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要自杀——Castro

他对叶菱说：「我有一份歌词，你可以帮我写一首歌吗？是妈妈告诉我的。」

叶菱脸色一沉以为马德邦在胡言乱语。她放下手上的书本握着马德邦的手，耐心地道：「德邦，你妈妈马依莲早已过世了，怎可能跟你说话呢？」

「不。那是我造梦的时候，妈妈唱给我听的，可是我忘记了那个旋律，所以想请你帮我重新再谱上一个新的旋律。」马德邦一脸认真地说。

一手递了他在梦中听见马依莲唱的古诗给叶菱。原来马德邦那天晚上梦见马依莲后，便马上把歌词写下来。他深信那是马依莲在梦中留下来给他的，虽然他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还是没有把这事忘记。叶菱见马德邦很认真的样子，接过歌词读起来。

第三十八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这明明是一首唐诗嘛！」叶菱喃喃地道。

「是唐诗。那是什么东西？」

「是中国古时候的诗，算起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这诗好像还有下一段。」

「下一段？」

叶菱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起来，道：「下一段是『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你明白它的意思吗？」

「我的中文程度向来都是马马虎虎，这种古文我更是一知半解。」

「它大概是说一对情人分离时候的百般滋味。欢乐趣，离别苦，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相爱的不能在一起，在一起的偏偏又不相爱。」

「……不管是什么，你帮我配上音乐好吗？我不喜欢那种老歌式的调儿，妈妈的歌需要换上一个全新的生命。」马德邦再次恳求。

叶菱心里明白马德邦自小在美国长大，中文根基不是很扎实，对中国历史更认识不多，不大可能会背诵出什么诗辞歌赋。虽然马德邦也有可能从书中翻出这首诗，但叶菱见他说得诚恳便道：「给我一点的时间试试看。」

于是叶菱回到家中整天埋首在钢琴旁。

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哼着一个调子，打电话给马德邦高兴地说：「写好了！你来我家吧！我弹给你听。」

马德邦匆匆地换了衣服，天气虽然很清凉，叶菱的家也离得不远，但他仍然走得满身是汗。他一到了叶菱家的门口就大声喊道：「叶菱，我来了！」

叶菱赶紧把门打开让他进房子里：「别吵了，看你满身大汗，我还是先倒点饮料给你。」

「不，我想先听你弹钢琴。」

「别焦急嘛！一会儿就弹给你听。」

「我边喝边听。」

于是叶菱倒了一杯汽水给马德邦，然后坐在钢琴前，她先弹了一次才轻轻地唱出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啊……」

叶菱唱罢马德邦说：「不晓得妈妈会不会喜欢这调子？」

「会，一定会的。老师在天上已经听到了，她会祝福我们的。我把乐谱送了给你，以后你就可以唱给老师听。」

马德邦高高兴兴得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袁灏：「叶菱刚写了首歌，是妈妈在梦中曾经唱过的……」

第三十九章

新年过后，马德邦的情况又变得很反覆，于是袁灏又约见了梁医生。

「马先生最近的情况不是十分理想，总是逃避我的问题，老是没有办法把情绪放松下来。他在家里也是这样子吗？」梁医生说。

「也差不多，一时活跃得很，不停地讲话；一时又瞧瘁得很，显得非常沮丧，尤如世界末日般，情绪很难掌握。德邦在第二次自杀之前，曾经梦到死去的妈妈唱歌给他听，直到最近还是念念不忘这事，他把歌词记下来，而且还要我们的一位朋友谱上音乐。其实那首歌只是一首唐诗，他是不是真的在梦里听见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再上课了，情况还是没有改善。」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可能药物对他的病情控制不够全面，唯一肯定的是马先生需要一些更新的治疗方法。」

「什么治疗方法？」袁灏紧张地问。

梁医生从书架上找了一本医学杂志翻起来说道：「美国现在流行用催眠法加上药物来治疗忧郁症，但在香港还没有开始，杂志上说它的成效还不错。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不过我认为他这么年轻是值得一试的。」

