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钻进车厢里,边脱舞衣边掀自己的行李,拉出条白布,在胸前一圈一圈地裹紧,然后换了件带补丁的灰色衣衫。将云鬓散开,抖落珠花步摇,改为简单地束起长发,最后抹掉了脸上的浓妆。他这一连串动作完成得熟练迅速,再撩开车帘出来,恢复了男子身份。
负责击鼓的大哥正在一枚枚细数铜钱,这次非常成功,银子比往常多了好几倍,他见南宫兴奋地凑过来,停下了清数,小声跟他说:“下次别这么招摇了。”他是指今天南宫太过了,无论是装束打扮还是舞姿。
南宫拨着碗里的银子,一声声清脆的碰撞很是悦耳:“今天晚上我们能吃顿饱饭。”
“没跟你开玩笑,”大汉示意前面,“我是怕你惹麻烦。”
南宫顺眼看过去,班主正在跟一个本地人商谈,本地人后面跟着的那几个,穿着一致,像是有钱人家里的下人。
为首的本地人面容尖瘦,留着两撇胡子,浑身的绸缎料子一闪一闪的,他趾高气昂地道:“怎么样?要是演好了,我家老爷一高兴,把你们收在府里养着,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班主一再推脱:“小人们耍的是些粗俗玩意,只能在市井闹闹花样,不敢在老爷面前卖弄,万万不敢的,多谢管家上心。”
“不答应?”管家小眼睛一瞪,身后的下人们马上挺直了腰,威胁似的摩着拳,将关节压得咯吱咯吱直响。
南宫走上前,斜着头将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番。管家同时也在打量他,倒是吃惊了:“你是个男人?”
“没错,你看走眼了,我不是女人,小心你家老爷倒胃口。”
南宫凤眼倒立,冷冷瞪了他一记,转而对班主说:“大伙都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班主冲管家抱歉似的作了个揖,回身招呼大家,今天晚饭不必凑合,去店里吃大餐。
所谓的大餐,也就是青菜豆腐,最多加个肉菜开开荤,但对每天啃干馒头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大家脸上都乐开了花。
第69章
齐遥凭借记忆,在两个大石狮子镇守的宅院前下了马,抬头一望,匾额上书有“吴府”两个大金字。
他上前报了名字来历,小厮一听这位是大小姐的师兄,赶紧进去通报。
吴老爷前几年去世了,现在的当家老爷是他的独子,也就二十出头,不过娇生惯养缺乏活动,长了一身肥肉,看起来比实际年岁老了不少。
他正在与婢女们玩乐,听到小厮的传报,心里犯嘀咕:“南山派都解散了,他来干什么?”于是吩咐小厮把人请到厅里,摸了婢女的脸一把,换衣服会客。
齐遥在厅里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在早些年送师妹回家探亲的时候,师父曾带他来过一次,那时候这里的摆设与现在截然不同,如今倒显得浮华俗气了。
吴老爷甩着胳膊进来,看到齐遥客套道:“齐大侠,有年头没见了。”
“是啊,一晃都十多年啦。”那时候这吴老爷还是闹事的孩子,难得还记得他。
二人寒暄了一阵,吴老爷问:“齐大侠前来有何贵干?”
齐遥说起来有点为难,十多年前碰上的那件事他还记得,就不知道吴老爷会不会记仇:“南山派解散后,派众四散,据我所知,生活多不如意,所以我想找回师弟重组南山派。”
吴老爷厚重的眼皮跳了一下:“你要找刘正清?”
“对,人海茫茫,我寻了许多地方,都没找到他,正好从这里过,所以到府上问问。”
吴老爷噗嗤一声乐了:“我等了他好几年啦,他一直没来。当年的事你也知道。”他说着挒开衣领,脖子上露出片狰狞的伤疤:“他当时手里要有把剑,我早就没命了……当然,我爹为了给我出气,差点将他打死,碰上你们来了不就把他带走了嘛,算他走运,居然还成了南山派的弟子……”
“他很能吃苦,就是脾气太倔。”齐遥为刘正清解释,小师弟的刻苦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当时跟这吴老爷的矛盾,错不在师弟。
“是啊,后来又攀上了周首辅,遍地都是他的生意,北阳哪个百姓不晓得他啊,”吴老爷话音颇是讥讽,“我爹怕他来报复,吓得整晚睡不着觉,要不怎么会这么早撒手人寰呢。现在好了,他名声臭了,早知道他背叛北阳,还不如那时候就将人打死。”
“咳!”齐遥重重咳了一声,“投降单景的事,那是师弟的选择,我相信他有他的道理。”
“到现在你还为他包庇,这样的卖国贼,你让他重组南山派,不怕国人反你们?”吴老爷对刘正清恨之入骨。
“等找到了他,我自然会问个明白。”齐遥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吴老爷说服不了对方,转而问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
“她加入了义军。”齐遥知道,师妹鲜少与家里人联系。
吴老爷干笑着直晃头,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这个姐姐,真的打算与家里断绝关系,改名叫什么凤凰,再怎么撇也撇不清她留着吴家血的事实。”
师妹对家人十分淡薄,自打十几年前回家那一次,不见师妹再探亲,齐遥道:“师妹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不适合窝在家中刺绣女红。”
“你不知道,”吴老爷示意对方错了,“她是气我爹续了两房姨太太。男人么,多几个女人有什么,娘又不在了,难道还让爹对着娘的排位守一辈子?我这个继承家业的都不在乎是否会添几个弟弟分财产,她倒先不干了。”
对于别人家的家务事,齐遥不愿多插话,他倒是猜测到,师妹会那么喜欢小师弟,或许是因为师弟是个专情的人。
虽然姐姐小时候撇下他去南山派学艺,但毕竟是一母所出,吴老爷一直跟齐遥打听凤凰的事。
不知不觉外面天晚了,齐遥起身要告辞,吴老爷好面子,偏得尽地主之谊留他吃饭,齐遥推脱不得就答应了。吴老爷吩咐准备酒菜,看见管家在外面走来走去,把他叫进来了。
“什么事,在外头晃悠?”
