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是袁灏和法兰高医生很长的一次会面,袁灏知道这一次仿如是场漫长的争战,为了不想孤军作战,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叶菱。
「没想到德邦这么年轻就得了忧郁症。袁灏,我已订了下个星期的机位来三藩市。」叶菱说。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我可以把德邦留在北湾的家,那你就可以和他住在一块了。」
「别客气了。马德邦是我的故友,而且我也想来散散心,在这里的生活实在太紧张了。」
「是不是发生了甚么麻烦事,需要帮忙吗?」
「不,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等我来了再跟你说吧!」
那些药物虽然让马德邦的情绪平静下来,但是也产生了很大的副作用,除了动作和思想迟缓外,还令马德邦经常头痛,无论白天黑夜口水都从嘴巴中不停流出来,看起来根本就是个痴呆儿般,从前英俊潇洒的形象已经不再。
法兰高医生马上帮马德邦换了另一种药,可是马德邦又出现了手震的问题,连拿杯子这种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做到,在袁灏上班的时候,马德邦根本就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于是法兰高医生又换了第三种药,手震的情况才大大的改善,从外观看上去马德邦也比较像一个正常人。每天袁灏下了班都忽忽地赶回家中。
直到叶菱来到三藩市,他们才搬到北湾的房子。
叶菱的确是一个好帮手,每天耐心地伴着马德邦。
一日马德邦穿着一年很旧的衬衫坐在沙发上,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叶菱看见他就皱着眉说:「德邦,你以前买了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每天该好好的打扮才出来。」
「我又不是要出去,干嘛穿得这么好看?」
「就是没有要出去也该穿得好好的。来!我跟你上楼去挑衣服。」说罢便拉着马德邦去换衣服,叶菱帮他挑了一身深蓝色的打扮,又换了一条紧身的裤子,突出了马德邦长长的腿。
「这看起来多精神,今天虽然有点冷,但天气这么好,我们该到外面走一走。」
「我想驰脚踏车。」
第二十四章
「不行,你穿这样子不方便,而且你手上还有伤,我不放心你驰脚踏车,等下个礼拜再去吧!」
「那我们去那里?」
「我们开车去兜兜风。」
叶菱就开车和马德邦一起到了附近的一处防波堤,那天风不算太大,叶菱拉着马德邦的手慢慢地在堤上散步。
「你记得我们从前来过这里吗?」叶菱问。
「记得。那是很小的时候,我们在这里捉了一个下午的螃蟹,结果因为没有钓鱼证,还给警察警告。」马德邦回到。
「要不是那时我们年纪小,说不定就罚了钱。」
「水这么冷,为甚么那时候我们敢下去捉螃蟹呢?」马德邦问。
「我也不知道。以前觉得好玩的东西、觉得喜欢的人,现在都变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人大了自然就会改变,不过我还是觉得下去捉螃蟹是很好玩的。」
「你的好处就是对喜欢的事、喜欢的人贯彻始终,难怪袁灏这么爱你。」叶菱说。
其实在马德邦内心亦明白袁灏很喜欢自己,他想:「假如我死了,就再见不到袁灏,我是不是很笨呢!」他想到这里便觉得一阵头痛。
「我们回去可以吗?我有点头痛。」马德邦说。
之后的每天叶菱都要马德邦打扮得精神奕奕,而且每个礼拜都陪他去看法兰高医生。
法兰高医生对马德邦的病情进展得这么快也啧啧称奇。袁灏深信和马德邦幸福的日子又来临了。
