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里走,然而越往下走灯火却越来越暗,最后,我不得不自石壁上取了一支火把,擎着往前走。
走到最后是一条长廊,两厢的石壁,却是一点水气也没有,非常的干燥,尤其贴近一看,那石壁之上,竟然是一幅一幅的油漆壁画。
我将火把贴近了其中的一幅,璧上画着一个白衫的男人,白面微须,手上擎着一杯酒,膝头横着一把剑,那神情风致,说不出的孤高,清冷。
白衣如雪,心冷如雪,寂寞如雪。
他的容貌,细看起来,竟然和羽觞有些相似。然而他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让我相信这人一定不是羽觞。
羽觞飘逸而又自负,狠辣而又果决;这个人,太过清高,近于狂狷。
我又细细地往下看,接着的几幅,几乎全是这个白衫剑客,他或者在练剑,或者在饮酒,或者在弹琴,或者像一个诗人一般,在对月吟诗,或者就像东风一般,在一张普通的竹几边温吞地品茶。
还有一张,白衫剑客的身后,站了一个红衣服的小男孩,那男孩的容貌画得甚是模糊,却掩盖不出小男孩对白衫剑客心底的那份依赖。
我举起火把又往后看去,这一张壁画,画的却是三个少年,面容依旧十分模糊,依稀只辨得出一红一青一白三色的衣衫。
画上是月色溶溶的雪地里,红衣少年在舞剑,青衣少年在弹琴,白衣少年在喝酒。
那样的恣肆,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恍若仙人。
我接着往下看,最后一张壁画,画上却是漫天的曼陀罗花,红色的曼陀罗花堆成一个莲台,莲台之上,端端正正坐着的,却是一个黑纱女子,她的眼睛以下的半张脸,被一张同色的纱巾掩住了。
让人只望得见那温柔的眉,温柔的眼。
我看着她那清淡的眉眼,心中竟然一阵触动,仿佛血肉相连。
长廊的尽头点着明亮的长焰,刺得我的眼有些适应不过来。
循着那灯火望去,却是几间石屋,青黑的石壁,在那明黄的灯焰下,显得过分地阴森诡秘。
水容必然就被关在那几间石屋中的一间。我本隐在拐角处,吹熄了手中的火把,敛声屏息静听,却没有听出一丝古怪来。
我细看那石门之外,竟然连半个守卫也没有,心中不禁升出一丝疑惑,旋即又想这个地方,估计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何况是人?
水容真的就在里面吗?花厅中的那个女人,真的没骗我?
我蹑手蹑脚的往那石屋走去,见三间石屋连在一起,右首的一间内,透出点点灯火,顺着石窗往里一瞧,却见地上铺了好几层地毯,石床上铺满了厚厚地绣被,床上躺着个身穿白色长褛的男子,身材纤长,容貌清秀绝伦,却是难掩的一脸苍白,仿佛捧心西子,泣泪湘妃,含啼绛珠。
那气质,那风姿,竟然与水容所描绘的檀王姽婳如出一辙。水容说他那二皇兄中了“夜息”之毒只能常年生活在国师府的暗室里,原来指的就是这里。
微微的一声咳嗽声传来,姽婳手上那雪白的丝帕上,竟然咳出些血来,映在白丝帕上仿佛开出几朵凄美的红花。
我微微一叹,顾不得一番怜惜便匆匆往中间的石屋走去,这间石屋却是极为冰冷阴森,那被铁索锁在墙上的人,蓬头乱发,一身褴褛衣衫的,身上一条条鞭痕的,竟然是天水第一才子,当朝丞相百狂生。
我心中一惊,百狂生既然被关在这里,那水容也一定在这里了,便赶紧向最后一间石屋奔去,待救出水容再来救百狂生。
最后一间石屋里,水容和百狂生一样,被一条漆黑发亮的铁链锁在墙上,最重要的是,他肩胛的锁骨处,被一根长长的发着森寒光芒的铁钩穿过。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黯然失神,左耳上的红莲耳钉,竟然也红得黯淡。
“水容。”
我翻身入窗,心上的疼痛,就是钱塘江汹涌的潮水一般,排山倒海的涌来。
64.一剑霜寒四十州(一)
“霞弟。”
水容的低唤,声音嘶哑,充满沧桑。
我抽出七星连珠剑,此剑削铁如泥,“哐当”数声,水容身上的铁链已经被我系数砍断。
失去了铁链的束缚,他的身子,脱线风筝一般向我倒来。
