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完全没有思考过。
“骑马……还是喜欢的。”想到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纵马奔腾,刘据不得不承认,这种快意的感觉还是很美好的。
“喜欢就好!那我们就去骑马吧!”刘彻看着刘据眼睛放光的模样,不禁得意的开口笑道。
“什么?”完全无法跟上刘彻的跳跃思维,刘据有些目瞪口呆。“可是孔仅、咸阳即位臣工还在书房等着我呢——”
“那就让他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反正这些举措也研究的差不多了。”刘彻不耐烦的打断刘据的话。“传旨,摆驾上林苑。”
“诺!”一众侍婢立即躬身应道。旋即四散开来,布置去了。
“可是父皇……”
“没有可是!”
“但是——”
“你想抗旨不尊?”刘彻扬眉,威胁意味十足的看向刘据。
“……儿臣不敢!”刘据十分郁闷。
“那就走吧!”刘彻看了看身旁一脸无奈表情的刘据,心情大好!
第二十章
上林苑地跨长安、咸阳、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纵横300里,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出入其中。
汉朝上林苑最最出名的产物,就是羽林军。最初是由大将军卫青统领。太子冠礼之后的博望苑也是建在上林苑内。可以说,上林苑对于刘彻和刘据父子来说,都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所在。
时值初冬,正午。由于气候的关系,还没有下过一场雪。干燥的天气在头顶日头的映射下,略显几分萧瑟。有别于夏日里万花怒放的姹紫嫣红,冬日里的上林苑退却了繁花似锦,退却了柳色青青。除了傲然屹立的松柏之外别无绿意。这种空旷却愈发凸显出一种旁日里没有的大气磅礴。刘据下意识的看向博望苑的方向。视野中一览无余不知怎么的,心下升起一丝名为“失落”的情绪。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这如真似幻的记忆除了自己之外,再无痕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纠葛所有的爱憎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情绪除了灵魂深处刻骨铭心的疼痛外,在这苍茫大地之间,又有谁还能懂得自己的孤独,又有谁还能体会自己的寂寞。
身后梨花如雪,看一世凄清寂灭。
“据儿,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刘彻低头看着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刘据。眉目如画,眸如墨点,精致到了极处的容颜不知何时带上了面无表情的面具。身上却无意识的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萧索。看着这样的刘据,刘彻有些心疼,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就在身边,那样的距离触手可及。可是给刘彻的感觉仿佛是永远也接触不到的隔离。
咫尺天涯。
刘彻有些茫然。一生平安和顺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开口,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试图让这种情绪远离。只是下意识的攥紧手中柔弱无骨的手,紧紧的攥住,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所有权。
“父皇,疼!”刘据看着面容有些古怪的刘彻,对于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看了看刘彻死死握住的骨节发白的手,开口说道。
“啊!”刘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用力。连忙放开手。定睛一看,刘据本来白皙如玉的手背手腕处布满了青紫的淤青,斑斑点点,状似恐怖。
“怎么会这样?来人,宣御医,快宣御医。”刘彻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种悔恨交加的情感呼之欲出。仓皇无措的情绪瞬间灭顶,只能以大声的喊叫来掩饰自己的失措。顺便一把抱起刘据,向最近的一处宫殿走去。
片刻,御医张德全在宫俾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小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都什么时候了。就省省你那些虚礼吧!快来看看据儿的手,可有事?”刘彻不耐烦的打断太医的理解,怒声说道。
“诺!”张德全紧张的擦了擦头上不断溢出的冷汗。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给天家的人治病问诊,看似风光,可时时刻刻都得提溜着自己的脑袋。稍微疏忽一次,引来的可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由不得他不谨慎。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张德全家中世代行医,虽然平日里开方下药十分谨慎,可是一身本事却是不容置疑的。这刚一上前看了下刘据的面色,面容苍白,眉宇间却隐隐透着几分淡淡的青黑。若不是他身负家中绝艺,也是断然看不出来的。又伸手请了一下刘据的脉。脉象平和,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只是稍显虚弱。可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突然隐没全无的脉动却十分忠诚的显现出诡异。而手腕处看起来十分严重的淤青,反倒平常得紧。
