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坚毅。回头对上迟慕双眼笑笑,又看着迟皓涵,刀子似的目光仿佛能把他衣服炙出一个洞出来:
“赵某犯过一次错,不愿再犯第二次了。”
迟皓涵道了句好久不见,淡然嘲讽道:“现在后悔这蛊毒,当初就不该把这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夺这帝
位。”
“我只后悔一时冲动给迟慕种了蛊毒,不后悔把他推入变乱中。他不进来怎么能得天下?若我能左右
,我依然希望他坐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俯视众生。”
夜风吹过,月光如水。
迟皓涵摇摇头,拍手。身后忽然多出几十个蒙面人,各持着长到短枪围了赵秋墨而上。迟慕正喊:“
小涵涵不公平你这是多欺少的时候”,迟皓涵已近冲着李子鱼掠上来。
掌风凌厉,各自袖中都滑出一柄如霜薄刃。迟皓涵的明黄衫子与李子鱼雪衣长袍纠缠,赵秋墨远看只
觉得光影交错,竟看不出动作。纠缠赵秋墨的蒙面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并不拼命,只是把赵秋墨缠
在人阵当中不让他去帮李子鱼。
迟慕被李子鱼紧紧抱在怀里。几声急促的风声之后,肩上衣袍被割破,露出白瘦得肩。迟皓涵啊呀的
道了声对不出,退出三步远抚抚胸口道:“幸好没有伤到脸……”顺手撇下一株朱门边种的潇湘竹,
咔嚓一声细瘦得竹枝断裂,啧啧道:“人瘦得跟竹竿似的了。李公子床上要小心点,莫要咯着骨头—
—”
李子鱼俯身含了含迟慕耳垂:“没关系,我不怕咯骨头。”说话中,已斜斜的向迟皓涵掷出刀片,内
力全使,刀自迟皓涵左臂划过,鲜血飚飞。
迟慕怒道:“谁说老子咯骨头!”
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几招拆下来,李子鱼占了上风。李子鱼方才只用了五分内力,现在用了十分,逼
得迟皓涵皱眉:“该死的冷心墨莲!”
迟皓涵把断竹一掷,青竹带风,竟然锋利如刀,冲着迟慕飞去。李子鱼正在腾挪的半中央,无处借力
,慌忙用身子护住迟慕,让断竹往自己身上扎。却只见得黑光一闪,竹枝落地。赵秋墨捏着黑针对李
子鱼遗憾道:“本来很想看你串竹签的。为了小慕慕,帮你一把。”
半盏茶的功夫,先前潜入的鲲鹏堂暗使便赶来助阵,赵秋墨染了一身血之后也突出重围。赵秋墨虽是
一身血衣,上面却没有半点自己的血,看得迟慕佩服。迟皓涵忽然凝神正色,也不纠缠李子鱼,一步
退出,自腰间暗袋里取了一只火折子一只香。也不说话,只瞅着迟慕笑。
那香一燃,烟雾便认人似地奔着赵秋墨手中抱的香炉飞去。迟皓涵猛退至宫墙上,把玩手中的火折子
:“这香叫朝日,吊命香里混了一款叫夕月的香料。日月不同天,晨昏不同时,这两香若一起来,朝
日便会灭了夕月。”
果然赵秋墨手中的香炉本来还是婷婷袅袅,片刻不到烟消尘冷。
本来空气中有种淡淡的甜香,现在慢慢散去。
没了吊命香,迟慕只觉得身上一阵发麻,蛊虫啃噬筋脉的寸寸断心的疼痛又回来了。久被香压抑,一
朝被放出来,饥渴的雌虫发疯一样啃噬迟慕经脉,只消片刻迟慕便脸色煞白,一口血吐到李子鱼血色
袍子上。迟皓涵对慌忙找火折子的李子鱼冷笑,只有这朝日在,你手中的吊命香就无法复燃。李子鱼
试了数次,都是方点燃就被朝日的烟气缠绕,未几下便灭了。
迟慕没料到停息了这么多日,重新痛起来如此要命,手死死掐着腰,几乎要把腰掐断才勉强保持神智
清醒。明明已经痛得要死,却弯着眼睛撑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我们先逃出去再做计议。”笑容碰
上李子鱼焦虑的眼睛,化作飞烟。李子鱼的睫毛阻隔月光,下面瞳仁如幽黑潭水深不见底。轻轻的牵
引开迟慕掐腰的手,移到自己肩上,柔声道:“疼的话掐这里。”
抬头看迟皓涵的时候,眼神却冰凉如霜。
“你想怎么样?”