星期天的早上马德邦还在沉沉大睡,袁灏和叶菱却很早便起来。叶菱在一楼的琴房内打扫着,然后就插上了一盆蓝色的郁金香。
花儿刚插好,袁灏便走了进来说:「肚子饿吗?早餐准备好了,有酸面包、乳酪、鸡蛋和印度辣红茶。」
「我马上过来。你看我插的花漂亮吗?」
「漂亮极了!」袁灏赞道。
「老师最喜欢蓝色的郁金香。」
「不如把它放在餐桌上,让德邦待会也可以欣赏一下你的花艺。」
于是叶菱高高兴兴地把花儿放到餐桌上,然后二人便一起共进早餐。
袁灏问:「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在香港是不是遇上甚么不快的事情?」
叶菱把吃了一半的酸面包放了下来,道:「我准备办离婚……」
袁灏尴尬地看着叶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第二十五章
叶菱也抬起头来看着袁灏,说:「我们结婚不到两年,石家俊在外面已经有别的女人。过年前他跟我摊牌,说要搬走,去跟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住在一块。我每天给他写一封信,盼望他能回心转意,但一切就如石沉大海,也只能怪我当初没有看清楚。」
袁灏回道:「为甚么生命总是充满了不幸?如果伯母没有死,我和马德邦依然会过着美好的生活,但是命运却往往作弄人,纵使有许多的埋怨,但我们还不得不把它当作一种挑战。要是你离婚之后,可以重回美国过新生活。」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今年回不来了,因为我跟他在香港有很多投资,而且有些都是我爸妈的钱,我必须亲自把它要回来。其实这两年来,石家俊花的都是我的钱。」
袁灏说:「人已经没有了,那些钱一定要拿回来,不能给了这种负心人。」
「其实我既羡慕又忌妒你跟马德邦,这么多年来感情都没变过。难道同性恋爱真的比异性恋来得高层次吗?」
「伯母生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其实我也看过很多同性恋者胡胡闹闹的。我算是很幸运,遇到德邦这样一个人。我只想一切如意,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他。」
叶菱道:「你还说幸运,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倒霉,德邦现在得了忧郁症;我也在办离婚。」
「德邦的病一定会好的!」
「我也是这么想,没有了丈夫,以后就可以专心一意地照顾德邦,何况现在离婚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你打算甚么时候回香港?」
「大概再过两个礼拜。」
快到中午的时候,马德邦也起来,叶菱便做起饭来给他吃。
「德邦,我两个礼拜后就要回香港办点事,要明年才回来看你,你在三藩市要自己照顾自己,大小事情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叶菱说。
「我可以跟你一块去香港吗?」马德邦突然问。
第二十六章
「你为甚么想跟我到香港?」叶菱问。
「香港是我出生的地方,上次去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的看清楚,而且我在这里又没有工作,是个好机会去一趟。」
叶菱说:「没问题,我们可以结伴去香港游玩一下。」
「不,我想跟你去香港住一段时间,暂时不会来美国。」马德邦回道。
袁灏和叶菱吃了一惊,他们俩都不想在这时候让马德邦的病情节外生枝,于是袁灏先劝道:「香港生活紧张,天气又潮又热,不适合你的。」