从古至今,这后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汉高祖刘邦起,枉死在这宫廷的冤魂数都数不过来。阴私腌渍的肮脏事情张德全见得多了。只是看着如山水画般精致的太子心下止不住的叹息,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目光却从未从太子身上移开的汉武帝刘彻,心下一番挣扎,不知道是不是该挑明此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光诊脉已经诊了一盏茶的时间,居然连句话都没有。现下居然在诊脉之时往东看西,毫不专心。如此医德,怎可为我大汉皇室治病御医。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换一个好的上来。”刘彻站在一旁,虽然面无表情,心下却是犹如打翻了的佐料瓶般五味具杂。只是为了确认刘据的伤才百般忍耐。现下发现了张德全居然在诊脉的时候偷偷瞧他,一阵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顿时爆发出来。
“皇上息怒。容老臣回禀。太子手腕之处的瘀伤平常无奇,覆些伤药,修养俩天变乌青全消。可是太子的身体却另有蹊跷。望皇上容臣细禀!”张德全吓得跪地求饶,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刘彻的一念之间。也顾不得明哲保身,只求皇上看在太子的份上能饶他一命了。
“什么蹊跷,难不成朕这么一掐还给掐出内伤了?”刘彻听张德全说太子的手腕没事,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然放回肚子里。可是又听见张德全的后文,一时间脑筋没转过弯儿来,有些呆愣的问道。
“……这倒不是。只是微臣冠太子面色,又诊断太子脉象。发现太子,发现太子……”张德全大汗淋漓的趴在地上,几乎吓得瘫痪了。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说出来,暗中下毒的那个人会不会放过他。
“发现太子什么?”刘彻俯下身子,定定的看着惊骇欲绝的张德全。阴沉的问道。他不是傻子。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以说刘彻是整个大汉最聪明的人,几乎没有之一。张德全的异常他已看见。张德全要说什么,他已是心如明镜。只是他不敢相信罢了。不敢相信,怎么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加害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儿子。怎么有人能?越过自己的重重保护将这种肮脏的手段用在自己的儿子,大汉的储君身上。
“发现太子……身中剧毒!”说完这句话,张德全在刘彻阴沉的想要剐人的目光中彻底瘫在地上。他能做的努力已经做完了。是死是活,全看上位者的心思了。
第二十一章
“怎么有人敢?”刘彻怒极,转身一把将几上的摆设扫到地上。顷刻间瓷器碎裂,青铜撞地的声音如暴雨般打破了宜春苑的死寂。
“他们怎么敢?”刘彻面目通红,目光森然。声音犹如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那是朕的太子,是朕盼了十多年直到而立之年才盼来的儿子,是大汉的储君。他们怎么敢,谁给他们的胆子……”
刘彻满目狰狞,声音阴狠。不顾一切的发泄着。此时此刻,他只想找出这个人带到面前。然后亲手——千刀万剐,活活劈了他。什么帝王心术,什么高深莫测,刘彻所有的手段所有的心机在这一刻通通化为怒火,他不想考虑事情的牵连是否广大,他不想考虑背后的敌人是不是他绞尽心机想诛灭,却因为实力的关系不得不隐忍的那些老头子。甚至不惜暴露自身实力,他也要将敢于觊觎他子嗣的那些小人诛灭。平日里小心翼翼隐藏在经脉里的力量因为怒火的燃烧挣慢慢在身体中凝聚,只等待爆发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去想,他几乎丧失理智。直到——
他看见面色苍白瑟缩在一旁,目光惊骇惧怕的看着他的刘据……
他的儿子,他的据儿,在害怕他。他的爆发,他的狰狞,似乎吓到了这个年幼虚弱的儿子。
这个认知恍若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刘彻霎时间恢复理智。站在地中央,刘彻深深呼吸了几次。直到确认自己不会再因为任何言语而爆发怒火。这才走上前去,轻轻将颤抖不已的刘据搂进怀中,笨拙的拍打着。
“据儿不怕。父皇不是生据儿的气。据儿不怕,父皇不会对据儿这样的。父皇永远会保护据儿的,据儿不怕……”慢慢的怕打着,直到感觉怀中的身体颤抖的不那么厉害了,刘彻一口气才算呼了出来。
刘据静静的乖巧的躺在刘彻的怀里,感受着刘彻刻意营造出的安全的氛围。慢慢的将思绪平稳下来。从前世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刘彻的怒火。刘彻即使再生气,在他面前也顶多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就算巫蛊之祸刘据身死都没有直接面对过刘彻的杀机。而这一辈子的刘彻更都是温柔小意的。所以刚才刘彻气机凛然杀气毕露的样子才会对刘据产生那样的冲击。
直到此时,刘据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君王一怒,浮尸千里”。刘彻的杀气让刘据回忆起生命中最最血腥的一段记忆。要不时最后刘彻即使发现并安慰一番,要不是东方朔养心静气篇的功效,恐怕此时的刘据已然是一个陷在回忆中的疯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据才将心绪真正平稳下来。注意到屋内宫俾的视线,刘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赖在刘彻怀中很久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挣扎起来。
