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攻不受戮（二）——莉诺雅

陆青岚一边哭一边拨王坤的手机：“王坤……我快死了啦……”

“坚持！你以为明星这么好当的？实在坚持不下去，就想想那些出钱买票看你唱歌的人！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也行，要不然想想林秀幸也行。反正你就算过劳死也得给我坚持下去。”

陆青岚没见过这么凶的王坤，不过即使如此，王坤是他现在唯一的发泄对象。他突然觉得好恨林秀幸。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打伤让自己休息了十五天，他也不会必须要努力赶进度把这十五天中拉下的功课补回来。

助理在陆青岚身旁一边帮陆青岚擦眼泪，一边小声提醒说：“你没时间煲电话粥了，你在三十分钟后有个访谈，如果继续在这里乱哭，小心让摄像机拍出你眼睛红肿……”

陆青岚勉强止住哭泣，用力吸了吸鼻子，防止鼻涕拖出太长来落到盒饭里。他三两口扒完饭跑去换衣服补妆，同时默背王坤提前帮他写好的访谈的应对。他发现自己连死的时间都没有。什么林秀幸什么宁威，统统飞到一边去。爷这个月的任务是生存，是survive！！

宁威看到东方露出了晨曦，才恍然发现自己抱着吉他坐了一夜。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的夜半琴声有没有吵到邻居。学校在放寒假，又没有了艾艳艳的酒吧的工作，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时间充裕得让他觉得奢侈。

敲门声突然响起，但是宁威并没有觉得太意外，他放下吉他，打开门，门外果然是吴晓若。

“你已经起来了？”吴晓若过了一晚，脸上的妆显得有点花，配上她这身打扮，透露出浓浓的风尘味。

宁威忽略了吴晓若的问题，他把吴晓若让进门，看着她身上单薄的穿着：“你穿这身出门不冷吗？”

“冷！”吴晓若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寒颤。

“那干嘛不多穿点？”宁威皱着眉，打量着吴晓若娇小的身躯。吴晓若不但身材小，而且手小脚小，浑身除了那对大眼睛之外几乎什么都小，腰身更是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站在宁威面前，完全不像是同一种生物，简直就像是一只乌鸦面对着一只金丝雀。难怪前一天晚上宁威会误会吴晓若未成年。

“酒吧厕所太狭窄了，换衣服很不方便。换下来的衣服也没地方放，储藏室脏脏的才不要放那里。”

“酒吧？”宁威侧过头，凝视着吴晓若。他以为吴晓若工作的地方会是夜总会。

“是呀，我们是同行。”吴晓若点头。

宁威瞬间明白了，原来吴晓若也在酒吧驻唱，怪不得上班时间是在午夜。宁威惊讶于吴晓若不但认得他，似乎还很了解他。他想知道吴晓若是怎么知道他在酒吧驻唱的事情的，但是他不想听吴晓若饶舌，所以没有问出口。只是随口纠正了吴晓若的误解：

“现在不再是了，我们酒吧刚刚关门大吉。”

“那要不要来做我的同事？我们那里最近虽然不缺人，但是我可以去跟老板说说看，大不了我和你share场子，但是钱你只能拿三成。要不然我就吃不饱饭了。”吴晓若扁着小嘴，皱着眉，一双黑亮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宁威饶有兴味地看着吴晓若认真地烦恼的样子，不知道她这样算是吝啬还是慷慨。

第九十三章：他是我的信仰

吴晓若坐在宁威的床上，双手互相搓着。环视了一圈房间似乎在寻找空调或者取暖器，发现找不到，目光又回到了宁威的身上，仿佛一本正经地在等待宁威的答案。

“不必了。”宁威拒绝了吴晓若的“好意”，“你工作了一夜不累吗？不想回去睡？”

吴晓若仿佛没有看出宁威的送客意图，她用玉葱般的小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说：“累。”接着，拖开了宁威的被子，包裹在自己身上，开始睡觉。

宁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回去睡吧。”

“不要……”她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蒙住脸，似乎在怪宁威烦人。

“那至少换个衣服，你穿这样睡觉不舒服的。”

吴晓若摇摇头，满头的金发流泻在枕头上，一起摇晃。懒得搭理宁威似地，她翻了个身，不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宁威觉得自己完全败给了这个小姑娘。她侵入别人家侵入地如此自然，毫不造作，却又不让人觉得讨厌。宁威觉得，这或许是自己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独处的缘故。一旦变成一个人，他就很容易沉入黑暗的思绪中。而身边如果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不相干的几乎全然陌生的女孩，也能稍微给他一点拯救。

宁威继续摆弄着吉他，不时地在乐谱上划下一些记号，修正他的旋律。太阳渐渐升高，又渐渐西斜。黄昏中，宁威合上乐谱本，打了个哈欠。

他最近越来越能掌握唱片公司的喜好，也越来越熟悉AJC旗下的歌手以及他们的演唱风格。以前他送去王坤那里的歌往往会被枪毙一大半。而现在则基本都能被留下。大多数的歌，他都是想象着某个歌手演唱时的样子而写的，所以给王坤送去的歌谱上，也会标注着“适合某个歌手唱”。他没有给林秀幸写过歌。没有这个必要，林秀幸也不会领情。理所当然地，写得最好的那些歌，都会标上陆青岚的名字。