迟皓涵从袖中取出一个檀香木匣子,拿在左手中抛上抛下:“你信不信离了吊命香他活不了半个时辰
?”
李子鱼声音冰凉:“你想怎么样?”
月光自迟皓涵银发上流下泛出冷冷银光,像是天山终年环绕的寒气。迟慕忽然想到一把冰凉寒冷的刀
刃,刃口对着月光,泛着森森的光。
迟皓涵把手中的匣子抛给李子鱼:“把给个给他喂下。我就熄了朝日。”
迟慕以为李子鱼不会接,但李子鱼接了匣子,打开拿出一粒黑色药丸仔细查看。然后温柔抚抚迟慕的
脸,眼睛看着迟慕,话却是对迟皓涵说的:“你先灭香。”
迟皓涵灭了朝日,赵秋墨马上点燃了吊命香。
“王爷快点,半个时辰快到了,下次我再点燃朝日你就只能抱尸体了。”
这几日铭雅在给迟慕补身子的药中都加了这粒药丸,算起来今天是最后一粒。
李子鱼认得这是天山的独门秘药,名字叫:迷魂。
迟慕身子痉挛着,在李子鱼怀里弓得像只虾。手抓着李子鱼肩膀,几乎要抠下一块肉来。李子鱼先握
住迟慕苍白痉挛的手,托起来在唇边吻了一下,喃喃说了句什么,听不清,只见迟慕瞳仁蓦然睁大。
李子鱼拿起药丸,不往迟慕嘴里放,却放入自己口中。待细心嚼烂之后,抬起迟慕下巴,俯身吻下去
。舌头灵巧的把碎了的药丸送入迟慕口中,又顺着津液进了喉中。
李子鱼不急着分开,依然两唇相碰,火热火热的。舌在齿间游走,手轻轻抚着迟慕消瘦的背脊,把药
顺入体内。迟慕只觉得舌尖麻麻的,蛊虫啃噬的疼痛在吊命香的甜味中逐渐退去,神智有恢复清明。
李子鱼的唇移到迟慕额头,轻轻痒痒的啄了一下,又退开几寸看迟慕的眼睛:“我要你在清明的时候
,一直看着我。”
迟慕愣愣的点头:“我一直很清醒啊。”
李子鱼轻轻摇头,笑得哀伤,又在迟慕唇上浅碰一下。
赵秋墨握紧双拳站在不远处,树影横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迟慕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仿佛蒙上一层水雾。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笛声,高高低低落在他心上,仿佛
孟婆汤涤荡去前尘旧事,空留下一具空白的身躯。蜷缩在李子鱼怀里,迟慕低低道:“头痛……”
李子鱼抱紧怀中人,哄孩子般一下一下的抚着迟慕的头,沉默不语,下唇却被咬出一弯月牙。
片刻,笛声愈发嘹亮,直冲破心灵,如梦如魔,如玄如幻。
仿佛有只冰凉的手摸着迟慕的脸,柔声低语:“睡吧。”
迟慕便从内心最深的地方开始。沉睡过去。
睡去的那刹那,双目睁开,明亮如漆。
迟皓涵换了个姿势,坐在宫墙上,钩钩手指:“迟慕弟弟,过来。”
迟慕便挣脱了李子鱼,往迟皓涵方向走去。方行一步,被李子鱼拉住衣袖。
迟慕依旧往前走,李子鱼死死不放衣袖。
迟皓涵在墙上笑道:“迟慕弟弟,你袖里有把刀。他若不放你走,就取刀自尽。”
那一瞬间,李子鱼松手。
迟慕站在迟皓涵身边,两人皆是银发如水,水如银。迟皓涵勾起迟慕的下颌如同摆弄一个人偶,嘴角
笑容深沉。
迟皓涵用眼角瞟了一眼李子鱼,朗声道:“送客。”
角门忽然大开,路出门外青色的石板路和深夜街景。
李子鱼站在原地不动,死死的望着迟慕,喊:“迟慕。”
迟皓涵笑道:“他现在听不到了。”
李子鱼继续喊:“迟慕。”
迟皓涵冷了脸:“傻子。”
“迟慕”
“迟慕”
……
每一声不大不小,恰好被人听得见。李子鱼就这样不断的喊,直到赵秋墨站到他身后。
铭雅问迟皓涵,为什么放李子鱼回去?