「我们要到那里才可以让德邦尝试这种疗法？」

「在香港是没有办法了，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定要到美国才会事半功倍。」梁医生说。

「……」

「马先生从前在美国接受过治疗，要把他在美国的资料转到新的医疗单位是很容易的，我也可以把他在香港的病历寄到美国，只要你们愿意我们随时可以提供帮助的。」

「新的疗法需要多长时间？」袁灏问。

「照杂志上所载，大部份病人接受半年到一年的治疗，然后每年要再回医院里两三次作简单的检查。」

「请问在美国那里可以接受治疗？」

「似乎是在盐湖城，我可以帮你们找出来。」

「盐湖城离三藩市也不算太远，让我考虑一下再决定吧！」

第四十章

第二天袁灏约了叶菱一同吃午饭。香港的餐厅午膳时间往往人山人海，所以叶菱故意挑了一家鲜为人知的意大利餐厅。叶菱点了沙拉和菜汤；袁灏则点了意大利面，二人难得可以从忙碌的工作中享受一顿香喷喷的午饭。

袁灏忽道：「我想带德邦回美国。」

叶菱已经意会到背后的原因，于是换了个坐姿问：「是因为德邦的病吗？」

袁灏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道：「德邦的情况一直都不很理想，昨天我见了他的医生。他认为催眠法或者可以帮到德邦，所以我想跟他回美国。」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越快越好。」

「你跟德邦说了吗？」

「我就是为了这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们来了香港差不多一年，德邦也很适应这里。他虽然有忧郁症，但我不想强逼他回美国……」

「所以你就想找我帮忙，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找我来吃午饭一定有事。其实德邦是个很懂事的人，你是他的男朋友，对他的影响力应该比我更大，你只是缺乏了一点信心，德邦对你的爱不会比你对他的爱来得少。我肯定你对他好好的讲清楚，他会愿意的。」

「假如我们去了美国，你会来吗？」

「还未好好的想清楚。美国有我惦念的事，但香港也有它吸引人的地方。经过石家俊这一役，我只想过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再需要顾虑得太多。女人和男人不一样，你们脑袋里可以放着很多东西，但我们除了爱情和家庭外，就是一遍空白。你不明白我是多么的羡慕你和德邦之间的爱。」

「我们在大学的时候，他曾经为我放弃了许多，我不可以把他抛弃的。」

「假如世上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

「其实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能够身体力行的人却没有几个。」

第四十一章

袁灏和马德邦在香港，虽然只有这短短的一年，但那些经历却让他们二人难以忘记。虽然离开香港是伤感的，但又令二人充满了盼望。

一九九六的夏天袁灏带着马德邦飞抵三藩市，两个星期之后，再到了盐湖城。

盐湖城离三藩市也只有一个小时的飞机，算得上是很近。盐湖城是个漂亮的城市，是洛矶山脉中最大一个城市，整个城市都被高高的山峰所包围，只有西北面是极大的内湖，因为没有出处，所以湖水盐份非常高，是个名附其实的盐湖。

冬天的时候湖水都结上了厚厚的冰，片片的飘雪把群山涂上一层白色，看起来给人一种脱俗出尘的感觉。因为这个原故，盐湖城中最早期的建筑是一幢教堂，整个城市的街道都是环绕着它所建成的，教堂的势力几乎渗透了城中每个角落。街道的名字也是按着离教堂的方向和远近而命名，像西三百街、南一千街等等。人们便可以从街道的名字中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即使是游客也很少在这里迷路。

让这个城市更有趣的是，它不但禁烟、而且还禁酒，是个极度保守，却又极度干净的城市，酗酒和毒品几乎与这个城市扯不上什么关系。或许因为人们缺乏烟酒这种调剂，盐湖城是整个美国忧郁症患者最多的地方，治疗方法也是全国顶尖的。

袁灏在一个朋友介绍下，在城南的一个小山丘，找了个房子安顿下来。香港的梁医生亦把马德邦的医疗资料送到盐湖城的医生手中。过了几天，袁灏便迫不急待地带着马德邦到市中心那家医疗中心。

