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次烧伤外科收了个男的,农村来的,掉进碱池全身都没块好皮,整天躺床上照光,翻身都要帮忙。收他那晚上沈衡值班看着了,觉得挺严重就有点上心,常规结果出来了我就陪他送过去。在病房门口就看到有个瘦弱男人被个大伯狠抽了一巴掌快滚床底下去了。
后来才知道被打的那个跟床上那个是一对,打人的是病人家属。他妈一边哭一边骂,骂得很难听。我看还要打人就过去架着人,然后护士实习医生都过来了。
来了一堆亲属,围着那个男人说死同性恋的不要脸,要得艾滋什么什么。当时床上那个是一点意识都没有,昏着,摔在床边的那个就在那儿傻了一样坐着,他们还在唧唧歪歪要赶人,沈衡忽然就冲出去了,他那样子把我都吓一跳,架着大伯也没拉住,他把那人拉起来,说,同性恋碍着你们什么了?还艾滋,艾你妹! 把那几个大叔大妈一下子搞懵了,眼睁睁看着沈衡把人带出去了。
我看着没对就让几个实习看着点儿,然后跟过去。他把人拉出去,跟人说,这里重症监护,非家属不能进来。
那男人少说也有三十几了,听这话直接就哭出来了,沈衡又说不然你偷偷进来。说完自己就走了。
最后病人没救回来,尸体第二天一早就被家人抬回去了。那个人来的时候床已经空了。
沈衡因为这事儿也被上头批了一顿,之后我才知道他也是同,那天他就说了很多,一股脑地说,大学的事,你的事,很多。
杨松明然后就停了下来,把烟头按灭。老熊裹着毯子听到屋子里面电视机已经播到晚间新闻,阳台外面是凉风阵阵,安静得很。
跟我说这些作甚?用手指弹弹烟盒,熊向东问。觉得他也不容易要我去安慰安慰还是怎的?
切。杨湿兄站起来抖抖冻麻的脚,他那样子哪里用得着安慰。何况你也没那个义务。我是不懂同性间感情怎么回事儿,也不想参合进来做什么圣母。但沈师弟是我罩着的人,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就踢踢踏踏懒洋洋回屋睡觉了。
老熊风中凌乱了三分钟,然后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终于反应过来了,说
靠啊!
11
那次碧峰峡之行后来成了广大特殊爱好女同胞心目中H大事件表榜上有名的奸情事件之一,见证了新CP及其拥护者粉丝群的诞生以及H大校BBS之后经久不息的掐架话题。
“爆料”的帖子是这样的三角危机?拦路虎从天而降!旧爱新欢?官配难敌七年之痒!现场直播!有图有真相!!,从头到尾细致讲述XX班一次班级活动上捕捉到的蛛丝马迹从而推出背后错综复杂八卦关系以及突破人类极限的庞大情节框架。什么旧情人C学长半路杀出,什么A老师一时心软半推半就,什么原CP的B黯然失魂,一路强颜欢笑,背后心酸两三点,冷暖自知冷暖自知。
一贴出来点击率就蹭蹭地在长,跟帖“他们居然开始玩儿虐心了,雅蠛蝶!”“虐攻王道!”“渣受要不得!”之类的也是一片一片,当然其中也不乏“有觉得BC挺配的么~”这样的潜力贴。
至此,以CA,BA为主,BCB为辅的新思路终于打破镇校时间长达两年的官配霸场现象,造就H大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新格局,为天下大同的伟大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
学习委员小同学后来逛八卦无意中看到这张帖子,差点一口血喷在屏幕上直接横死电脑前,咬牙切齿,狗日的,班上哪个不要命的瓜货敢拆老子西皮。
这时ABC三人,正在中巴上和平友爱地瘫着,一路昏睡回成都,对那些水深火热那些明争暗斗,一无所知。
然而三个小时后沈医生和熊工程师将要面临人生的一大重要挑战,这个挑战的名字叫做——盖浇饭。
盖浇饭自持好歹也纯种萨摩耶一只,长久以来霸占沈老师绝大部分的注意及宠信,证件齐全,地位稳固,前途光明,像这种被遗忘在阳台角落之后又打发给了个天天对着自己唱川剧的怪癖老头,没高级狗粮没猪肝牛肝没散步没宠爱没自由没狗权……这种落差待遇简直无法想象!
