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呆瓜!”九毒瞬间破涕为笑,再一次将他紧紧抱住,那神采竟是灿烂至极。
沈犹枫静在一旁,欣慰地长吁了口气,温颜叹道:“你兄弟二人昔日麓州结拜,今儿个倒真成了血脉相连,世
间之事,冥冥天意,当真奇妙!”
九毒点头直起身子,伸手为夜萤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慨然道:“我初次见到小呆瓜便觉得尤为亲切,这一路
相伴而来,竟不知有个血脉至亲就在身边,那年在灵予山上,小呆瓜跟我提起娘亲出使鬼域的真正原因,我便
一直怀疑自个儿的身世与鬼域相关,直到拆看了应龙锦囊,方才彻底将身世明晰,枫哥哥……你知道么,今日
终于和小呆瓜重逢……九儿才明白自个儿有多在意,有多不舍,有多惊喜……夜萤……好弟弟……”他抚上夜
萤的头发,已是泣不成声。
“如今你们兄弟相认,自当了无遗憾了!”沈犹枫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不禁微微恍神,叹息道:“未想到
,信王此生钟情于我父亲,竟然一直与楚妃相敬如宾,二人徒有夫妇之名,竟无夫妇之实……”
九毒亦失了神,喟然道:“我也未曾想到,娘亲此生最爱之人,竟会是鬼域王……”他蓦然想起鬼域王对情爱
的淡漠和疏离,不觉心中难受,讽笑道:“只是那鬼域王恐怕从未知道,这世间还有个叫九毒的亲儿罢!”
沈犹枫默然摇了摇头,夜萤一脸落寞,无奈地苦笑道:“父王他……怕连夜萤……都不记得了……”
九毒怜爱地拂去夜萤头发上的雪花,淡然道:“罢了!九儿乃娘亲所生,师父所养,此生只认信王一个爹爹,
亦只有小呆瓜一个亲兄弟!那鬼域王如何,终究与我两不相干!”
“我亦有哥哥便成了!”夜萤擦了擦眼睛,委屈道:“哥哥走后……夜萤时常噩梦……我怕……怕再也见不到
你……”
“呵……”九毒哽咽着拍了拍夜萤的脊背,柔声道:“想我咯?”
“想!”夜萤一噘小嘴,嗔道:“你要是再偷偷跑掉!别说沈犹大哥不会原谅你,小呆瓜也不会原谅你!”
九毒噗嗤一笑,泪痕骤然散开,不禁戏谑道:“如今怎么着也跑不掉啦!你哥哥这只妖精和沈犹枫这个魔头都
被那了不得的皇上锁进蓬壶塔里,就是神仙来也救不了咱们啦!”说着,他拉过夜萤的手走回窗边坐下。
沈犹枫笑道:“干脆这塔也别叫蓬壶塔了,咱们给换个名儿,叫斩妖除魔塔罢了!”九毒捂嘴直笑。夜萤嗔道
:“你们俩倒还有心思打趣!”
沈犹枫莞尔一笑,警觉地看了眼门外,发现门锁已被夜萤撬开,幸而那声响极轻,塔下守卫并未察觉,他关好
门,回身靠着九毒坐下,问道:“夜萤兄弟,若我没得猜错,这些日子,你跟苍风小独想必被禁青州了。”
“恩!”夜萤点头,悻悻道:“墨台鹰说我身份特殊,非将我留在青州,苍风授命护我,也被迫滞留青州,其
实,墨台鹰是唯恐我二人入宫见到你们横生枝节!我二人无法,一直挨到今日大鼎开国,才被准许入宫,这些
日子,我和苍风若不是为了看护小独,早就自个儿寻到宫中去了!”
九毒心中骤动,关切地问道:“小独好么?”
夜萤微微一笑,道:“你们放心,这孩子当真聪明,沈犹大哥教他的凤凰三诀第一式,他日日苦练,已学会了
七成,我将他安置在普宁寺,绝不会让墨台鹰对他下手的!”
