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旧不听,只压着他于身下,两人间距如此进面,英姿呼吸间的热气都能吹到他的面颊。
心越来越乱,千亿嗔怒道:“你若再不放手,我便唤人送客了!”
英姿知他气急了,也不好再纠缠,缓慢的后退了些,容得那人从身下逃出。
千亿不敢再招他,吩咐了仆人收拾厢房,又劝言了英姿半天,他才不情愿的回了房去。
一夜两人均无眠。
其实,千亿今天表现出的生疏,并非十年不曾见所至,他虽是谦谦君子,对英姿却不是“淡如水”,今日再见这人,如此突然,他心头的旧时感念如水滴坠地般飞溅满怀,同时也又念起了他的潇洒英气,生出了比儿时更多的好感。
可是,那年离别之际的怨念,也同时被翻了出来,忆起英姿的绝情之言,锥心之感随即而来。但凡心重,必是情深。
如今他又能以何种面色对着那人呢?他知书达理,方才客客气气的把那人请进门来,他却那般轻薄,似不知自己身为男儿,私自就仗着力大把自己压制住,还说得那般肤浅的话……
一想到这儿,千亿脑中又混乱开了……
再说贼隼安身于小筑厢房,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别提有多兴奋了。
他一介武夫,不似千亿有诸多忌惮,十年思念的儿时伙伴又得重逢,他只道是老天有眼。这一遭,他是想好了再不能错过,不论如何也要将那小人儿……如何?
他亦不知。但是他知道,要他再度离开千亿,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这梅山中最无赖的贼隼,暗暗琢磨起了自己的猥琐计划,打定了主意要再次在千亿心中占有不二之位。
次日清晨,鸟雀鸣声又起,千亿起身唤厨娘准备了些饭食,命人送至厢房,自己又到书房念起了书。
谁知还没看得一页,英姿就不请自来,自窗户便一步跨进屋中。
“你为何不走门,可知这窗户是贼人走的地方么?”千亿不悦道。
那人也不答话,自行倚到了榻上。千亿知他小时脸皮厚,不料这人的脸皮竟是跟着年龄一齐增长的,问道:“你不吃饭,来我这里做什么?”
英姿笑道:“我昨晚一夜未眠,还困着呢,来你这睡上一觉,可好?”
千亿道:“不好。”
“那我到你房中睡去。”说罢,英姿坐了起来。
千亿连忙阻拦道:“我家厢房的床铺和卧室一样的,你为何不到厢房中睡去?”
“千亿……”英姿望向他,轻声言道:“我十七岁时,第一面见你,你即许我睡在你床上,为何今日就不可和你同处一处?”
千亿被他问得一怔,旧时之感袭上心头,脸色一下就变了,敷衍道:“那时你是无处可去……”
“我现下也是无处可去。”英姿接话道。
千亿心头一软,想到当年他可怜的只在城隍庙作息,如今不知又有何故,再度落难了,方投靠自己,也不忍再多责备什么,便道:“那你便睡在这处好了。”
那人向获了大赦,一下子眼睛便亮了,再度躺下,可他终究不是为了睡觉而来的,只望着窗外,隔一会儿便要说得许多话于千亿。
“千亿,你可也躺过这踏床?”
“……”
“千亿,你躺在这看外面的时候,可有想起过我么?”
“……”
“千亿,你还记不记得&@#¥%……”
“……”
“千亿,你那书有甚好看的,给我也看看罢?”
着实忍无可忍,千亿扔下书卷,喝道:“你要睡便睡,不要打断我看书!”
英姿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也不理那责骂,继续言道:“你又不考科举,看得那劳什子玩意多累啊!”
千亿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他自幼读书,哪忍得听人辱灭儒法学术,反驳道:“你这不学无术之人自然不懂,书中皆为礼法儒学,习得多了,人即修得心性,养出一派君子作风,若……”
“你养什么心性?就算你不是君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英姿打断他道。
千亿再次被这无理言论堵得无话可说,也再没了学习的心情,暗自检讨这人这般厚颜赖皮,为何自己小时候没有发觉……
17.三更偷香
接下来的日子,那人就像膏药般黏在千亿身畔,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就连千亿画画写字,英姿也要在旁指点一二,班门弄斧一番。
千亿是个好脾气,可时间久了,多少也对他生得些厌恶之心,有时英姿做的太过,他便要责斥几句,可那人依旧是厚颜至极,哪里会动摇,得一尺便进一丈。
终有一晚,当英姿以“做工”为名来收拾千亿的书房时,在檀木桌桌堂中摸出了那卷微微发黄的画作。
这是千亿笔下的自己……十分神似,甚至比当年的自己更显英俊,想千亿当时定是在“端砚催墨书相思”。
百感交集……英姿记得上次自己看到这幅画作的时候,正值光线阴暗,而他的眼眶是在发胀的,此刻想到,旧时之感再现……那晚的事情,千亿能忘记吗?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他记忆中褪去了颜色呢?