自从他写的歌被收录到AJC旗下数个艺人的专辑中之后，王坤也对宁威写歌的价码做了提升，让宁威认识到自己对AJC的价值也在不断提升。

不止一次，王坤问过宁威，有没有打算用自己的名字写歌，而不是继续做影子词曲作者。最近一次是大约两个月前宁威上一次交歌给王坤的时候，对话是这样的：

“大多数的词曲作者一开始到我们这里来，我们都会劝他放弃着作权。因为大多数的词曲作者往往写红一两首歌之后就籍籍无名了下去，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我们的唱片内页上既麻烦又没有什么商业价值，还可能会让歌迷有我们不够专业的负面印象。但是你不同，你的创作灵感几乎源源不断，每一首都是好歌，其实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你的身上有一种称作‘才华’的东西。缪斯女神对艺术家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即使努力也没有办法创作出好歌的庸人太多太多，但是你却得到了缪斯女神的爱。不可否认你很努力，但是你却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天才。所以如果你想你的名字出现在唱片内页上，我可以帮你申请。而且这样的话，你的收入也会增加。”王坤当然明白，要把宁威扶正，在林秀幸那里势必遇到不小的阻力。但是这没有必要告诉宁威。

陆青岚至今为止所有的专辑，词曲作者的名字都只有一个人：林秀幸。宁威想象着自己的名字和林秀幸并列在一起，突然觉得很荒谬很可笑。他断然地拒绝了王坤：“请你让我继续做影子作者。这样就够了。”

王坤追问：“很多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名，或者为利。你既不为名又不为利，到底为了什么？”

“这和我写歌有关系吗？”

“有！”王坤摆出一副生意人的神情，“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人越来越依赖你写的歌。尤其是陆青岚，你也知道他的主打歌基本上都是你写的，我实话跟你说，如果他不用你的歌，他就完了。连林秀幸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和你签长期的约，这个对我们公司来说是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哪一天你突然说不写了，我们损失会很巨大。与其这样继续承担越来越大的风险，我们说不定会提前和你终止合作。”

宁威看着王坤的脸。他明白王坤是在用商业谈判的技巧和他说话——软硬兼施。如果他接受，那就双赢，皆大欢喜。如果他不接受，那就双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威也明白，这个时候他必须把王坤投来的直球用力打回去，不能轻易地漏过，否则他会被王坤接踵而至的投球直接砸得体无完肤。这是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商业谈判技巧。

但是，他就是不想把自己和青岚的关系放到台面上来谈。

低头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看着王坤，双眼直直地凝视着王坤眼镜后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只要他还能唱一天，我就会再为他写一天。他是我的信仰。为他写歌是我生存的意义。”

王坤眼镜背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宁威的情景。

‘因为我的歌只是为那个人而写，而且只有那个人能唱。’

那份意气奋发的张扬，从如今的宁威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了。那之后王坤亲眼看着宁威的锐气一点点被生活的沧桑磨平，甚至一度他担心宁威会撑不下去。但是宁威的有些坚持，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王坤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及时把那个念头抓住，化为语言：“你第一次到我这里来，说你的歌是写给你的一个朋友的。他，是不是陆青岚？”

宁威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不久就把游移的视线拉了回来，笔直地注视着王坤的眼睛，默认了这一事实。

王坤哑然失笑：“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能够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王坤好像解开了一个长久以来想不透的迷一样，高兴地搓着双手。

“我知道了，那我不逼你和我们签约了。我相信你。”

“谢谢。”宁威漆黑的眸子凝视着王坤，依然是面无表情。但是和宁威认识超过两年了，王坤也多少能解读出宁威扑克脸下的情绪波动。他可以看出，少年仿佛放下心来般地松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也许其实宁威并不是个很难弄懂的人。

第九十四章：味道还不坏

吴晓若一觉睡到黄昏，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宁威看她低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就像看着一只神情慵懒的波斯猫。

“醒了？”宁威停下按着吉他弦的手，回头问。

吴晓若用力摇了摇头，带动满头金发的晃动。然后，什么也没说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披上大衣，提起小手提包，打开宁威家的门走了出去。

宁威怔怔地看着吴晓若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中还是不懂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而来。

宁威有慢性胃溃疡，一直在服用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所以他很少会感到饥饿。而且，长期的失眠也使他的神经变得迟钝。极偶尔，他才会想起，自己又几顿没吃，或者几天没睡了。

吴晓若香甜的睡眠让他想起自己也该休息一下，看着黄昏渐渐灰暗的天空，他决定今天夜里再向安眠药申请几小时睡眠。在此之前，是不是该吃点什么？这么想着，他拿起钱包，准备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一个饭团。