迟皓涵正在给迟慕换衣服,心情十分愉快:“我想了更好玩的法子杀他。他们可是自东北门出的。东
北门又称鬼门,自然是有去无回。”
第五十一章
李琛的尸体直至第二日才被宫女发现,当时六月夏天,尸体已经微微腐烂膨胀,一地污血凝结。鲲鹏
堂做事一向手段高明,密不透风,一日之间证据全无,任刑部的人怎么查也查不出端倪,只当是宫中
遭外面潜入的刺客。
皇帝死了,朝中必然大乱。抓刺客是其次,谁来继承皇位才是大事情。
按例应当由白王李子鱼继承皇位,这本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宰相张知正却突然提出,有比李子鱼
更近的血亲活着。九皇子迟慕还活着的消息顷刻便传遍朝野,继而成为大街小巷老百姓茶余饭后的八
卦话题。八卦材料不过三个:一:九皇子长得天人般好看,一入朝廷百官都呆了。
二:九皇子未婚。
三:白王李子鱼明明可以与之争锋的,偏偏拱手把皇位让人了。
迟皓涵买通的朝廷重臣中便有宰相张知正。迟慕便是由张宰相引见给满朝百官的。见了金銮殿上立着
单薄纤瘦的人影,全朝廷鸦雀无声,继而是统一的抽气声。天光自殿下照进来,一半落在迟慕身上,
半明半暗。迟慕银色长发水般落在肩上,眼若点漆,唇似含樱,面上却是悲戚之色。先哭死去的李琛
,再讲一段年幼时遭奸臣陷害流落市井的凄凉往事,省去了在李子鱼府上的事情,讲到深情并茂处,
满朝文武涕泪俱下。
李子鱼还是温文尔雅的白王,对登基之事推辞再三。到散会的时候,迟慕登基的事情已经定下来。群
臣上前慰问,挤得李子鱼无处抽身。众人之中,迟慕唯独走到李子鱼面前。
“白王雅量,不知能赏光到寒舍一叙当年同窗之谊?”
李子鱼抬头,正对上迟慕眼睛。迟慕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只是干净得过头,空空洞洞的盛满了凉风。
李子鱼提醒自己,这是迟慕躯壳,没有迟慕的灵魂。这是来自迟皓涵的邀请,后面一定藏着诡计。
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微笑,点头:“殿下邀约,子鱼自当前往。”
“我近日将搬回儿时居住的莲熠殿。三日后酉时想宴请朝中朋友,到时候请王爷一并赏光前来。”
李子鱼说好,手习惯的想去摸迟慕的头。抬到一半,方想起这是在朝中,迟慕已不是当初的迟慕,手
又颓然放下。
“听闻王爷府上近日得了西域送来的银刀“落雪”,吹毛断发,十分了得。晚宴上可否带来让众人一
开眼见?”
李子鱼想想府里最近是收到这么一把刀。旁边相好的李党拉了拉李子鱼的袖子低语:“王爷,在这登
基的节骨眼上带刀赴宴,恐怕不好吧?”
李子鱼装作没听见,笑得温柔:“殿下若是喜欢,自当奉上。”
两人被众人簇拥着同行出殿,迟慕在前,李子鱼跟在后面。到宫门口,迟慕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清漆
马车。车帘被一个白齿红唇的丫头打起,迟慕寒暄完毕后便躬身入车。一堆“殿下英明”的恭维中,
独独李子鱼笑道:“虽是六月天,殿下身子寒,还是不要穿西域冰丝单纱衫子的好。”迟慕点头称谢
。
上车那瞬间,迟慕忽然抓着门框回头,黑漆漆的眼睛弯起来:“王爷长得真好看。”
李子鱼当场愣在原地,看马车绝尘而去,群臣挥手送别未来的皇上。
回了府,迎面就碰上赵秋,隐忍很久方问:“你当真不知道那是迟皓涵设的鸿门宴?你还答应带把刀
去?你你你脑子是不是生锈了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同窗?”李子鱼摇头:“我知道。可是小慕一问,
我就习惯性的答应了。”
赵秋墨想了想:“以鲲鹏堂的实力,你登基也未尝不可。”
李子鱼摇头:“我怎么能和他争?”