只道是百密一疏,他早识出千亿是长情的人,他也知道,但凡长情,怨念必还留存在他心中。
二更之前,英姿都是睡不着的,奇的是,今夜时过二更,他仍一点困意都没有。
千亿果真如英姿所料般怨他决绝,可在这几天中,那人对自己煞是殷勤,当年的旧伤也渐渐愈合起来,只是,倘若依据旧事看人,千亿是万不敢再次与英姿推心置腹的,一朝被他绝情所伤,十年方愈,那谁又知道,英姿究竟会不会再伤他一次呢?
索性千亿就试图着跟他拉开距离,保持住一种“君子之交”的程度。
可那人怎可罢休,夜半,千亿正躺在温床上睡着,一股凉风便自窗袭了进来,他一下子醒来,却看窗户已经被关上,而只穿着睡袍的英姿坐在了自己床畔。
揉了揉惺忪睡眼,千亿起身半坐,朦胧问道:“你来做什么?”
房间里没有点烛火,只有丝丝月光透过窗子渗入室内,那小人方才睡相英姿看得很清楚,只是被他一问,也不知该如何做答了,只得再怔怔的看着他。
千亿能稍许看清房中事物的时候,立刻给英姿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如星般的明眸,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潮湿,可那目光……未免凌厉过头,像是要吃人似的。
为了打破尴尬,千亿连忙道:“说过不许再走窗……”
“难不成我下回走门,你就会给我开门么?”英姿反问道。
“……”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英姿开始心神不宁……他一时看入了神儿,就不知伦理是何物了……身子倾下,渐渐向床上人靠了过来,越近……看得越发清楚,那小人儿透着错愕的眼睛,那声声唤他“英哥哥”的……
“你要……干嘛……”千亿吓得直向后错,同时又去轻推英姿,英姿却毫无退去之意,看着他的眼神,也越发迷惘起来。
“贺英姿,你……”千亿再避不开,就喝了声。
英姿这才被他一语惊醒,回过神儿来,发现千亿放大的脸庞上挂着怒色,连忙向后退了退:“我只是想亲亲你……的脸而已。”
千亿闻言就是一愣,即刻羞愤得满脸通红,只是光线暗,英姿看不出来罢了,否则定要扑上去的……
“你这泼皮,你可还知自己是男儿么?”千亿怒斥道。
“我不知啊,要不,贤弟你亲自来帮我来……看看?!”英姿坏笑着挑逗他道。
“你……”千亿气的险些吐血:“你还知人伦为何物么?你我皆是男儿,你没事亲我作什么?”
千亿说得这事英姿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乃是一粗鲁人,又向来从事为人所憎的恶事,那区区礼仪人伦,在他脑中只是一闪现,便给扔到了九天之外,再不去想了。
“千亿,你饱读诗书,可知“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的道理么?常言道“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我虽负过你,这些日你也罚够了吧?十年不见,与你相处这几日,我可是一直忍着不与你亲昵……刚才只不过是要亲你一下,并无他念,也从来没有生过那些下流的动手动脚亲亲摸摸搂搂抱抱……”
“够了!”千亿再也听不下去,怒喝道:“贺英姿,我以礼待你,你怎可如此轻薄!”
英姿再不敢再说下去,想着又自觉委屈,念念叨叨的小声抱怨起来:“过去在破庙里还让我抱过一宿,早知你这样抗拒,我当时就多捞些便宜好了……”
千亿心头一紧,又想起那夜庙堂中的事来,原来那天……是一直被这人抱着么?低下头去,他心中有些感激,更多的是种他未曾有过的感觉,好像自己虽对这泼皮的话生厌,却对这人,越发的有些好感……刚才被他靠得那般近,呼吸皆可闻……想着,千亿的脸又热了。
“千亿……”那泼皮发觉了机会,赶紧捉起千亿的手,温柔的开口道:“我就知你不会怪我,不亲就不亲,那你可再叫声“英哥哥”来听么?”
千亿立刻反应过来,越发觉得这人是得寸进尺,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一掀被子就从床上下了地,连推带轰的把那泼皮赶了出门。
径自坐回床上,半晌闻门口一声叹息,脚步声渐渐远去,千亿知是英姿回房了,才又躺了回去。
可这么一闹,他也再没了睡意,想起那人先前所谓,怨念的同时,心中涟漪再起……
想是……他耐不住寂寞吧,也是,这人性子如此放纵,平日里定是风流不羁的,现下落了难,跟自己居于深山之中,日日与青竹书墨为伍,觉得无趣才会故意逗弄人的。
千亿哪知,那人十年磨一剑,栖于云峰之上,从未近过半分女色,现下更是谋划着要把这十年孤寂带来的遗憾全在他身上找回来……
次日,千亿早早起了床,收拾打理一番,又行至英姿房中。
英姿亦是半夜未眠,只不过他不是在想事情,而是暗自盘算新的招数亲近千亿。
一见人来了,英姿便轻佻着问他昨夜可睡得好了。
千亿嗔怒:“好梦全给你搅合了……”顿了顿,和缓了些脸色道:“今日你与我下山转转罢。”
英姿知是千亿再邀请自己,心说昨晚的行动果然起了作用,当即大悦,点了点头,尾随着他出得门去。
山路坎坷,出了谷就是一路向下,二人结伴而行,半途中谈笑风生,千亿便问英姿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情。
英姿告知他自己在山中跟随师傅学武十年,千亿有些不信,他虽然知晓英姿会些轻功,但在他印象中,学武之人皆是膀大腰圆的汉子,或者力大无比,或者性情粗鲁。但看英姿身段儿衣着,颇有些散人之气,不似匹夫草莽,又问他十年中,学了何等本事。
英姿一笑:“千亿,我欲施展你看,怕你不悦。”
千亿知他没打好主意,也轻轻一笑:“难道你学的本领皆是不可使见于他人的阴损伎俩么?”