管家眼睛向客人那斜了斜,往老爷跟前凑了两步:“老爷,镇上来了个舞乐班,那跳舞的有功底,技艺是寻常人不能比的,是是……”他结巴了半天,才想起那个词:“阳春白雪。”有钱人家里的下人,也跟着眼刁,舞乐优略能分出一二。
齐遥偏好风雅,管家的话让他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就听吴老爷道:“那还不把人请来?”
“可他是个……”管家在老爷耳边动了两下嘴皮。
吴老爷一听拉下了脸,见齐遥有些兴趣,就吩咐:“管他男的女的,家里银子有的是,你把他请来。正好来了客人,助兴款待齐大侠。”
管家得了指示,弯着腰退了出去。
舞乐班在镇子上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落脚,一伙人挤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大家难得享受这么美味的饭菜,饭量都不小,南宫坐在春夕旁边,拣顺眼的菜往对方碗里夹。
旁边也有几桌吃饭的,其中一桌对坐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像赶路人。两人边喝酒边聊,后来喝多了,声音也高起来。
其中一个醉醺醺道:“不知道是哪个龟儿子造的谣,说是单景攻城,害得老子连行李都没收拾就跑出来了,跑了三天三夜才纳过闷来,一打听,单景根本没动静。”
“你真笨啊,扎尼沁继位没多久,他得稳固了大臣才能南下,哪能这么快开战,”另一个显然想的多,“义军砍了巴吉曼的脑袋,正好帮扎尼沁的忙,没人跟他争王位啦……我看啊,他继位的事,肯定是篡位,把他老子赶下去的,这帮蛮夷,哪有亲情可言啊。”
自从巴吉曼军队覆没那一役起,义军向前推进了二百里,单景国王丧子心痛,一蹶不振,停止了西路的进攻,军队也迟迟没有南下,后来扎尼沁宣布继位,成为新的帝王,但也没有开始部署战事。北阳大众议论纷纷,京城临近州县的百姓更是整日惶惶不安,说不定哪天单景缓过气来宣布开战,首先要遭殃的就是他们。
“你怎么了?”虽然春夕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发僵,像是在愣神。
南宫端着碗,经他提醒才缓过神来,闷声道了句:“没事。”接着扒碗里的米饭。
扎尼沁继位这件事,他们早就听说了。
杀掉巴吉曼,给了北阳人一个契机。扎尼沁要想坐稳皇位,就得肃清内部,自顾不暇之际延缓了四周侵吞的时间。义军迅速壮大了声势,南方的割据朝廷也趁机招兵买马,积蓄力量。
大家吃得风卷残云,最后都摸着肚子打饱嗝,班主从开始就揣着心事脸色难看,晚饭完毕,对南宫道:“我有话跟你说。”
南宫跟着人来到外头,在院子僻静处停了下来。
“以后别再自己随便拿主意,”班主显然也是对今天他卖力演出不满,“我不想生出什么事端。”
南宫知道班主要跟他说这个,劝道:“班主,连着几天在山里赶路,大家伙都太累了,好不容易来到个大镇子,不赚足点以后又要挨饿。”
“挨饿也比出事强,你没看春夕那下场,”班主压低了声音,“那还算好的,捡回一条命,你要是这么招摇,迟早会出事。”
“你放心吧,谁要逼我,我跟他同归于尽。”南宫开玩笑似的拿手掌抹着脖子。
班主怒骂一句:“小鬼头,你死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俩人正说着,就听外头大门猛地被踢开了,几个青壮家丁一字排开,中间进来个人,正是白天那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尖瘦管家。
第70章
管家请这位舞师还真是费了一番周折,那舞乐班的班主死活不放人,后来管家冲两边示意,壮丁们上去抡胳膊班主才服软了。
可那南宫狮子大开口,居然要十两银子,管家不干,寻常舞师五两就顶头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漫天开价,吩咐左右就要抢人。
“枉你鼓吹吴家赫赫大户,原来这么吝啬,难道怕我跑了不成?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南宫态度坚决,面露讥讽,少了十两死都不去。
管家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银子扔给班主,强行把人带走了。
府里吴老爷和齐遥对饮,酒至半酣吴老爷想起一件事,吩咐下人取来个不大的包裹。
“齐大侠,这是刘正清那些宝贝,还剩下点残存,等你找到人后把东西给他,小时候的误会一笔勾销,省得我天天惦记他来报仇。”
齐遥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都是些小孩子的物件,被烧得残破焦黄,没有一件完整了。他不禁发愁,到底能不能找到师弟。
眼见着酒宴将毕,天都暗了管家才把舞师带来。
舞师的姗姗来迟让吴老爷很不高兴,劈头盖脸把管家骂了一顿。
面前站的人身形纤细,朴素的袍子却遮不住天生丽质,齐遥揉了揉眼,觉得自己喝多了,绕到近前仔细一看,这不是白天那槐花树上的美丽青年吗?