沈犹枫方才宽了心:“做得好!”九毒笑道:“小呆瓜,你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真是胆大包天!”夜萤冷冷
道:“他是大鼎国的皇上,不是夜萤的皇上,我为何要臣服于他!”他心中气恼,不禁啐道:“哥哥和沈犹大
哥不顾生死,助他开国,他居然恩将仇报!将你们视为逆贼软禁于此!夜萤不懂,为何做了皇帝的人,都是一
副无情无义的嘴脸!”
九毒挑眉笑道:“也不尽然,待咱们小呆瓜日后继承了王位,一定是鬼域有史以来最重情的王……”
夜萤怔了怔,旋即一笑,喃喃道:“我只想一生做个浪客……”
“浪客,也甚好啊……”沈犹枫点头微笑:“那身在帝位之人,皆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如何能体会到江湖中人
的痛快洒脱?人生在世,当求个自在逍遥!”
“自在逍遥……”九毒看向窗外的月光,自嘲地笑道:“此番我和枫哥哥为天影旗所守,方能彻底自在逍遥了
罢!”
“哥哥!”夜萤刷地站起身来,神色骤然变得异常坚决,正色道:“夜萤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休要任性!”九毒目光一沉,他虽心中感动,却深知这所谓的营救定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未免担忧至极,
起身轻握住夜萤双肩,劝道:“小呆瓜,你听着,墨台鹰对我尚有顾忌,他念在我是鬼域王亲子,暂不会下手
诛我……枫哥哥在龙鼎联盟亦深受爱戴,至今仍有诸多心腹和部下竭力相护,我二人尚能支撑下去,你只身一
人,万不可乱来!”
“哥哥怎得如此糊涂,还信他会顾念昔日情义么!”夜萤一顿足,急道:“这塔下卫兵已悉数换成了天影旗的
人!墨台鹰是铁了心要动手啊!”
九毒眉心深蹙,不由得默然,他怎会不明白墨台鹰此举的目的?恩断义绝之时,便是埋下杀机之时,可是如今
这境况,除了劝阻,他又能如何呢?若让夜萤身陷进来,不过是将危险再添一分,他又如何舍得?
沈犹枫肃然起身,说道:“夜萤兄弟,这蓬壶塔并非一般的牢狱,天影旗更非一般的杀手,你今日冒险前来,
未被发现已是万幸,若身陷塔中遭遇不测,九儿和我此生都不会心安,那塔外饱受株连之人,又当如何去救?
”他说着,伸掌按住夜萤的肩膀,神情极其凝重:“你是如今唯一能够保护小独之人,趁天亮之前,且速速离
塔,尽快同苍风连翘汇合,带着小独离开燕城,有多远,走多远,绝不可再做营救打算!”
“不!”夜萤毫不动摇,态度反而愈发坚定,说道:“不管你们如何劝阻,我主意已定,非救你们出塔不可!
”他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眼眸中透出无可撼动的凌厉,施然道:“天影旗,夙砂影,夜萤从未惧过!”
九毒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向夜萤耳边看去,只见他左耳上空空如也,全然不见炽眠的踪影,立时骇道:“你的
炽眠呢?”
夜萤坦然道:“丢在宫中了!”
“什么!”九毒一下拽紧夜萤的肩膀,竟是心急如焚:“你莫非想以此引开夙砂影……只身营救?!”
“不错!夜萤今日入塔,只为劫狱而来,没想过独自脱出!”
“胡来!”沈犹枫亦按捺不住,低声喝道:“劫狱岂非儿戏!怎可如此胡来!”
夜萤不为所动,笃定道:“哥哥,沈犹大哥,若夜萤劫狱是胡来,那么云座,青羽哥哥、苍风、连翘皆是胡来
,我等早已连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胡来胡来!”九毒又急又气,直跺脚道:“什么连成一体!你要我二人白白看着你们送命么!”