为了争取自己合法权益,夺回家里第二的荣誉地位,盖浇饭小朋友在王大爷第三次拔尖了嗓门“望结同心订百年,一片盛意,与芙奴订百年,寸心虽许共谐并蒂莲~~~”时候做出了一个艰难决定,它。要。抗。争。到。底!
背景交代就是如此,事实上当沈医生远远望见自家宝贝饭饭被关在王大爷那不到两平方米的厕所,伸了个脏兮兮的狗鼻子在窗外,因为瞧见自己而激动得上蹿下跳脑袋撞到窗棱痛得嗷嗷叫的时候,着实鼻子一酸。
老熊也有点小惭愧,自告奋勇带饭饭上楼甚至提出亲自伺候它大爷洗澡此等平时考都不考虑的事。
结果没走出两步,当王大爷把盖浇饭放出来,当饭饭英姿飒爽飞奔而来……的时候,两人都顿在院门口,死活不往前再迈一步。
真的,饭饭它实在是……太。臭。了。
两人二话不说提着狗冲回家直奔浴室,放了水就把盖浇饭扔进去。
沈衡挽起袖子,对老熊喝道“压住了!”
老熊说“喳!”把裤腿一扒拉就跳进浴缸按狗。
盖浇饭数次反抗未果,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张开大嘴终于迈出了这辈子的第一步——它,英勇地,大无畏地,义无反顾地,咬在老熊手背上。
熊向东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把手抽回来,手背卡在狗牙上又被划拉了两条道道。
沈衡养它那么大也没见过盖浇饭发飙,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钝地盯着老熊一脸冤屈的脸,说“呃,它打过针的。”
熊向东扭曲个俊脸心说你这他妈也护短到家了,又觉着跟一狗计较也够傻缺的,只悻悻捧着手跳出浴缸问“酒精创口贴放哪儿的?”
沈医生把盖浇饭关浴室闭门思过也跟着出来“你坐着我来弄。”
伤口不深,但还是有点出血。沈医生消毒完毕贴个块胶布,左看看右看看不怎的满意,努力回忆了下关于“狂犬病”的一切知识,可惜长久不用,大学时候的课程早遗忘在不知哪个旮旯,召唤无能。只有说“安全起见,明天你去打个针吧。”
老熊郁闷地瞧着手背上的胶布,说,“再请一天假,老板估计能直接废了我。”
收拾完毕沈衡深吸口气,端出家长的架子,咳嗽一声开了浴室门。
盖浇饭毕竟初犯,自觉有罪,正老老实实趴在浴缸里头,声都不吭。沈医生咳嗽一声,“出来。”
今天晚上熊向东是长了见识,摸着手背看沈医生怎么教训儿子,那可真是一出精彩大戏。
“知道错没有?”
“……”
“知道没有!!说话!”
“汪呜……”
“咬人了啊?长大了你就反了是不是?!反了是不是!”
“呜……”
“坐好!谁让你趴下的?!嘿,你是不是说不听?”
“呜呜……”
“错了吗?!”
“呜呜呜。”
“听不到!”
“汪汪呜呜呜呜!”
……
以上,
老熊默默观战整场后,觉着沈衡如果将来当了父亲肯定是个严父,还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的那种。
于是,盖浇饭小朋友的斗争之路,就这样惨烈地夭折在了第一步。
熊向东到底是没有被BOSS废,人海龟精英帅锅一枚,废了只能是浪费国家养育他的粮食,boss暗想这划不来,不如变本加厉剥削回来。
所以春节前这段日子,老熊就过得倍儿悲惨,直到大年三十才被恩准放假,都已经下午四五点了,整个部门就他一个人,开着车一路通畅地奔回宿舍,打开门的瞬间忽然想起来,沈衡不在。
来成都两年,沈医生第一年春节是一个人跟只狗开着电脑宅着就过了的。第二年杨湿兄看不下去,把人给拖自己老家去了。
今年杨松明问沈衡要不要跟他回云南,沈医生心地善良觉着把老熊一人扔宿舍,着实太不厚道了就说算了,我还要回宿舍扶贫。
老熊听沈衡无意中说起这茬时候正在炒菜,沈医生靠了厨房门偷刚装好盘的糖醋排骨。熊向东铲子一扬,说,你跟他去!