“南宫?”他欣喜地确认,“原来你是舞师。”
南宫一见他也愣了,对方身上带着酒味,又是在吴府,对齐遥的印象大减,冷下了脸。
“你们认识?看来本老爷是请对人了。”吴老爷斥完管家端着杯子走了过来,围着南宫打量。
“一面之缘。”齐遥回答着就要拉南宫入座。
南宫一挥袖子甩开他,对吴老爷道:“我收了你的银子,是来跳舞的。”
“好,”吴老爷玩味地看着他,“不过我喜欢女子的舞蹈,你穿成这样不好,得换女装。”说着叫来丫鬟,让她们带舞师去换行头。
齐遥虽然觉得欣赏南宫跳舞不妥当,但一想到对方换上女装的样子,就升起一股期盼。
吴老爷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坐不住了:“我去去就来。”
丫鬟们给南宫选了套粉红色的绸衣,南宫不愿意别人伺候,把众人都哄了出去。他刚脱掉自己的灰色袍子,外面就有人闯进来了。
两条肥腻的胳膊自后箍住了他,吴老爷抬手扯他的束胸,嘴里道:“美人,你是男是女我还看不出来?”
“你放手!”南宫被吓了一跳,弯下头冲着肥胖的手就是一口。
“哎呦!”吴老爷大叫着松开了手臂,挨了这一下就急了,冲着南宫就扑了上来。
后背死死压在床板上,身上肥硕的人开始动手解他缠在胸部的布带,发狠地说:“还装男人,还敢咬本老爷!”
南宫手脚并用,挣扎着不让对方得逞,吴老爷虽然体型笨拙,但力气比他大,不一会白布就松散开来,里面藏着的肉团雪白也暴露在空气中。
吴老爷把残留的带子拨了下去,白嫩的胸部令他挪不开眼,叹道:“真美!”猴急地用手捏了捏,享受女人柔软的触感,唯一遗憾的是,这美人的酥胸太小,像是没发育完似的。
南宫仰在床上喘气,吴老爷的碰触让他感到十分恶心,他支起头,不甘道:“我是来跳舞的,不是供你玩乐。”
“怎么?想跳舞?陪我玩了这一遭再让你跳。”吴老爷散开他的头发,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凭添了对方的妩媚。
南宫无奈之下半推半就,眼神变得狡黠:“可你没支付陪你玩乐的银子。”
“小骚货,这么爱财。”南宫的屈从让吴老爷很满意,摸着对方细致的脸调笑道:“想要什么老爷我都给你。”
南宫眼眸一亮,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他伸出手,两只手指一捏,将吴老爷头顶上插着的玉簪抽了出来:“我要这个。”
“好,依你。”吴老爷色欲攻心,嘴唇就往下落。
南宫笑容中带着一丝狠绝,他改为把玉簪攥在手中,冲着吴老爷的咽喉就扎了进去。
“啊!!”房中发出一声惨叫,吴老爷捂着脖子跌下了床,高声唤着:“来人!快来人!”
家丁们纷纷往屋里冲,赶紧把老爷扶了起来。
吴老爷拔下脖子上的发簪,一道鲜血冲了出来,对方扎的正是自己的伤疤处,让他一下子忆起了往事,暴虐之气猛地窜上来:“把她绑起来,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众人听命,将衣衫不整的南宫拽到院子里,绑在柱子上就打。
血好不容易止了,吴老爷正在包伤口,齐遥就冲进来了。
“把她放了!”
“齐大侠,你没看她把我伤成这样,”外面挥动着的鞭子一声声响得脆亮,南宫始终咬着牙不发声音,吴老爷更是来气,“我凭什么要饶她?”
“因为你恃强凌弱!”齐遥见对方不听,咬着牙挤出几个字,转身冲着南宫就去了。
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没几下就赶走了行刑的家仆,挑开绑着南宫的绳子将人揽在怀里。
“齐遥,你好大的胆子!”吴老爷一说话伤口就渗血,愤怒地站在门口,“我诚心诚意款待你,你居然在我府里撒野!”
“吴老爷,齐某送你一句话:十几年没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齐遥说完挥舞手中利剑,穿破吴府家丁的包围,冲出了府宅。
天色很暗,齐遥扶着受伤的人奔出镇子停了下来。追赶的人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齐遥把南宫放在草坡上,就着微弱月光查看对方的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