沈犹枫心中大震,方才惊悟,李云蓦他们竟一直未放弃部署营救计划,可是,这将付出多大的代价?沈犹枫握
紧拳头,只觉心绪繁复,但他到底要冷静慎密几分,眼下见劝不动夜萤,又知此番已将其余诸人悉数卷入,情
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怕是皆无挽回的余地,遂定住心神,凝色问道:“告诉我,你们如何打算?”
第一百八十三章:劫狱(一)
夜萤镇定自若,说道:“今日由天影旗接管蓬壶塔兵权,正是行动的大好时机,云座他们只须在塔外暗中接应
,并无牵连!”
沈犹枫略一沉吟,首肯道:“恩……我等若能顺利脱出,罪责便会落到天影旗的头上,于云儿他们无甚干系,
倒也可行!”
九毒亦觉得在理,渐渐压下急火,稳住心神问道:“那要如何才能顺利脱出?若凭我三人之力强势杀出,终究
会两败俱伤!”
“这点我等早想到了,蓬壶塔地形特殊,强势杀出不过是去送死,绝不可行!”夜萤叹了口气,果断道:“哥
哥,唯一的办法便是凭借那如幻化影的轻功脱身,无人能发觉,无人能抓住,无人能追上。”
九毒一惊:“如幻化影?”
夜萤点头笑道:“哥哥有所不知,你身上那如幻化影的轻功根底并非毒圣前辈所授,而是来自鬼域,是你我二
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九毒和沈犹枫对视了一眼,颇觉惊诧。
夜萤继续道:“这如幻化影的功夫乃鬼域王族所传,但凡鬼域王族后人,皆具修习此法的天赋,只须稍加点拨
,便能练就一身出类拔萃的好轻功;若修至初级则能行走如风,来去自如,化为白箭破空,瞬间遁于无形;倘
若修至高级,练成后上天入地,穿云贯月,借气生形,由形寓气,形似神游太虚,身如罗刹降临,乃鬼域最厉
害的绝学‘幽冥祭’。”
“幽冥祭……”九毒侧目沉吟,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枫哥哥,这似乎和你在驯兽池底对付流云的那套绝
意逍遥剑有异曲同工之处呢!”
“甚是相似!”沈犹枫微微锁眉,说道:“幽冥祭乃是阿夙的绝招,但我从未和他对决过,谁更胜一筹,尚难
定论。”
夜萤叹道:“我也从未见阿夙使过,大约是他从未遇到过对手,我资质愚钝,至今也仅仅修至初级,虽无法与
阿夙抗衡,但咱们此番旨在脱身,哥哥,以你的天赋和聪慧,在短时间内掌握初级要领,必无大碍!”
九毒恍然大悟,原来夜萤是瞧出了他身上修炼此功的天赋,欲让他速成此法以求化影脱身。九毒霎时记起当年
在名州鬼楼,夙砂影曾向他问起过鬼域和轻功一事……原来,那个洞察力惊人的影座,自那时起便开始怀疑九
毒与鬼域的渊源,后来在青州白马湖畔,夙砂影以酡颜香一试九毒,那酡颜香对具有鬼域血统之人毫无作用,
此番一试,夙砂影已对九毒的真正出身完全笃定。
“阿夙……竟是鬼域王族……”沈犹枫惊诧不已,想起之前种种恩怨,不禁心中寒凉,厉声叹道:“他既早就
证实了九儿乃鬼域王之子,却依然让九儿以信王之子的身份进行屠龙计划,如此斩尽杀绝,毫不留情,恐怕不
单单只是遵主之令行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对九儿做到这一步!”
夜萤凄然道:“我也不明白阿夙为何要坚持置哥哥于死地,但夜萤不会任由他得逞!只要夜萤活着一天,绝不
允许他伤害你们!”