刚打开门，赫然看见吴晓若站在门口，手里竟然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从玻璃锅盖中可以看出，锅里好像是一锅汤，加了不少的肉丸，鱼丸和蔬菜，还有蛋饺。看得出来，只是超市买来的现成食材加水煮一下而已。但是，这个不是重点。

宁威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吴晓若就先开口了。

“我两个手端了锅，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敲门，你就出来了。你会心电感应的吗？”

宁威气结，心想难不成如果自己不来开门，吴晓若就打算一直在自己门口站着。他拧着眉心，问：“你不会喊吗？明明肺活量超大的。关键是，你为什么会端着一口锅站在我门口？”

“你看也可以猜得到嘛，何必多问。”吴晓若一边说，一边双手平伸，示意宁威接过。宁威看着用纤细的双手哆哆嗦嗦地端着一口锅的吴晓若，自然地伸手接过，苦笑着说：“问题就是我猜不到。从昨天你来住我家，到现在你又端来一口锅，我连谜面的含义都没搞清楚，你叫我怎么猜谜底？”

吴晓若拍拍双手走进来，顺手关上门。宁威注意到，她终于换掉了那条蕾丝紧身短裙，换上了冬天穿的棉睡衣，脚上也换了一双熊猫形状的棉拖鞋。脸也洗过了，卸妆后，依旧清秀白皙的巴掌小脸，宁威觉得吴晓若不化妆的样子反而看起来更顺眼一点。

宁威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有了今夜继续不眠的觉悟。他把吴晓若晾在门口，转身进屋，又抱起了他的吉他。他也多多少少掌握了吴晓若的行为模式，擅自地跑来吃，跑来睡，跑来肆无忌惮，全然不觉得陌生男子的房间有什么危险。既然如此，宁威也觉得自己并不必要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怎样应付吴晓若。就把她当一只小猫，爱来的时候就跑来，想走的时候自己就会走。她想说的话自己就会说，不想说的话宁威问也问不出来。

“你家没有碗碟哎！”吴晓若像是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般，几乎尖叫。

宁威皱了皱眉头，摆弄着吉他没有说话。他忽然开始讨厌起吴晓若那惊人的肺活量。

只听到背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宁威回过头，果然见吴晓若的手中是两副碗筷。

宁威望着吴晓若，抽了抽眉角。

吴晓若把锅端到宁威空荡荡的桌子上，摆上两副碗筷。

“开饭。”她简单扼要地宣布。

“你到底什么意思？”宁威疑惑地看着吴晓若带着微笑的小脸。

“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我妈妈教我的！”宁威心想：明明是一句滥得不能再滥的台词，何必要抬出妈妈来。他面对着吴晓若一脸自我陶醉的表情，索性作严肃状：

“首先，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gay，对女人没兴趣。所以就算你抓住了我的胃，也抓不住我的心。其次，我的胃娇气得很，隔三差五就会造反，所以你要抓住它也不容易。”

“请你吃饭还那么多废话！”吴晓若简单地打断了宁威的唠叨，换上一脸“受不了”的神情，从锅里盛出两碗热腾腾的浓汤，自己捧上一碗坐在桌边，“咻咻”地吹着气。

宁威苦笑着放下吉他，端起明显是为自己煮的那碗汤，注视着里面漂浮的切得并不均匀的卷心菜叶子和载沉载浮的两个超市买来的鱼丸。

“饭呢？”宁威端着汤，看着吴晓若。

吴晓若从汤里抬起蒙着雾气的脸：“我不习惯吃饭的……”

“可是你也不习惯煮汤吧。”宁威毫不客气地评价。以前他和妹妹两个人在家的时候，经常是他煮饭给妹妹吃，所以对自己的厨艺也有几分自信。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做这锅汤的人并不习惯下厨。

吴晓若坦率地承认：“是啊，一个人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做饭？从便利店买盒饭就好了。”

“那你是专程为我做的？”宁威再迟钝也能听出吴晓若过于明显的言下之意。

吴晓若一向不懂客气为何物的脸上，竟然忽然露出扭捏的表情，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因为你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

宁威苦笑，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初次见面的邻居兼学妹同情。他端起汤喝了一口，以初学者来说，味道还不坏。

宁威看着一边怕烫般往汤里吹着气，一边贪吃的吴晓若，忽然很强烈的希望坐在桌边的是妹妹宁静。如果宁静像吴晓若一样柔顺可爱，率直地相信他这个哥哥就好了。如果他能和宁静住在一起，每天为宁静做饭吃就好了……他忽然很怀念和宁静一起生活的日子，当时从没想过要珍惜的简单的幸福，现在看来是那么遥不可及。到底是什么，使他和宁静虽然爱着彼此，却不断互相伤害？宁威忽然觉得胸口很疼。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单纯地和宁静怄气，应该找宁静好好谈谈。

吴晓若也仿佛察觉到宁威的心潮起伏一般，没有再开口打扰他。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一餐饭，宁威抢着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