他们比约定时间早抵达，二人一块进入了一个很大的候诊室，里面挂了一幅油画，所画的是黑暗的大地和皎洁的明月，月下有一朵红色的鲜花盛放着。油画的下方有一行小字写道：『没有月晖就是再红艳的花朵也被漆黑所掩盖』。

马德邦显得有点紧张和疲倦，刚好候诊室内有咖啡供应，袁灏倒了一杯给他，自己也酌了一杯，然后一同坐在沙发上。大约二十分钟后，医疗中心内的职员喊到马德邦的名字。马德邦便跟着那职员走到治疗室中，袁灏则继续留在候诊室内。

第四十二章

那职员让马德邦坐在一张又软又高的皮椅子上。治疗室内用上了浅蓝色的地毯，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小型沙发放在皮椅子的旁边。窗前挂上了白色的百叶窗帘，一个水晶花瓶插满盛放的白兰。治疗室安静非常，彷佛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不久，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灰色的外套和长裤走了进来。

那女人带着微笑说：「我是凯莉医生，德邦你今天好吗？」

凯莉医生长得很高，两腿非常的修长。她就是马德邦在盐湖城的主诊医生，是个精神科医生，也是个催眠治疗师。

「还不错。」马德邦慢慢地回答。

「很好。你坐在这椅子上面觉得怎样？」

「很舒服。」

凯莉医生像很满意的样子说：「现在我把灯调暗，如果你觉得太暗就告诉我。」

说罢凯莉医生就把电灯调暗。

「你现在把双眼闭上，把心情放松，我帮你把衣背向后靠，然后咱们开始聊天。」凯莉医生再道。

马德邦按着凯莉医生的指示去做。

「告诉我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现在没有工作。」

「你知道是为什么原因吗？」

「因为我生病了。」

这时凯莉医生教马德邦自然地一口一口地呼吸着，没多久马德邦便感到眼皮渐重，很快便睡着了。

他在睡梦中看到了一片漆黑，就像是一个晚上，只有马德邦一个人在这片漆黑中。他张开了眼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黑得连一个人都看不见，而且没有风，非常的平静。他感到无比的宁静，简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他把双手伸开，尝试到处触摸，却摸不到什么东西。

突然一颗流星在天上慢慢地飞过，把天空都照得亮起来。流星过后又回复了一片漆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马德邦闻到一股香味，是一阵阵的清香慢慢地飘过来。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那香味越来越浓。他开始闻得出那是鲜花的香味，可是却不晓得那是什么花的味道。他一直在想那是什么花的味道呢？他又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终于想到那是三藩市家里白玫瑰的香味，并记清楚那香味。

忽然一遍光在马德邦的双手前面出现。这遍光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他再仔细一看，见到了一个人在这光之中。

他清楚地看见马依莲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看来快要死了，样子甚是可怕。

在梦中的马德邦说道：「妈妈，我好挂念你，没有你我很难过，一切都变得没意思，你快回来吧！」马德邦越说越快，急速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第四十三章

这时他禁不住用手碰了碰躺在床上的马依莲。当他碰到马依莲的时候，一度蓝光在马依莲的身上闪了一下，然后她脸上就不见了，马德邦感觉到马依莲的身体非常暖和，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润，可以感觉到她还有生命。马德邦顾不得一切把马依莲抱了起来，把她抱到了床外。

「妈妈……」这时袁灏流起泪来。

马依莲像听到了马德邦的呼唤，醒了过来，马德邦再紧紧地抱着她。

这时马依莲说道：「妈妈没有离开，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袁灏也一直在我们的身旁，你看到他在那边等着你吗？」

马德邦抬起头来，看到袁灏正在马依莲的身后远处忙着，于是说道：「妈妈，袁灏在那里忙着收拾行李，我们又要搬家了。我们已经搬了四次家，我的东西很多，一个人搬不来，每次都是他帮我整理的。」