“小呆瓜……你这是何必!”九毒心中甚痛,轻抚上夜萤的头,尤为怜惜。
夜萤含泪一咬唇,不再多言,他看了看窗外的月光,决然道:“没有时间了!哥哥,我立刻将幽冥祭的心诀传
授于你,沈犹大哥自身轻功绝佳,化影脱出易如反掌。寅时一到,天影旗会有一次换营,咱们遂以塔下号角为
令,前后联手,趁换营之机速从塔中脱出!”他说着看向沈犹枫,说道:“出塔之后,云座、青羽哥哥和苍风
会在塔外接应!合力护送咱们出城!”
九毒抬起眼睛,目光炯然一亮,他狠狠一咬牙,拉过沈犹枫的手,似乎下定了决心,果断道:“枫哥哥,这是
咱们最后的机会,不如一搏!”
沈犹枫暗自一叹,伸出手掌将九毒的小手紧紧盖住,心中似乎尚有某种顾忌,但他并未说出来,事已至此,劫
狱计划呼之欲出,终究无可避免,倒不如果断一搏,或许能给所有人打开一条生路,如此想来,他目光骤凛,
不再犹豫,决然点了点头。
“开始罢!”夜萤二话不说,当即于地上盘膝而坐,枫九二人跟着他盘膝坐下,三人呈正三角之势,集中精神
,气沉丹田,缓缓闭上了眼睛。忽然,夜萤仿佛想到了什么,认真道:“还有样东西,望哥哥赠我。”
九毒顿时会意,轻声一笑:“迷心傀儡。”
大鼎皇宫夜阑人静,御书房内灯烛不熄,墨台鹰伏案批阅奏折,神色平静,眉宇间却落满疲惫。
“陛下,已过四更了……”内侍太监利落地添了炭火,轻声报着时辰。
墨台鹰揉了揉晴明穴,说道:“大鼎社稷初开,百废待新,朕今日早朝还要接见汨罗国的特使,便不回寝宫了
,在此歇下无妨!”
“是,奴才这便服侍陛下就寝……”
“不必了,你也下去歇了罢,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内侍太监恭敬跪安,大门紧紧合上了,御书房内留下了墨台鹰一个人。他伸出手肘撑着头,微微打起了小盹,
这个尚未到天命之年的一代霸主,不怒自威的容颜竟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师父,江山和野心真的如此重要么?”
沈犹枫的质问一声声回荡在耳畔,那般刺耳,伤他尤甚。他心痛,纠结,苦涩,尽管表面上波澜不惊,一颗心
却难以释怀。他觉得万般痛苦,纵然得了江山,却无法获得从前期许的平静,他依然无法放下,为沈犹枫,为
沈犹信,也为曾经那些是非曲直、恩怨难销的往事,一晃,三十年了……
一座破庙,雨打芭蕉,墨台鹰醉醺醺地独自痛饮,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虽年少,却已初具
霸气。
“没想到浪荡江湖的少年侠客,走下擂台竟活生生地变成一个落魄潦倒的酒鬼,可惜可惜。”
说话之人乃是个跟墨台鹰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戴着狰狞的鬼面,浑身上下难掩俊美风华,声音却冷得毫无温度
。
“堂堂鬼域王居然来大宗寻我,实在教人受宠若惊……”墨台鹰拎着酒壶卧在破庙的墙角,波澜不惊地瞥了一
眼来者,冷言道:“你走罢!我早跟你说过,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鬼面少年并未在意,邪魅地一笑:“那得看你要什么了。”
墨台鹰讽笑起来,径自喝酒,过了半晌,他方才转过眼睛,半真半假道:“我要江山,你能给么?”
鬼面少年毫不诧异,淡淡道:“如今的大宗江山是永载帝龙玉辰的,几年后他的两个儿子将有一个会继承皇位
,以此为始,只要你愿意,本王可助你一臂之力,三十年后,大宗江山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