我赶紧地接住了他。
“水容,我们走,出去再说。”
他伤得非常严重,我得先将他带离这里。
我将水容背在背上,往石窗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当我走到第七步的时候,我竟然走不动了,突觉脚下似有千斤巨石,身体柔软似棉,使不出一分的力气来。
这是怎么回事?心中诧异,人皮面具之下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来。只因我再也没有力气站立,与背上的水容一起,双双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石门“碰”的一声开了,门外走进来四个人。
两个身穿白衣,一个穿着黑衣,一个穿着红衣。
穿白衣的,其中一个便是那看起来柔弱得风一吹就能倒的檀王姽婳,另一个,正是无间狱的左尊者,砍断洛丝丝一只手的苍雪苔影。
那黑衣人,与雪影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皮肤黝黑许多,不用想也知道,他便是艳雪的另一个同胞哥哥,无间狱的右尊者暝雪幽魄。
至于那个红衣人,根本就是方才花厅中被我点了穴道,此刻应该还躺在那张紫檀木雕梅花贵妃榻上的女人。
她凤目含笑,檀口轻启,那声音,温润得像清晨玫瑰花上的鲜露。
“中了七步倒还能坚持到这份上,你还算不错。”
原来她既不聋也不哑,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我却是听绝尘提过这七步倒,那本是离魂炼制的迷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七步之后,必然昏迷。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她的凤目弯成一抹新月,指了指我背上的水容道:“他衣服上早就沾满了七步倒的粉末,你碰了他,自然就渗透到你的皮肤里去了。”
我见雪影雪魄恭敬地立在她身边,愤愤地瞪着她道:“你就是离魂?”
她一笑,笑得就像春风吹过大地,迷碎了一地的芳心。
她向雪魄道:“把他脸上的面具撕下来。”
黑衣的雪魄走了过来,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了。
她盯着我看,那双美得迷离的凤目中,是说不出的意绪。
“别看了,本少爷对女人没兴趣。”
她又笑了,那笑,像是夜色雪地中飘洒的红梅花瓣,神秘、妖艳。
她走过来,抬起我的下颏,“觞弟,他动过你了么?”
我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心中诧异,她叫羽觞“觞弟”,她是羽觞的姐姐?
古木无花,什么时候有一个女儿了?
那雪魄却道了声,“王妃。”
雪魄示意檀王一眼,那姽婳竟然走过来,搀着她的手臂道,“羽儿,我们走吧。”
她美丽的凤目横了姽婳与雪魄一眼,放开我,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把这人送走,本王妃一刻也不想见到他!”
我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原来她不是寒翎的宠姬,身份竟然是尊贵的王妃,不过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也忒难伺候了一点。
她一走,我转眼便往身边的水容瞧去,只见他一脸青紫,黑瞳凸出,分明已经毒气攻心,死于非命。
“水容。”
我惨呼,想去探探他的呼吸,也没有一丝的力气。
姽婳走了过来,柔声道:“节哀吧,希望四弟一路走好。”
我愤愤地瞪着他,吼道,“你胡说,水容不会死的,姽婳,亏你还是他的二哥,为了苟且偷生,你竟然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在眼前被人毒死!”