「袁灏对你真好。」

「他对我真的不错。」

「那你赶快过去帮忙他吧！」

「不，我想待在这里陪你。」

「那你不爱他吗？」

「爱。只是我太任性了，常常都不听话。他照顾得我那么好，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机会谢过他。」

「那你就该听他的话了，不应该再这么任性了。妈妈把最好的都给了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给你了。袁灏在那边等着你，你去吧！」

当马依莲说完这句话便突然消失在梦境中。

马德邦依然躺在沙发上，然后便听到凯莉医生说：「你现在可以张开眼睛起来了。」

马德邦张开眼睛的时候，就像是早上刚起床一样。

「在外面等你的那个人是袁灏吗？我陪你一块出去见他，他在外面已经等了咱们半个小时了。」凯莉医生说。

马德邦看了看手表，果真过了半个小时，于是便跟着凯莉医生到候诊室。

袁灏见到了马德邦便问：「觉得怎么样？」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在里面睡了一觉，可能是太累了。」

「那回家再睡一回吧！」

「不，我现在精神得很。」

起初马德邦每两个星期都回到医疗中心接受凯莉医生的催眠治疗法。凯莉医生还双管齐下，配上了药物治疗他的忧郁症。马德邦每次从凯莉医生那里回来都感到轻松了不少。

有一次凯莉医生对袁灏说：「德邦身体非常健壮，虽然经过了两次的自杀还是很快恢复过来。可是他忧郁症的情形比一般病人来得严重，我给他做了许多心理测验都显示他始终都无法忘记母亲去世的哀伤，对现实生活中又有许多的不满，以至容易感到生命无意义，也正因如此才多次自杀。另外，你对他很爱护，可是某种程度上也让他感到一些压力，不过经过这几个星期的治疗，他的进展比预期要好一些，那些不良的反应已经渐渐地减退。我相信他很快就可以开始新生活，甚至可以重新投入工作。你需要忍耐着，继续支持他，给他更多的体谅和鼓励。目前你可以先让德邦回到社会，像找一些义务工作之类的，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再按排下一步。」

袁灏也就放下了心头大石。他不管付出多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使马德邦回复往日的色彩，可以天天和他生活在爱情之中。他对马德邦的爱似乎已到了一种升华的地步。

第四十四章

那时美国已经选出了克林顿当新总统，在他的领导下美国经济快速地起飞，那种增长是前所未有的，尤其是高科技的发展，晶片业、电脑业、电脑网路业务更是一日千里。美国的高科技产品无孔不入，几乎遍及全世界，所有美国人都为克林顿的经济政策而喝采。

袁灏把握着这机会，在盐湖城找到了一份有关电脑的工作，每天他只需在家中透过电脑与电话和在新泽西洲的同事联络。工作时间也非常自由，有时早上六、七点钟就起来工作，下午两、三点就下班；有时为了要陪马德邦看病，下午才开始工作至晚上，甚至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第二天就来个全休，只需要把手上的工作按时完成便可以了，这也是袁灏特别喜欢这份工作的原因。

马德邦则在市内的华人社区中心当起义工来，每个星期只需要到中心两天，他所负责的是提供报税及简单的会计谘询服务，也算是做回了老本行。

盐湖城的华人很多都是从大陆来，特别是新移民，虽然大部份都受过很高深的教育，英文也过得去，但美国在税务上的法例特别复杂，不单是新移民对税务会计一窍不通，连美国人也是一知半解。因此中心的税务服务非常受欢迎，也让马德邦在那两天里忙碌得很。马德邦自小出身富裕家庭，所以从未当过义工，也很少和从大陆来的中国人打交道，然而这次却给予他一个机会去接触一些新事物。起初他亦只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去做，后来却越来越认真，他做事向来都非常仔细，中心的职员和其他义工对他无不大加赞赏。马德邦在中心里也给交了一些来自大陆的朋友，他们刻苦、坚忍特别令马德邦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们的自我孤立、害羞、怕事、与主流社会的脱节又让马德邦看不过去。他甚至尝试改变他们，使他们更像一个美国人，但这又怎可能发生在一朝一夕间。