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绩,此时护佑爱人甘心被禁,乃是情之所至,青羽恳请主上以我盟大局为重,以大鼎国前程为重,暂留风座
的旗座身份,待主上荣登天宝之后,再对此事商议处置不迟!”
连翘闻言,不禁一个激灵,唐青羽的话霎时点醒了他——九毒被软禁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是,倘若沈犹枫
能留得自由之身,那么以他的身份、手腕和智谋,终有一日会寻到解决之道,得以还九毒自由。如此一忖,连
翘只觉热血奔涌,立时冲到墨台鹰身前,死死抱住他的衣角,哭求道:“万长亭说什么兔死狗烹……连儿不信
……求盟主不要将沈犹大哥软禁!”
沈犹枫看着眼前的一切,喟然摇了摇头,简单如他们,又哪里知道,万长亭口中的兔死狗烹并非虚言,这份诅
咒,已让洗泪崖之变的真相化成一堵厚厚的墙,堵在了墨台鹰和沈犹枫二十余年的情分之间,如今的困境,再
不是身份、手腕和智谋可以化解的,因果循环,无人能逆转命运。
见众人求情,墨台鹰心下一震,两道目光仿佛寒刀一般地盯着沈犹枫,凄厉道:“为师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
真想清楚了么?!”
沈犹枫施然一笑,决绝道:“请师父成全!”
“罢!”墨台鹰颤抖着闭上眼睛,他心如刀割,却不再犹豫,冷冷喝道:“押下去!”
沈犹枫如释重负,竟刹那间舒展开眉头,朝墨台鹰叩首一拜,道:“徒儿谢过师父!”随后,他站起身来,转
眼望向九毒,柔声道:“从此刻起,我是沈犹枫,你是九毒,你我再无任何不相干的身份,哪怕一世为囚,亦
永不分离!”
九毒默然而立,自始自终,他都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垂着眼帘,静静地凝视着沈犹枫,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
都与己无关。他的神情平静得仿佛秋天的湖水,深邃,灵动,澄澈,情深似海,已无半分沉重。他乌黑的眸中
只有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跪拜也好,放弃也罢,是谁的旗座,是谁的徒儿,都已不再重要。他爱他,无须解
释,他懂便可。
在沈犹枫起身的那一刻,九毒笑弯了眼眉,洗尽铅华,如此美好,即使那张小脸上,早已无声地被泪水湿透。
勿悲,勿喜,无畏,无惧。这是他们的默契,也是他们的命运。
漫天的白雪骤然停了,燕城的天空晴光乍现,自此,历经尘世三百年盛衰的大宗皇朝彻底覆灭。次年正月初一
,墨台鹰携传国玉玺于燕城称帝,改国号大鼎,年号曦和,四海同贺,天下归一。
第一百八十一章:合卺
蓬壶塔森然屹立于燕城西郊的山头上,与东郊的普宁寺遥遥相望,自古便是关押皇族要犯的禁地。三百年前大
宗开国,天德皇帝便于此囚禁过前朝储君。蓬壶塔形似盛酒的葫芦,头尖脚圆,越至塔顶空间越窄,只销在塔
座驻兵,塔中囚犯便无可遁逃,若再于塔外四方埋下兵卫,塔中囚犯则是插翅也难飞了。
深云罩月,天乌夜寒,蓬壶塔四周一片寂静。时近凌晨,突然有个影子形若虚幻的窜进蓬壶塔大门,守塔卫兵
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竟看不真切来者是何物,侧耳一听,也不见任何动静,众卫兵心中狐疑,不免一阵惶惑骚
动。
“出了何事?”刚刚接任蓬壶塔监军统领的追影和逐影走上前来,厉声询问。
“参见大人!”众将士忙垂首回禀:“方才似乎有道银光闪过,速度奇快,属下皆未看清……”
“银光?”逐影一蹙眉,狐疑道:“莫非有人潜入塔中!”