话音一落,英姿臂膀即刻搭到了千亿肩上,他毫无防备,待回神之时,自己已被英姿横抱入怀:“贺英姿!”他挣扎了几下,却被那人越搂越紧了。
英姿不理他反抗,提起内息,轻说了声:“手,盘上。”之后,便纵身而起,凌空自陡坡上跃下,中途脚跟儿偶尔踏上突起的棱石,双腿时而蜷起悬于空中,如箭离弦般快的向山下飞窜而去。
如此这般,只一盏茶功夫,二人皆到了山下。千亿双脚落至地面,已是头晕眼花,一时站立不稳向后颠簸半步,英姿将他扶住,关切道:“感觉如何?可是不舒服了?”
千亿被吓得不轻,英姿常年如此必然不觉,那一起一落之间的失重感堪比由楼顶坠下。
却依旧是坦诚笑道:“英姿,你好厉害的轻功……”
傍晚,二人行至苏州城繁华街巷之内,英姿心中抹了蜜般喜悦,他十年来,夜夜梦境今日竟成了真。
却不料,那小人儿大步流星的引着自己,去往了城里最喧闹的烟花柳巷。
18.再遇倾城
人行走于楼阁之间布满绮丽繁花的街道上,缠绵音色不绝于耳,侧目即可见烟花楼前吆喝着引客的龟公小厮,二楼露台上施着胭脂水粉的婵娟佼人们,扬起手中香帕,抖向街道的贵人老爷们,笑颜如花艳丽。
有些没有照壁的花酒肆,红门对街而开,放眼一望,内里香艳景色尽收眼底:衣着华丽的男人们,坐于酒桌前怀拥佳人,阵阵放肆笑声传至门外街巷中,听上去令人颇有些迷醉之感。
英姿十分不解千亿为何要带自己来这种地方,来烟花之地的人无外乎招妓,难不成他视作娴雅君子的千亿,也会做这种事情么?
满眼尽是沉沦之像,鼓乐笑声不绝于耳,英姿一时竟怒上心头,上前两步拉住正左顾右盼的千亿,有些不悦的问他道:“千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千亿笑言:“自然是饮酒作乐,英姿你是北方来客,不知扬州、南京秦淮河、苏州和杭州四处,皆是声色著称的花城,当中锦绣,为人间之最。”
英姿听这小人儿非但要招妓,还对中原声色场子如此了解,哭笑不得,顿时拉过他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千亿冰雪聪明,察觉出英姿顾虑,手傅于英姿臂上,又解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暂且放心,随我来就好。”
“放什么心,难不成我们两个去找女人耍乐么?此处如此下作,你快随我回去,免得沾了一身污。”英姿气不打一处来,就口不择言了。
千亿大笑:“英姿,你怎这般迂腐,自古真名士皆为风流之人,君子亦不必对声色有所忌惮,何况我又怎会带你去招妓,你随我来便知。”
英姿稍许安心,便觉千亿说得不无道理,而且他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孱弱的少年了,这般潇洒人物,又生于富人家,耍乐于烟花柳巷中,似乎也说得通。但不知为何,想到这些,英姿心中有些别扭起来。
二人行至一处红楼门前,千亿方停住脚步,英姿抬头一看,只见檐下悬匾上端正的刻着四个红漆大字——烟花三月。
门前接引的小厮笑着迎上了前,刚要去拉千亿,英姿立目一瞪,那小厮吓得顿时缩回手去,好言好语的将二人哄了进去。
一进来,英姿才发现,此处似乎与一般妓院颇为不同,内室装修皆用竹木素色,而来往于厅堂之中的茶壶老鸨,也并不比他家那般,大声吆喝着,厅旁的雅间房名皆是以唐诗中词汇命名:日出江花……桃花流水……春色满园……
正奇怪着,一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妇从楼梯上婀娜走下,淡施粉妆,脸上似笑非笑,虽过了而立之年,依旧显现出几分迟暮美人的仪态。
一见千亿,立刻主动上前招呼道:“二位千金公子,今儿可是来听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