刘彻注意到刘据的挣扎,低头一看,刘据已经回过神来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刘据的神色,发现已经没有什么惊骇之色,已然平静下来,这才放心的扶着刘据在席上坐好。视线扫过刘据淤青的手腕,刘彻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对着一旁瘫在地上的张德全说道:“张太医,先给据儿的手腕上药。”
“诺!”一旁正忐忑的担心着自己生死的张德全听见刘彻的话,提溜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般。提着药箱上前,从里边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的对着刘彻二人说道:“此药乃是微臣家传祖方,对于活血化瘀,外器之伤有显着疗效。向太子这样的淤青,现下敷上,明日一早便能乌青全消,再无痕迹、”
由于不是宫里的药方,张德全不得不率先表情。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藏拙了。愈是锋芒毕露,愈是展现自己的价值,自己的活命机会就越大。所以张德全恨不得此时能把自己的一身本事全部展现出来。
“恩!”刘彻将张德全递过来的瓷瓶打开。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刘彻少时也曾御驾亲征,当然也负过伤。所以对于这种疗伤的药也是了解一二。当下明白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满意的点点头。
“那让微臣给太子殿下上药?”张德全看着彻,小心的说道。
“……”闻言,刘彻皱着眉头看了看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风度翩翩的张德全,又看了看已经安静平和的刘据,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快。淡淡的开口说道:“不必,朕亲自来。”
说完,径自拉过刘据那只淤青遍布的手,熟练的剜出药膏,涂抹在刘据的腕上。动作小心轻柔,温柔异常。
“还疼吗?”刘彻看着涂满膏药的手。膏药是莹白色的,涂在刘据凝如白玉的腕上,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一时间刘彻看的眼睛发直。一边想着自己的妃子怎么没有皮肤这么好的,一边轻声问着刘据。
“不疼了。”刘据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大一片淤青,不疼就怪了。”刘彻握着刘据莹润的双手,感觉着掌中的一片柔滑细腻。闷闷的开口说道。愈发后悔自己的不小心。当下决定今后再也不能让刘据的身上受伤。
“真的不疼了。刚开始还有一些疼痛。现下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刘据闷闷的开口说道。这倒是实话。除了发现刘彻死握住他手的那一刻感到疼。之后宜春苑内刘彻勃然大怒,杀机凛然,吓得刘据顾不得受伤的伤。之后刘彻给上了药,药效很好,也就真的感觉不到疼了。
“……父皇以后不会让你受伤了。”刘彻仔细磨蹭着刘据的双手沉吟半晌,方才下决定似的开口说道。
“恩!”有些狐疑的看向刘彻,发现刘彻面色古怪的刘据聪明的不再多话,只是柔顺的应声。
“张德全,你说你通过望像诊脉能确定据儿身中剧毒!”刘彻淡淡开口问道。虽然是疑问语句,但是刘彻的语气确实肯定无比。因为通过刚才的接触,刘彻也感觉到了刘据脉象的异常。并且由于刘彻的先天之境,真气外放之下,刘据体内的情况通过这一番内视,了解的绝对比张德全还详细。
“是!”闻言,张德全立即退下跪好,等待刘彻的垂问。
“那依你推断,太子这毒中了有多久?”刘彻淡淡问道。
“……两月有余。”张德全思讨片刻,果断的说道
“……太医院每个三日就会派太子给据儿诊平安脉。怎么负责据儿身体的太医居然什么都没发现?难道是他们的医术都不如你?”沉吟片刻,刘据开口问道。
“……微臣不知!”张德全看着从额上低落的冷汗,恭声说道。
“……传旨!太医院御医张德全德艺双全,行为恭谨。提为太医院院使。”
“谢陛下隆恩。“张德全立即扬声谢道。
“陛下,张大人封为院使,那现在的院使……”传旨的小舍人是新来的,有些搞不清楚壮阔,旋即开口问道。
“身为院使,居然连太子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又有何用。”刘彻目光冷冷的说道。他不在乎那个院使是医术不到家还是心思太多,总之没有照顾好太子已经是失职。而大汉的宫廷,从来不需要失职的人。
“诺!”小舍人闻言,乖觉的退下。
“张德全,太子的身体,无碍吧!”刘彻看着下首跪着的张德全,语带威胁的问道。声音轻柔,目光凛然。
“是!太子所中之毒虽然剧烈,不过所幸发现尚早,只要调养得当,于身体无碍。也不会遗有后患。”感觉到刘彻投放到自己身上的森然目光。张德全叫苦不迭。这种情况,别说太子爷本来身体就没什么大事,就算是真的有了后患,自己为了活命,也得隐藏下来。
“那好。既然张太医如此有把握。朕就将太子的身体交给你了。你务必要还给朕一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太子。明白吗?”刘彻目光直直的盯着张德全,意味深长的说道。
“臣,遵旨!”张德全俯首叩拜。心中亮如明镜。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性命就和太子联系在一起了。太子无事,他活。太子有事,他死。乍看上是一步登天的无上荣宠却暗藏步步杀机。可惜张德全依然丧失全身而退的资格。他能做的,唯有不惜代价的保住太子刘据,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一家的安然无恙。
“至于太子居然在建章宫中被人下了毒……”刘彻每每想到此事,心下的杀机就掩饰不住。“传旨!给朕彻查。三日之内,朕要知道是谁敢这么大胆子,谋害我大汉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