“不会……”追影侧目沉吟,摇了摇头道:“我等方才巡塔归来,并未见到任何异动,倘若有人潜入,他纵然
轻功再绝,至少会被你我二人发现!这天下间除了影座,还有谁会这般身形化影的本事!”
逐影点点头,这时,忽听一卫兵怵然道:“既不是人……难道是……是鬼影……”
“笑话!”逐影目光骤寒,厉声喝道:“我天影旗便是万鬼至尊,有何鬼影敢来此地!”
“属下失言!”那士兵面色大变,不敢再多言。
追影上前一步,沉声道:“尔等听着!今日大鼎开国,社稷初升,天下同贺,这蓬壶塔内的囚犯身份极其特殊
,尤其是在大鼎开国之后,更要严加监守,故而皇上亲拟密诏,特命天影旗担此重任,若有任何闪失,我等统
统都要掉脑袋!听明白了么!”
“诺!”众将士齐齐跪拜,立时惶恐尽消,恭声道:“皇上隆恩,臣等谨尊圣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光从乌云中探出一道缝儿,幽幽地投射到塔顶小阁的窗棂上。
九毒绻在沈犹枫怀中,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沈犹枫心中想事,并未睡着,他将身上的披风朝九毒裹紧了些,
轻轻吻了吻九毒的唇,遂倚身在那扇一尺方正的小窗边,披着月光,径自闭目养神。
这塔顶小阁空间局促,枫九二人被禁之初,阁中仅置有一床御寒的被褥,除此之外,旁无一物。二人食宿简陋
,每日皆由不同的士兵送来粗茶淡饭和换洗衣物。幸而这数日以来,蓬壶塔皆由唐多令营下干将驻守,李云蓦
和唐青羽得此方便,遂于暗中竭力相助,不仅为枫九二人添置了棉被和日常所需,还冒死前来探望过多次,每
次来都会商讨营救之计,却始终未得良策。
今日乃大鼎开国之日,唐多令于朝堂之上受封,官拜宰相。一夜之间,墨台鹰密诏即至,唐多令营下三百干将
迅速从蓬壶塔撤兵,所有驻扎于塔外的兵力,尽数换成了天影旗的影杀。
沈犹枫清楚,墨台鹰此举,乃是在今日同自己恩断义绝后所采取的第一步最直接的行动,从此以后,蓬壶塔都
将处于天影旗的严密控制之下,任何人的死亡都不足为奇。天影旗,他们是真正的禁卫军,亦是真正无情无义
的杀手。
时光倒流至今日申时,在登基大典之后,沈犹枫再次见到了墨台鹰。这是墨台鹰在枫九二人被软禁后,唯一一
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蓬壶塔,以一个帝王的身份。
“你没有话要对朕说么?”他冷冷地看着坐在窗下的沈犹枫,沈犹枫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九毒,淡淡道:“恭
贺皇上荣登天宝。”
九毒轻讽一笑,闭目将头靠在沈犹枫肩头,未看墨台鹰一眼。
墨台鹰目光沉郁,神色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已渐渐接受了沈犹枫背叛他的事实,冷言道:“朕不愿再听此言,
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
“那么皇上来,想听草民说什么呢?”沈犹枫蓦地一笑,语气极其凉薄。
“枫儿,今日大鼎开国,朕已于朝堂之上论功行赏,所有助朕平定江山之人,皆可封赐爵位,日后荣华富贵享
之不尽……”墨台鹰上前两步,语气缓和了下来,叹息道:“孩子,你若能回到朕的身边,朕愿再给你一次机
会,既往不咎。你尚可承接乃父衣钵,实现平生志愿,成为大鼎国的盖世将军,朕……朕愿与你共拥江山,共
理朝政,共享天伦……”
“呵……”沈犹枫淡然转过眼眸,波澜不惊地一笑,他目光澄澈,语气极其认真,说道:“徒儿助师父开创霸
业,便是对沈犹家族最大的光耀,如今世间兵戈已息,天下四海归一,新朝气象万千,百姓安居乐业,徒儿心
怀圆满,又何须爱慕荣华富贵,贪恋功名利禄?”他说着,嘴角染上一抹苦涩,笑道:“徒儿唯一放不下的,
不过是师父对徒儿二十余年的养育栽培之恩。”
墨台鹰猛然一颤,戚戚道:“你既放不下,又何以要一再地与朕对抗,一再地伤朕的心呢?”