「在这里不好吗?」叶菱问道。
「这里让我们想起太多事了。」马德邦回道。
「你跟我去香港,那不就只剩下袁灏一个人在这里吗?难道你不想跟他在一块吗?」叶菱故意提起袁灏,尝试改变马德邦的主意。
马德邦想了想,用祈盼的眼神看着袁灏:「我们一齐到香港好不好?我知道你们担心,才不想让我去,但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袁灏的心登时软下来,走到马德邦身旁坐下来道:「你真的这么想去香港吗?」
马德邦点了点头。
「不后悔?」
「不。」
「先看看法兰高医生怎么说,再决定吧!」袁灏说。
马德邦亲了袁灏一下脸颊。那是马德邦自杀未遂后第一次亲他,袁灏心想:「德邦还爱着我。我是该为他做尽一切一切让觉得快乐的。」
那天晚上马德邦在看电视,叶菱拉袁灏到厨房内切水果,问:「你真的打算让马德邦去香港吗?」
「他去香港走一趟也是一件乐事,而且钱对他来说不是个问题,不过还是先听听医生的意见,再打算吧!」
第二十七章
「那下个礼拜我去问问法兰高医生的意见吧!」
「谢谢!」
「如果医生同意,你会放弃这里跟他去吗?」
「目前美国的经济越来越糟,大家都等着新总统选出来,希望经济可以有起色。而且我们还年轻,可以重头再来,我的工作也不能算是很有前途,到外面闯一闯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德邦有你这个男朋友真幸福。」
「我只想为一个喜欢的人做点事,待我老了以后也觉得不枉此生。」
「假如你们真的来香港,可以和我住在一块吗?石家俊走了以后,天天就只有我一个人过,无聊极了!」
「现在你住的那儿是德邦的,要是他真的去香港,我想他也不至于要你搬走的。」袁灏笑说。
「那我得叫德邦减我的房租,一个失婚妇人已经够可怜,还要再照顾两个大男人,非减租不行。水果切好了,拿出去给德邦吃罢!」
法兰高医生认为马德邦的情况已经稳定,所以也不反对他到香港,只是必须继续接受治疗,以免出现变化。于是他们三人决定先让叶菱回香港,马德邦和袁灏一个月后才跟着去。叶菱临走前告诉马德邦自己办着离婚的事。而袁灏也把工作辞掉,在三藩市的公寓也推了租,干脆搬到北湾跟马德邦住在一块。
叶菱回香港后,马德邦和袁灏二人天天忙着安排到香港的事情。
「叶菱说香港甚么都比这里便宜,用不着带那么多东西去。」马德邦说。
「我也是这么说,特别是那里几乎没有甚么冬天。那些厚厚的冬衣根本不用带。」
马德邦应了一声道∶「今天有点像那日我搬到你三藩市的家。」
「说起倒有点像,也是一般的乱。」
「而且还是一样的好天气。」
「时间过得真快,这样子就一年了。」
「这一年里,我搬了三次家,第一次搬到你家,然后又搬回来,现在又搬到香港。」
第二十八章
「希望以后不用再搬得这么频繁,要是在香港找到工作我们可以多待一些时间。」
「我们去香港先好好的玩一玩,然后再慢慢找工作。」
「好。那你想做些甚么?」
「我倒想学点东西。」
「你想学甚么?」
「还未想到,或许再进学校吧!」
「你打算怎么处理北湾的房子?」袁灏换了个话题。
「继续把它留着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我想把它交给亲戚看着。我把一毕钱放着他们那里,有甚么费用就在那里支出去好了。」马德邦从电话本里翻着一个亲戚的电话号码,一枚二十五分的硬币从本子里掉在地上,滚到袁灏脚边。
「快帮我把它捡起来。这枚硬币的制造年份跟我的出生年份是一样的。」马德邦说。
袁灏便把那枚硬币捡了起来交给马德邦。马德邦打了个电话给亲戚把房子的事情都交待清楚,那个亲戚也乐意帮忙。
他把电话挂掉后,把那个二十五分的硬币放在一个小花盆里,然后盖上泥巴。
袁灏好奇地问:「你在干嘛?」
「我把它栽在这里。」
袁灏吓了一跳,一枚硬币没有生命,难道可以栽出花儿来吗?