沈衡手就顿了顿,饭饭伺机已久一个飞扑抢到那块排骨,连骨带肉嚼得嘎!嘎!儿响。熊向东也不回头,继续翻锅里番茄炒蛋,来成都这么久,我想一个人出去逛逛。
行啊,沈衡说,顺手又拿了块排骨,来,饭饭要不要跟爸爸一起去?
老熊嘴巴歪了歪,一铲子铲掉锅底一块漆。
沈医生当然不敢带着盖浇饭坐火车,就算他敢,杨老湿也能揍死他。
就这样三十那天沈衡就跟着杨松明坐上了去昆明的列车。可惜此情此景学习委员是没看到,不然就凭着这“都见家长了”的证据,也能着实在BBS掐架中扬眉吐气一番。
熊向东把包扔沙发上,进厨房发现盖浇饭这大爷趴在地上没精打采,居然也不过来欢迎欢迎。
“嘿!”
他蹲下去捏饭饭耳朵
“这几天就你陪兄弟了哈。”
12
梗着脖子把主人从房里赶出去这种事,老熊做起来还真是脸都不红一下。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其实并不想。
没办法,人杨老大发话了,明里暗里他不是听不懂。
——要只是一时新鲜图个刺激快感,就自个儿角落玩儿蛋去吧。我家师弟无可奉陪。
这几天熊向东老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事儿,还会想起那天沈衡哭得无声无息的样子,直到现在还是有些发怂,大学认识那么久了,谁他妈见过沈小弟哭过啊?那可是个惹急了就直接上板砖的主!
结果重庆小妹打过几次眼色,发怂中的老熊都没有看到。
如此严肃认真的探讨会上BOSS脸色顿时不合时宜地!紫嫣红了一会儿,然后说Mr,熊。请你明天早上把设计书交上来。
Mr。熊傻了傻,站起身正待据理力争,抬头就被大BOSS的杀气闪到了,迫于淫威只得很憋屈地坐了回来,答好嘛。
赶了一个通宵设计的熊向东,两眼发红,然后就想,不对,这样子要糟,不得行。
他根本就没有跟个同性认真过日子组成家庭的打算。
娶妻生子然后一起孝顺老人,在英国两年他早把这个步骤放在人生未来十年的计划当中,因为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父母伤心更可耻。
如果只是这段时间做做情人追忆追忆似水流年峥嵘岁月倒也罢了,往后那么多日子可给不起。
所以,就算他的沈衡再难过,也无可奈何。
只是现在有些微小的动摇,他想,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的关系,
那以后注意点儿吧。
春节前的那趟火车不是一般个挤,沈衡觉着肺都要给从胸腔呕出来,青着脸一个一个往外蹦字“杨,松明,你,就不能,提前几天,买票?”