沈犹枫一声叹息,苦笑道:“皇上瞒了草民二十余年,又算什么呢?”
墨台鹰心如刀绞,握拳怒道:“你真的相信万长亭的说辞,认为那下毒和截诏之人是朕么?!”
“草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心。”沈犹枫坦然地望着墨台鹰,目光却显得异常陌生,蓦然间,他神色一
变,眼角还依稀闪着星点光亮,瞳孔深处却骤生寒意,冷冷道:“是你指使连荆芥偷得血竭并暗中庇护于他,
让龙箫和世人误会毒圣续断是当年的下毒之人,以致于万长亭之后查出真相,制造出麓州惨案,生生让连荆芥
成为你的替罪羔羊!”
“不错!”九毒不再沉默,当下睁开双眸,直起身子盯向墨台鹰,眼中尽染恨意,冷厉道:“是你暗中截下龙
箫的赦免密诏,以致我师父误会龙箫是个对胞弟和功臣斩尽杀绝的无情帝王!龙箫因此痛悔而逝,我师父却痛
悔了整整十七年!是你一手造成了沈犹将军毒发身亡,信王爹爹坠崖殉情的悲剧!你口口声声对信将军、对枫
哥哥有情,偏偏自己才是伤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沈犹枫凄厉再道:“二十年前,你历经艰辛寻我为徒,不过是为了赎罪,二十年来,你绝口不提洗泪崖兵乱的
真相,每日独饮恨醉,不过是为了浇愁,二十年后,你对万长亭灭顶绞杀,竟不由分说,不过是为了封口……
师父,你若要我不信,且给我一个不信的理由!”
墨台鹰浑身颤抖不已,不禁后退两步,竟险些没有站住,他神色凄厉,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欲辩却无处开口
,枫九二人的指证有理有据,字字直刺墨台鹰的死穴,辩?如何辩?无可辩驳,无处辩驳,无须辩驳,辩了又
如何?今日沈犹枫的叛离,难道真是自己当初那个一念之差的选择,那个阴差阳错的命运,早就种下的因果报
应?
“师父……我问你……”沈犹枫语含哽咽,凄然笑道:“江山和野心真的如此重要么?”
“江山……”墨台鹰失神一叹,幽幽地阖上双目,心中情绪纠结难解,不断地斗争,激烈的冲撞,他默然许久
,方才喃喃问道:“枫儿,若此为真相,你能原谅朕么?”
“原不原谅,都回不去了……”沈犹枫冷冷地收回目光,眉宇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轻声叹道:“逝去的人
不会再回来,我和九儿的身世无法改变,皇上的江山会千秋万代,今后的日子,我和九儿,已不再需要答案,
皇上,亦不再需要原谅。”
“回不去……回不去……”墨台鹰凄然叹息,“那朕,夺了江山又如何!”他猛然睁开眼睛,厉目中再无半点
恻隐,神色间再无半分纠结,似乎心意已决,立时袖袍一摆,高声喝道:“拿酒来!”