赵秋墨也摇头:“你此去凶多吉少。”把‘凶多吉少’四字在口中反复念了四边,忽然笑得灿烂:“
小鱼你去吧。你死了没关系,我会保护好小慕慕的。”
李子鱼恨恨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迟皓涵又换了一个住处,在京西。铭雅在熬药,迟慕呆呆的坐在莲池边,银色长发水草一般流入水中
,缓缓散开。
莲花浓浓淡淡的开了一池子里,天云高远,晚风干净。
迟皓涵用了晚膳,踱到莲池,像牵一个人偶似地牵起迟慕的手,直把他牵到卧房。外面忽然起了大风
,迟皓涵将门大开,晚风呼呼吹进来,吹得迟慕浅白暗纹的衫子贴在身上,方才头发被池水打湿了,
带着背上衣服都湿透了。风一吹勾勒出身子纤细的线条。
迟皓涵欣赏工艺品般卸下迟慕的衣服,用上好的棉布擦拭身子,声音淡淡的问早朝上的事情。迟慕面
无表情的一一做答。迟皓涵皱了眉头:“你不能笑一笑么?”
迟慕嘴角微弯,浅浅一笑。
迟皓涵一愣,低声道:“叫我。”
“王上。”
迟皓涵摇头:“不是这样叫。我是怎么教你的?”
风流过迟慕清澈的瞳仁,空空荡荡:“小涵涵。”
迟皓涵满意的点头,拿了身边绯色绉纱衣裳给他慢慢穿上。迟慕木然伸手,形同人偶。迟皓涵理迟慕
衣裳的褶皱时,铭雅已经站在大殿门口,瞟了一眼迟慕,默默走到迟皓涵面前跪下:“王上,他不是
雪见公主。”
迟皓涵道:“我知道。”
“那为何王上取出雪见公主大婚时的石榴绉纱群给他穿上?”
寒光一闪,薄刃已经抵上铭雅的脖子。迟皓涵恼怒道:“我不过是用这个人偶怀恋姑母的面容而已。
你不觉得管的事情太多了么?”
铭雅背脊挺得笔直:“属下只是担心这衣裳穿上之后,王上会情不自禁的把它脱下来。”
迟慕坐在原地,静若处子。银发落在绯红色的绉纱裙上,侧影美得触目惊心。迟皓涵看着迟慕,猛的
把到收回,道:“唱雪峰鸣凤”。
铭雅愣住:“这不是雪见公主大婚时王上唱的歌么?”
迟皓涵眯起眼睛:“唱。”
铭雅便便以手扣紫檀木桌面,高亢而歌。铭雅的调子时而高亮清锐,如鹰飞雪顶,时而低沉婉转,如
风动莲瓣,是王家大婚时的助兴歌曲。听着听着歌声却从最高远的天庭落到第雪原冰泉之下,如泣如
诉,如幽如怨。
迟皓涵抓起迟慕的手,拉到中庭,合着歌声跳舞。迟慕身子细瘦,裙摆如绽放的石榴花瓣一样撒开。
迟皓涵搂着迟慕的腰旋转,月华初上,时有暗云流过,在两人身上投下大片移动的影子。
“闭上眼睛,我不想看到你黑色瞳仁。”
迟慕闭上眼睛。迟皓涵的手顺着脸的轮廓抚摸着,喃喃道:雪见……
迟皓涵声音有些暗哑:“你说,你是个无情的人。”
“我是个无情的人。”
“说你对不起我。”
“对不起……”
铭雅唱出一个高音,迟皓涵有力的手忽然揽上迟慕的肩头,一裂,绯红的纱裙自肩头落下,露出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