「为甚么要这样做?」袁灏问。
「那硬币代表了我,我要把从前的我埋葬掉,以后过着新生活,在上面还要再种上花,就好像长出了新生命一样,」
袁灏吸了一口气说:「你想种上甚么样的花?」
「红色的仙人掌,因为它生命力特别的强。」
「为甚么要红色?」
第二十九章
「因为红色最是灿烂。」
「好,把它带到香港?」
「不。我要再回来,看看它是活着,还是乾枯。」
马德邦看看窗外,再说:「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我们赶紧把东西收一收,然后就去。」
「这次让我开车行不行?」
「你想开到那里去?」
「我想开车再过一次金门桥,叶菱走了之后困在这房子里太久了,好想出去呼吸一下自然的气息。」
那日太阳照得整个大地像镀了金一样,暖暖的和风吹拂着。红色的金门桥散发着慑人的魅力,马德邦和袁灏过了桥后,开了半个小时的车停在到市内一个同志聚集的公园。那里有一块大草地,许多的蜻蜓在天空中翱翔,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散步。
「三藩市真是漂亮。」袁灏说。
「你舍不得离开这里吗?」马德邦问。
「老实说是有点舍不得,不过我知道我会更舍不得你。」
「那咱们去了再回来吧!」
「随缘吧!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香港也是一个漂亮的城市,或许我们会爱上它。」
马德邦的头轻轻地靠在袁灏身上说:「叶菱喜欢香港,我想我们也会喜欢的。」
「叶菱喜欢香港,可是也准备回来美国。」
「那我们跟叶菱一块回来?」
「你甚么时候娶了叶菱做老婆,她去那里,你便去那里?」袁灏开玩笑道。
「你吃醋吗?」
「当然吃醋了,而且还生大大的气。」
「不要生气吧!叶菱是我的好朋友。」
「叶菱不只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又怎会生气呢,只是说笑而已!叶菱是天给我们的一份礼物。」
这时候袁灏抬起了头看着蓝色的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吻了马德邦一下。马德邦像是明白他的意思说∶「我们以后都在一齐。」
袁灏拥着马德邦:「你这些日子以来瘦了许多。我们就把过去的都忘了吧!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就到外面来个大牙祭。」
这一年不但马德邦瞧瘁了许多,袁灏亦为了马德邦的事劳心劳力,先有马依莲的去世,然后又有马德邦失业和自杀,面对一连串的问题,他所受的苦楚绝不会马德邦轻,甚至更甚。他每天都在期待黑暗的日子可以尽快过去。当他看到马德邦从死亡的边沿走回来、又看到马德邦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内心的喜悦实在是难以形容。他愿意为马德邦放弃在三藩市的一切,双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袁灏对马德邦所说的一番话正是他的心声:「把一切都忘了吧!」
两个星期后,他们一同到了香港开始新的生活。
第三十章
香港的极度都市化的确令这两个从美国来的年轻人大开眼界,二人搬进了马依莲在香港留下来的公寓,而叶菱亦继续留在那里和他们俩同住。香港的公寓都不能算很大,但三个人宁愿挤迫一点,也不愿意分开。
那时正是春夏之间,但天气已经热得像火炉一样,袁灏和马德邦有点受不了这种既炎热又潮湿的天气,没多久便拉着叶菱一同到日本游了一个礼拜。那时香港的经济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比美国还要好一点。从日本回来后,一家银行很快看上了袁灏在美国的工作经验,聘了他管理一个小部门。
袁灏还替马德邦找到一个精神科医生,可是马德邦看了两次就嚷着不想再去。
「我一切都正常得很,我答应你不再寻死就行了嘛!而且叶菱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还可以省些钱呢!」
袁灏想了想说:「好吧!可是你要把医生给你的药吃完。」
「这是最后一颗药,以后不用再看医生了。」马德邦说罢把药丸放吞了下去,欢欢喜喜地去看电视。
之后,马德邦准备回到大学,修读经济学,而叶菱除了工作以外,还继续纠缠在离婚的事情上。
一日她很早便回到家中,马德邦看到她一脸郁结的样子便问到:「发生了啥事?干嘛不高兴?」
「我刚才见了一个律师,弄得我一肚子气。」
「别生气,我先倒一杯汽水给你,消消气。」
「谢谢。」
马德邦倒了杯汽水给叶菱,她喝了一口说道:「我在那家律师行等了十分钟,就进去见那个黄律师。我本来是想问清楚怎样子将我跟石家俊名下的财产瓜分掉才算合情合理,我一个女人除了唱歌以外,甚么都不懂,也没离过婚,要怎么做根本就毫无头绪,结果他说……」
叶菱拿起汽水再喝了一口,然后学着那律师语气说:「『……你想要多少就多少。只要他愿意给你就可以了。你聘了我,就是我的老板,我会帮你写律师函给他。如果他反对,大家就等法庭判决。不满意判决的话,还可以再上诉……』你说这是甚么律师?根本就没有听清楚我想要些甚么,态度又嚣张得不得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去问他,他还是把问题掉给我,我又不是那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人,简直就是侮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