姽婳的手,发了发颤,低垂了一双眼,并不看我。
雪魄却点了我的睡穴。
☆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另一间石室里,黑岑岑的石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刑囚的刑具。
我不但中了七步倒的迷药,如今双手各拴了一条百炼金刚的铁链,连脖子上,也被系了一条长长细细的玄铁链。
抓我的人,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如今,不但水容死了,连我也成了阶下囚。
是我害死了水容,可是我却无法以死相报,樾萝王室的招魂术有一个绝密,招魂者的魂魄会和被招者的联系在一起,我死了,东风也活不成。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活着出去,活着才能为水容报仇。
石门缓缓开启,走道内火把熹微的光,越发地渗了进来。
“霞美人。”
羽觞白衣如雪,风姿飘逸地站在门口。
他的指间,还擎着月光杯,缓缓地喝着杯中的酒。
我的心尖开始发凉。
此刻我终于明白,恭王的篡位,水容的入狱,统统都是为我设的圈套。
只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水容。
他向我走来,我瞪着他,眼睛里充满仇恨、怨毒。
他摩挲着我的脸颊,口中念念有词,“一年多没见了,你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更加恶毒地瞪着他,“拿开你的脏手,你这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羽觞的凤眼弯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线,以我对他的了解,通常这个时候,都是他最生气、最危险的时候。
他加重了力道,我脸颊的肌肤,被他揉捏得一阵一阵发疼。
他突然脱掉我右脚上的靴子,撕开白色的罗袜,摩挲着赤裸脚踝处的那条链子。
那九曲梅花铃,在他的抚摸下,叮铃铃叮铃铃的作响,听起来很悦耳,在我心中,那却无疑是魔鬼发出的声音。
他冷声道:“东风碰过你了吗?”
我咬着牙,恨恨地瞪着他,心道,不仅东风碰过我了,本少爷也碰过东风了!
他靠了过来,身子压在我身上,我的背部抵着冰冷的石壁,他那淡淡的酒意,便喷洒在我脸上。
“说。”
他冰冰冷冷地抛出一个字来。
我冷笑,“我和东风两情相愿,与你沉醉有什么关系!”
他的凤目一弯,“东风都告诉你了?”
我嘲讽道:“不错,我不但知道了你就是嵰雪山主沉醉,还终于明白,当日那个强暴流霞,把他逼上死路的人,也是你!”
他的嘴角噙出一丝笑意,“你这一年,倒是颇有长进,不错,本座名羽觞,字沉醉。”
他又将我往墙上挤了挤,一只手抬起我的头,让我与他对望,道:“至于那次,确实是个意外,本座也没想到,东风的徒弟,那样经不住玩弄。”
我的心底一凉,这一年来,我的记忆已经慢慢恢复,那模糊的剪影,犹自在我头脑里徘徊。
他突然侧身让开,我的身体便“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接下来,是布帛破碎的声音,他的手力下处,我身上的衣服,便变成一片一片的残片,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羽觞,你会不得好死的。”
他撕光了我的衣服,眼神冰冷地盯着我的身体。
“本座不喜欢与别的男人共享一个男人,尤其是东风。”
他自蓝玉腰带中取出一个雕花瓷瓶,那瑰红的瓶身,仿佛嫣红的血,刺得人的眼睛发烫。
“这是新研制的香魄碾花露,有再生肌肤的功效,本座要把东风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全部都清理掉。”
他说着,便翻转过我的身子,将瓷瓶口插进菊花里,一瓶的药液,便悉数地倒进我的肠道里。
“啊……”
凄惨的数声悲鸣,仿佛巫山深夜的猿啼。那脆弱的地方,传来火烧火燎的疼,那被灼伤的痛苦,烧得我昏迷了好几次。
如果不是为了东风,我宁愿去死。
我也不知道在这黑暗的石室待了多少个日夜了。只知道七步倒的药性混合着香魄碾花露烈火焚身的药性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我沉沉转醒,竟见羽觞拿着一张丝帕,在为我擦汗。
我凭着些微的薄力,掉转开头。
他捏了我的下颏,沉着一双黑水银的眸子,“霞美人,你知道忤逆本座的结果的。”
我冷笑,“羽觞,你真是只可怜虫,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
羽觞的眼睛黯了黯,撩着我脚踝的九曲梅花铃,“你就那么确定,东风是真的爱你?”