“是!”立时便有护卫恭恭敬敬地端上三杯烈酒,墨台鹰果断地抬手端起第一杯,目光逼视着枫九二人,恸声
道:“既然如此,今日,朕便与尔等饮下这杯恨醉,从今以后,朕与尔等恩断义绝!师徒也好,父子也罢!所
有情分,自此方休!”言罢,他痛心疾首地将杯中的恨醉仰头而尽,却是毫不犹豫。
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走近墨台鹰,将手伸向盘中的酒杯,却倏然顿住,手掌停在半空中,竟是颤抖不已
。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对墨台鹰的决绝并不诧异,只是,沈犹枫对墨台鹰终究有二十余年的感情,昔日承欢
膝下,受尽宠溺,墨台鹰对他自是极好,这些情分,不会因为今日走到恩断义绝的境地便消失掉,沈犹枫乃重
情之人,如何能够彻底忘记?又如何能够彻底释怀?
“枫哥哥,让我来。”眨眼间,沈犹枫的手掌便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他呆了呆,不觉在那只温暖手
掌的借力下,稳稳地端起了第二杯酒。
九毒缓缓松开沈犹枫的手掌,径自端起第三杯酒,突然间,他俏眉一挑,毫无预兆地将自个儿的手腕和沈犹枫
的手腕一绕,含泪笑道:“枫哥哥,此酒你便同九儿合卺共饮,这绝义酒喝成合欢酒,心中当不会那般难受了
罢!”
沈犹枫微微一怔,旋即心中骤热,他舒展眉宇,吻了吻九毒的额头,含泪道:“好,今日有皇上为我二人见证
,这合欢酒,草民倒饮得值了!”
“好个草民!”九毒脉脉一笑,朗声道:“不羡白玉杯,不羡黄金窑,不羡红如意,不羡紫罗袍……”沈犹枫
点头笑道:“只羡这神仙眷侣,醉后不知斜阳晚,此生共我赏花人!”二人各执酒杯,手擘相交一饮而尽。
墨台鹰凄然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绝情绝义,笑得那些宠爱,那些痛苦,那些愧疚,那些离别,那些清晰
如昨的往事统统化成细沙,毫不留恋地从指缝间流走——“砰”地一声,酒杯碎地,他长袖一摆,决然转身向
塔底走去,再未回头。
月光游过窗棂,静静地洒向小阁中相拥而眠的人儿,沈犹枫抽回思绪,睁开眼睛凝视着怀抱中浅睡的九毒,嘴
角不禁一勾,轻声叹道:“若能自在逍遥……才是真的神仙眷侣罢!”
“嗵!”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却清脆的声响,沈犹枫心中骤凛:“有人!”九毒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
“谁!”
“咳咳……”黑暗中漫过急促的喘息声,来人似乎是疾纵而来。
“究竟是谁!”九毒微微抬高了声音,便听小阁的门吱地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少年的声音悄然唤道:“哥哥…
…”
枫九二人一惊,立时悲喜交加,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向门口奔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生父
飕地一声,门外的少年被九毒拉入阁内,霎时间,月光洒在那少年落满白雪的绒袍之上,照得他形貌骤亮。
九毒鼻心一酸,只觉百感交集,一步上前将他狠狠抱住,轻声骂道:“臭呆瓜!”骂声一出,眼泪也跟着夺眶
而出。
夜萤浑身颤抖,一双手臂死死地抱着九毒,立时泪如雨下,直唤道:“哥哥……哥哥……我看过锦囊……全都
知道了……哥哥……哥哥……”
“谁是你哥哥……”九毒神色大动,边哭边咬牙骂道:“你来此作甚!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么!我不是你哥哥
!谁是你哥哥!”他口中哭骂着,一双手臂却将夜萤抱得更紧,全然舍不得放开。
夜萤神情间满是依赖,嘤嘤哭道:“你我血脉相连……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血脉相连……血脉相连……”九毒贴在夜萤耳边喃喃自语,眉宇间满满地全是亲昵和宠溺,突然,他疼爱地
捧起夜萤的脸,泫然道:“那便让哥哥仔细瞧瞧……这副容貌……究竟像我几分……”
“你看罢看罢!”夜萤抽噎着抬起眼睛,竟是又哭又笑:“可瞧清楚了!究竟有多像!究竟像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