杨湿兄也不怎么好受“这事儿得问张妈,她就前天才给我说多批了几天假。”
沈医生在人流中激流勇进,终于找着位,放了包打开窗“等咱以后有了钱,来回坐灰机,天天灰来灰去谁来受这个鸟气。”
“你撑死也就这点儿出息。”
沈衡没理他,看了眼窗外人山人海忽然兴奋起来“米线啊……你妈做的米线又能吃上了我可馋了一年。”
杨湿兄默默痛心疾首师弟还真就这等出息朽木不可雕,冷冷接口“废话,她那是已经拿你当女婿了。”
沈衡囧了,立马想起去年跟杨松明回去时候的事儿。
去年杨松明还没跟沈衡这么熟,根本不知道那货是个gay。出于人道主义不忍心看这宅一个人窝在个空调都没有的宿舍怂着就算过了大年,就硬给拖了回家。
说私心,也不是没有。
杨湿兄读大学就比普通人提前了两年,考研工作一路畅通无阻,虽说是农村户口,家境也是那里数一数二的,唯一的死缺,就是,这老兄不仅弟控还妹控。那点儿小私心就是想让自己妹妹见见这个认真上进的师弟。
正巧那边家母也有这个意思,等见了面杨小妹似乎也有点害羞,三个人一条心把沈师弟尴尬得想直接壮烈在云南。
后来杨松明才晓得自己搞了个多囧的乌龙,在老家那边旁敲侧击问消息的高密度攻击下,终于顶不住压力跟沈衡坦白,然后串通口供,就说沈师弟在成都有女朋友算了。
沈衡眼神飘渺望去窗外“我后悔了,哥子,别说米线,令堂不会毒死我吧?”
杨松明道“妹夫,你不如就从了我。从了我,咱妈也舍不得下这个手啊。”
妹夫说“啊啊啊老子要跳车!”
和蔼可亲地乘务员阿姨就在广播里说,各位乘客,为了您的安全,头手请勿伸出窗外。
旅途无聊,沈衡总不想让自己脑袋闲着胡思乱想,看湿兄要睡过去了就开始戳人家
“到了是咱妈接我们还是嫂子来啊?”
杨松明睁开一只眼打量他“咱妈。”
“上次……都没有见过嫂子哎。”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八卦之心开始闪亮“藏娇啊?”
湿兄笑得非常灰太狼,沈衡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要被洗刷果然灰太狼开口就是“怎地?那么积极?终于发现财富在身边要追我啊?”
差点儿没噎死沈小弟“靠,我就是想见识见识哪路神仙收得了你!”
杨松明裹了裹外衣又往座位里缩了一点儿,说“去年她有事出去了,今年还不知道。”
沈衡抬头看他闭着眼睛,说不上什么神情“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只是爸妈都还不晓得。她也不说,就这样耗着不知道什么意思。”
收服杨松明的这路神仙叫李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对方家里在镇里开超市,也是挺有钱的,跟有个包工队的杨老爹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早早就认下。
杨湿兄二十一岁本科毕业第一件事就是回老家把婚给结了,然后背上包裹发扬远大理想支援医疗队去了。
其实结婚前,就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杨松明说,年轻啊,犯错误啊,一个把持不住啊,就那啥啥啥啥啥了啊。
一次暑假,他去李芸家送点自家做的醪糟,她父母带弟弟走亲戚去了,两个互相爱慕的年轻人,那样的气氛下,似乎是自然而然的该发生的就发生了。
事后两人都有些慌,李芸一个劲儿绞着手指问他怎么办,爸妈回来了要怎么说。杨松明再乱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绷不住,抱着她说没事儿有我呢。先不要告诉他们,反正以后我们都要结婚的,怕什么。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亏他还一个医学高材生,偏偏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李芸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刚下实验课,提着的白大褂上全是被兔子颈动脉飙出的血,她在那边哭得话都要说不清楚说松明,我好像怀孕了。
那可真是一晴天霹雳。
他觉得褂子上的血腥味都要把自己淹没了。
李芸在没在读书,帮家里管理店子,眼看着肚子大起来毛衣都要盖不住。
他才十九,而她前几天刚满十八。那时候的中国,又是农村,未婚先孕说出去得多难听,流言蜚语的,父母都会不敢出去见人。
两个人自己都还是娃,怎么承受得住这种噩耗,几乎就是天翻地覆。
孩子最后还是打掉了,在个小诊所做的人流。
李芸躺在台上痛得晕过去又醒过来,看到不锈钢盘子里的那些血红色肉块,已经有了胎儿的形态,却支离破碎地死在刮宫钳上。肉块似乎长了眼一样,毛骨悚然地盯着她,死死盯着。她痛了几个小时又极度紧张终于撑不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