“没错,东风爱我,而且,我也爱东风!”
羽觞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掐着我的脖子,道:“说,东风上过你多少次?”
“数不清了!”
“很好。”
他又取出一瓶香魄碾花露,翻过我的身体将瓷瓶插进菊洞里。
“啊……”
又是一声破空的惨叫。
身后传来羽觞冷冷的声音,“你最好聪明点实话实说,他上过你多少次本座便给你洗多少次。”
“羽觞,你这个魔鬼!”
65.一剑霜寒四十州(二)
暗牢里,又阴又冷,人睡在潮湿的石板上,仿佛睡在冰面之上。
尤其此刻的我,全身上下赤裸,后面更是钻心入骨的疼。
羽觞走后,我便试着慢慢运气,却发现自己提不起一丝真气来。
石窗外,突然抛进来一包东西,笔直的落在我身前。
我贴近一看,是一张揉成一团的草纸,我将它展开,里面却包着一粒黑色的药丸,指头大小的丸身上,雕着一行蝇头小楷。
上面写着:七步倒解药,速服。
如今我的处境,这东西就算是毒药,我也要铁着胆子试一试。
石壁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我赶紧将那粒黑色的药丸吞下,顺便将那一团淡黄的草纸,扔进散乱的衣服碎片里。
石屋内出现的,是我今生最恨的人——羽觞。
他一身玉色丝袍,墨玉般的青丝瀑布一般垂在双肩上,那玉山一般的鼻翼,那点漆的瞳子,那清冷单薄的画唇。
他那一双白色凤翎靴,如今就在我脸侧。他衣襟的柔软丝缎,滑过我脸颊的肌肤。
羽觞蹲下身来,玉指摩挲着我的脸颊。
他冷冷地道,“该上药了。”
他指的药,当然就是香魄碾花露,我不禁轻轻一颤,那钻心的疼痛,像暴风雨袭击过的水面,如今还残存在体内。
服下那粒药丸,我已经渐渐感觉身体有了些力气,七步倒的药效在消失,我却一点也不能让羽觞发现。
如果再被他灌一瓶香魄碾花露,又需要好几天才能恢复,这对于恢复内力,无疑是极大的障碍。
虽然我此刻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却不得不从长计议。
于是,在他翻转过我的身子时,我便道:“羽觞,不要再对我用药了。”
“啊……”
羽觞的手指挤进我的后庭,在新生的血肉之间穿梭,再度的皮开肉绽疼得我眉头直打结。
羽觞道:“霞美人,这就屈服了吗?”
他又插进一根手指,满意的见我疼得一脸苍白,又道,“你好好求本座,本座就把剩下的香魄碾花露记在账上。”
我咬牙,颤声道:“羽觞,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他突然侧躺在我身边,手指从我身体里抽了出来,他的指尖上,还沾着鲜红的血与粉嫩的肉。
他将手掠进我嘴里,道:“霞美人,尝尝你自己血肉的味道。”
我已经快呕吐出来,甚至恨不得将他伸进我嘴里的手指咬断。
点点汗珠自我的额间渗出,一滴滴滴落在羽觞的丝袍上。
他却自袖口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塞进我嘴里。
我心底顿时升起一阵燥热,抬眼看他,却对上他那弯浅浅的画眉。
“你给我吃的什么?”
“合欢丸。”
我一怔,离魂的合欢丸,绝尘的销魂散,薛夫人的仙女露,本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三种春药。其中,合欢丸更是因为炼制的过程中加入了罂粟花,不但具有奇香,而且能够致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