见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爱妻留书出走,胡玉树一下子就慌了神,揣了医书银钱并几件衣物便踏上了寻妻路。茫茫人海找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这样跋山涉水过了一年多,胡玉树把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尽了,加上心中忧戚茶饭不思,到得后来形销骨立和乞丐没个两样。这般浑浑噩噩四处游荡,饥一顿饱一顿有一日竟到了京城,看见城门的那一霎那心中一激灵,才想起多年来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父母,自己这个不孝儿不听劝落到如此地步,委实是自作自受。胡玉树心中千百般滋味千般难言,鬼使神差竟走到了自家门口,昏了过去。

为了不再让自家丑闻再次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胡家对胡玉树的归来秘而不宣。过几年娶妻生子入了太医院,胡太医的往事就更是少有人知,也难怪胡念几次赴京打听都一无所获。

在京城百姓的心中,那场私奔只是个香艳美丽的传说;可对于胡玉树来说,却是永生抹不去的伤痕。

当然,胡念只是讲述了母亲丽绮丝的往事,胡玉树的往事,是离落回京之后听老头子亲口说的。

见到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刻,饶是历尽人事的胡太医也不由瞬间泪流满面,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妻虽然贤惠,遗憾的是多年来并无所出,胡太医早已经断了儿孙绕膝的念想,却没想到离落边关一行,竟给他领回来个三十来岁黑发碧眼的孩子来,自是喜不自胜。思及年轻时那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思及丽绮丝炽烈而又满含难言苦楚的爱,又不由感慨万千。

寻妻不得落魄江湖之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场以轰轰烈烈开头却草草收场的爱,不是没有怀疑过丽绮丝待他究竟有几分真情。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一场,重生的那个循规蹈矩的胡太医,甚至很少想起那段年少痴狂。许多许多年后,当垂垂老去的胡玉树突然明白了许多许多年前的真相,明白了那个女子的深情和所承受的苦难,恍惚中多少年的时光瞬间抽去,那如画的年轻容颜鲜活如昔,喜乐悲愁直撞在他垂老的心里,猛然醒神,目光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碧蓝碧蓝的眼眸。

那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是那场恍若前世的如火爱恋留下的爱的结晶。

“念儿——”

“爹——”

父子两人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刹那,离落忍不住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眼中含泪,唇角带笑。

第四十九章:重劫杳杳归程遥

过了初十,楚君慊便令沈洛岩置备行装,要带着离落回京。

沈洛岩这两个月跑了一趟漠南沙海,正月初七刚刚回来,还没喘口气便得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漠南沙海千里黄沙漫漫,只有泉林一处方圆不过三里的绿洲。传说中,这处绿洲是会“跑”的,一夜之间就能移动两千里。泉林绿洲中生长着一种世间罕见的花,名为霜寒,唯有在冬至这一日才会盛开,花瓣细碎雪白,香飘万里,但仅仅十二个时辰后便会凋零。据说,霜寒有起死回生之效,趁花开之时采下,以鲜血哺之,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楚君慊却宁可信其有。还未到昀罕绿洲,楚君慊便将沈洛岩遣去了漠南沙海,去寻那传说中的如雪霜寒。

他不能承受阿离从他的生命中离去,一想到可能再也看不到那清气逼人又温柔俏皮的笑脸,想到可能再也感受不到那瘦小的躯体宜人的温度,楚君慊的心就冷成一片荒原。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楚君慊抚着离落柔顺的黑发,心中的感动欣喜恰如三冬之后雪化冰消,他的阿离不但没事,还有了他们的骨肉。纵然他幼失母亲,与阿离之间亦是磨难重重,但……老天待他还是不薄的。

沈洛岩奔波几月,并没有找到所谓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霜寒,郁郁归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卷铺盖回家了,想不到却有如此戏剧性的转折,不禁深悔错过了一场好戏。

胡念两天前回了阿塞罕沙漠,安排好相关事宜再去京城与他们汇合,姬夜来则要跟他们一道返京。

沈洛岩前前后后安排得妥妥当当,姬夜来无处插手,皇上和离落又整天形影不离,几乎黏成一个,她也不好打扰,只得镇日里在漠上闲逛。

十来天都是响晴的天气,漠上的积雪融了好些,天湛蓝蓝的,云朵雪白雪白,千里朔漠黄白斑驳。姬夜来纵马漠上,觉得心情说不出的爽朗。

四处溜达了一圈,碰上了漠中舞剑的李越,扬鞭高喊:“李越,最近怎么老不见你?”

李越还剑入鞘,抬头望望太阳:“今天天气真好!”

姬夜来飞身下马,道:“你没事吧?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离公公倒是有点儿发福了。”

李越勉强勾了勾嘴角:“哪里发福,不过肚子大了罢了。”

“嗯?”姬夜来愕然抬眸,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奇怪。

李越愤愤道:“好好一个人,竟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当年名动京师的传奇少年温瑜阳,身陷宫中也就罢了,竟还怀了皇上的孩子。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姬夜来心中“咯噔”一跳:“他怎样了?”

李越看她惊疑的表情不似作伪,倒有些讶异:“你不知道么?他……”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扭曲,“怀孕了。”

楚君慊伴了离落在暖阳下散步,一手坚定地环着离落的腰,轻抚着他的腹部。

离落半个身子都靠在楚君慊身上:“君慊,我们哪天回去?”

“就这几日了,等洛岩打点好了,咱们就回……”一句话还未说完,楚君慊突然惊喜地“啊”了一声,“阿离,它动了,它刚刚踢了我一下!”

离落撇了撇嘴,已经五个月了自然会动,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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